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是新手,我被派到一个工地上跟大家一起刷防锈漆,这活很简单,只要有手就行。一个礼拜之后,从选料,下料,切割,压轧成型再到安装,我都跟着别人边学边干,卷闸门的安装比较关键,初学时,几十斤重的冲击钻我拿着都费劲,但没多久,我就可以单手持钻爬上梯子,用肩膀一顶,“突突突”的打起眼来。我对这种工作没什么兴趣,只是混口饭吃,但毕竟不能让表哥为难,所以我虽然不偷懒但也谈不上卖力,况且表哥是这里的主管,他对我很是照顾,一般像装门这样的重活基本不用我干,而且我和这里的大部分工友相处得也不错,遇到重活他们都会主动出手,基本轮不到我,除非是实在没人了,才让我上手,我是这个小工厂唯一戴眼镜的人。前面说过,这里的工人大多是郊县的农村孩子,大都十七八,十八九的年龄,还有几个才十五六岁,这些人基本来自两个地方,长武和商洛,都是一个来了再介绍另一个来,长武的以体力著称,商洛的以技术见长,表哥戏称他们为“长武帮”“商洛帮”
我所在的宿舍还算是条件好的,“长武帮”的帮主和“商洛帮”的帮主也和他们的几个帮众住在这里,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商洛帮”的几个人,他们真像他们的乡党贾平凹所写得那样,纯朴却不失聪明,能干却不显彪悍,而“长武帮”中的副帮主,却明显的有着和他年龄很不相符的俗气。几乎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此君总会躺在床上,一脸神往地炫耀他的姐夫,一个给他们县某局长开车的司机。那种炫耀往往是这样的:“上次我回去,坐我姐夫的车给局长他爸爸拜寿,niania,光是酒,别人就给送了一屋子,人都没地方站”,或者:“局长说我姐夫车开得好,开得稳,给我姐夫换了一辆切诺基,这车简直太快了,上次姐夫送我回来,在长武倒了杯开水,开到西安水还烫手,你们说有多快?”(注:长武到西安足有200公里)
每次大讲“我姐夫”时,他往往一脸艳羡,似乎恨不得取而代之。时间久了,大家对他这种每天祥林嫂般的絮絮叨叨,都有些忍无可忍,终于有一天,在“我姐夫”又来骚扰大家的时候,“商洛帮”的海龙,一个很机灵的孩子说话了:“ 现在全国人都知道你姐夫开车开得好了,连邓晓平都知道了,邓晓平一坐你姐夫的车,马上就把你姐夫给招了驸马啦,你姐就成了秦香莲啦…..”他边说还边表演,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从此以后,“我姐夫”得以安安静静的在长武开车,再也没来这间宿舍骚扰大家。一个年龄不大的人却满身俗气,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因为在我们年轻的时候往往不会知道,你将会有太多的时间在世故中度过。
那个时候薇娜的父母已知道我们的关系并极力反对,这很容易理解,以我当时的那种境况,他们要支持的话倒显得不正常了,不光是她的父母,包括她的所有亲戚知道这件事后也站在同一立场,薇娜曾向她的父母解释说我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是一个在追逐自己理想的人,可当他父亲得知我的理想是要成为一名歌手时,就更加反对了,因为薇娜的父亲认为那个行业污七八糟,他理想中女儿男友的人选,应该是受过正规大学教育的学者型的人。任何父母都是为自己的子女着想的,对于他们的态度,我无可指责但也无能为力。薇娜虽然很喜欢跟我在一起,但和父母感情很深得她显然不愿让他们伤心,所以她每次来看我都像是一个地下工作者,要知道,她的亲朋好友散居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
我记得薇娜第一次来这里看我,可能是心理有所准备,但还是惊讶于眼前的简陋景象:“你就住这儿?”她虽然这么说,但很快就和我的工友们互相认识了,工友们都很惊讶我还有一个上大学的女朋友,对此他们有些迷惑,因为在他们看来,我和他们没什么两样,大家都是民工。薇娜把自己在学校弹的一把吉他也给我带来了,从此我只要下班没事,就会坐在院子里对着小雁塔练练吉他,但水平仅限于一两个和弦,我当时写得很多歌都是用这一两个和弦写出来的。那时候,薇娜只要周末有时间,就会偷偷得跑出来看我,有时也帮我洗洗衣服什么的,表哥也多次说薇娜是个很好的姑娘,但我们俩能成的希望太渺茫了。其实我嘴上不说,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我一直这样下去,我和薇娜真得没什么希望,这不是决心的问题,而是现实就是这样的,它不会因为你是个有理想的人就为你出现理想化的结局。
这个厂虽不大业务却很繁忙,记忆中总是表哥开一辆卡车拉着大家去工地,他自己也是靠当初一步一步辛苦干出来的,工人们都很信服他。有一次在钟楼旁边的一家店装卷帘门,我拎着冲击钻登上梯子给墙上打眼,却隔着一扇玻璃窗,看见当时还很新鲜的肯德基快餐店里,很多情侣亲密的在一起吃东西,我一边打眼一边看着人家,那里面的环境真让我羡慕,想想自己跟薇娜在一起,很少请她吃一顿像样的饭,什么时候也能请薇娜在这里吃顿饭呢?可是当时在这里上班,第一个月扣除伙食费外领了不到50块钱,一想到这些,更是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忧。
那时候,电台里的音乐栏目热起来了,每晚收音机里传出的原创歌曲,让我有了在西安本地试试的想法,于是我准备了几份小样,给几家西安当地的音像出版社寄去,但都是石沉大海,有一天我带着一份小样,来到位于北大街119号的陕西省电台,但看门的一个老大爷死活不让我进去,这我也能理解,毕竟这里是电台重地,门口还站着武警,但随后我让他替我转交一下我的小样,他又拒绝了,而且没有理由,我当时很激动得跟他吵了起来,他干脆把们一关,不再理我,那天下午,我独自坐在这家电台的门口落寞神伤,在那里我坐了很久。事隔不久的一天,薇娜告诉我,那天她和她妈妈正好坐公车从电台门口过,看见我一个人坐在那里,那么的无奈,无助,她说那一刻,她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12月1日19点58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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