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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天乙:怕聽母親的電話
送交者: 上官天乙 2005年05月06日18:02:03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看來今年無論如何得回國一次了。

出國五年多啦。自從第一次跨出國門,就再也沒有回去過。每次給國內親友打電話,只要是打給母親的,總要劈頭蓋臉聽到一句:兒啊,你還好吧?娘想你啊。聽得頭皮發麻,其他的什麼話都沒心思再聽了。

母親堪稱是中國計劃生育國策的破壞者之一。據說她一共生下了十多個孩子,然而只有我們七個人活下來。我是母親嫁給我爸以後生下的第三或者第四個兒子。前邊有兩三個哥哥,都早早夭折了。不知道都是怎麼死的,小時候也沒想到問問這件事。長大了,知道了些共和國的歷史,就想當然猜測是給五六十年代的大饑荒給餓死的。我這人似乎福大命大,自從我打頭第一個衝過鬼門關之後,後面的四個弟弟也都一個個平安無事,全都活蹦亂跳到現在。只不過其中的第四個弟弟因為家庭生活困難,差點給了不能生養兒女的姑姑。據說當時我很不高興,在家裡鬧情緒,母親也不大同意,事情才不了了之。現在看起來,老五沒有過繼出去,實在是個英明決策。我們五兄弟當中,就他長得最好,模樣有點象劉德華,結婚前身邊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而實際上,他在我們五兄弟當中營養最差,先天最不足,母親當時年紀大了,沒有奶水,他從小吃米糊糊長大,居然長得最為白白胖胖,又高又大,真是怪事。因為我們幾個哥哥讀書脫離農村後沒一個願意回老家的,父親就沒再讓老五繼續讀書,小學還沒上完就休學了,儘管母親和我再次表示不同意,父親這回堅決貫徹了自己的既定方針。這樣一來,老五現在成了一個小學都沒畢業的小老闆,發展大受限制。我一直惋惜,不然的話,他肯定是我們五兄弟當中最能發家致富的人物。
嫁給我爸之前,母親還有過一個丈夫。好象是練什麼硬氣功之類,練出毛病,她的前夫就早早過世了,留下我大哥和大姐。這位大哥跟父親學過手藝,還一起出外做過生意,但他一直不算在我們一家之內。常年在外東遊西逛的,天不怕地不怕,誰也管不了他。小孩的心目中總免不了要立個偶像拜拜,這位大哥就成了我們五兄弟童年時代的偶像。大姐一直到出嫁才離開我們家,但她也不算是我們一家子。不知道這是父親的自做主張還是父母親一起定下的協議,總之一直沒見母親有異議。只是有時父親把大哥大姐和我們區別對待,對他們嚴加斥責的時候,母親會止不住獨自流淚。

好在母親破壞計劃生育國策剛好在該國策出台之前,所以沒受到任何的懲罰。

我家原來是城裡人,父母親同在一家皮革廠當工人,是當時響噹噹的領導階級。父親好象還是廠里的元老,技術也不錯。不料他老人家革命意志薄弱,經受不住三年自然災害過後的大饑荒考驗,非要主動自降身份,回老家當農民。母親死活不同意,但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只好隨父親一起來到農村。聽說是有過協議啥的,總之母親從來沒在我們老家的生產隊裡當過社員,掙過工分。後來生產隊散夥了,分田到戶了,母親才偶爾下地幫幫忙。不過那時我早已脫離老家生產勞動一線,成了穿皮鞋的城裡人。

儘管如此,母親對我們家庭經濟的貢獻仍然不小。她每年要養一二十隻雞,一頭豬,一條牛。我們家吃雞肉從來不用去市場購買,而且味道絕對鮮美。燉雞總要煮一大鍋湯,那湯無論用來下麵條還是泡飯吃,都是鮮得不得了,不需要另外再吃什麼菜。出來之後再也沒遇到過那麼好吃的雞,最初還自以為是見多識廣了,口福標準提高了,有幾分得意。到了溫哥華以後,發現有所謂走地雞一說,比一般的雞肉要賣得貴點。因為走地雞比一般的雞肉好吃。但是這裡的所謂走地,不過是在籠子裡走走而已。比較起來,母親養的雞,那才真叫走地雞。每天一大早就讓公雞帶領眾母雞出去尋食遊玩,中間會回來吃點東西,然後再出去四處遊逛覓食。直到傍晚才回來。我們村子一共三家人,埦場卻不小。正面是池塘,屋後有竹子園,兩邊是祖墳山,三面樹林環繞。雞們在這麼大的範圍內成天走來走去的,肌肉格外強健自不待言,它們的飲食營養之豐富多彩,可能也是溫哥華的走地雞們不敢奢望的。溫哥華的走地雞在籠子裡走那麼幾下子,雞肉味道就非同尋常,由此可以推想,母親養的雞雞肉之鮮美程度,怎麼形容都不算過分。也就難怪離開老家之後,雞肉在我的食譜當中威望和地位大大下降,變得連豬肉牛肉都不如了。雞們一旦失去自由活動的權利,跟豬們牛們一樣,完全靠人豢養,肉的質量馬上直線下降,這是題外話。

母雞下的蛋是我們家庭經濟中極為重要的組成部分。雞蛋絕大多數拿去賣了,我們自己很少吃雞蛋。過生日的時候,本人才能吃到一碗雞蛋下麵條,裡面一般臥兩個糖心蛋,其他的人能吃麵條就算是沾了光。平時家裡買鹽買煤油,還有其它需要掏現錢的支出,都要指望雞蛋賣的錢。父親起早摸黑到生產隊幹活,平時是一分錢現金都拿不回來的。後來我們哥幾個上學交學費,出菜金,也都要指望這些雞蛋賣的錢。我上高中的時候,學校離家比較遠,只能在學校里吃飯。一個星期回家一次,拿米,拿鹹菜鹹魚之類,還要拿些吃菜的錢。父親一星期一般只給六七毛錢,然後母親總要偷偷再多給一二毛錢。那是她賣雞蛋攢下的私房。父親是家裡的財務大拿,母親賣雞蛋的錢原則上都應該交給父親。但是母親往往會私自扣留一小部分,建立自己的小金庫。她自己幾乎從來不動用小金庫里的錢,因為她既不吃零食也從未單獨給自己買過衣服,平時完全沒有花錢的機會。小金庫的錢都是給我們哥幾個預備的。

母親養豬,豬長得比較慢。人家養一年能長到二百斤以上,我們家的豬一般只有一百多斤。當時我猜想是母親的技術不到家,現在分析,也可能別人在豬飼料里加了啥化學成分,能刺激豬的生長。而且我們家豬圈比較大,還經常讓豬在園子裡“走地”。這麼說起來,我們家的豬肉應該比別人家的豬肉質量高,就象我們家的雞和雞蛋那樣。假如當時就知道按質論價的話,價錢也應該高一個檔次。

賣豬一般在年終的時候。社員自家不能殺豬,都是父親趕到肉店去賣的,賣豬的錢也當時就由他順便沒收了。然後家裡就有大量的豬肉吃。有一部分會撒上鹽巴醃起來,以便長期保存,一直吃到來年四五月份。一頭豬至少要賣個百十元錢,算是一大筆家庭收入。

養牛比養豬養雞稍微麻煩點,而且我們從未吃過自家養的牛肉。這件事在我們哥幾個幼小的心靈看來比較莫名其妙。但是母親卻分明把養牛看得比養豬養雞更重要。幾乎每天她都要親自牽牛出去放牧一下,隔一段時間,還得記住再牽牛去池塘里喝水。母親自己不能親自放牧的時候,我們哥幾個還得去頂班。早在上小學之前,我就幫母親放過牛。一般是我拉着穿在牛鼻子上的繩索,另一隻手拿根棍子,在前邊且等且走;牛跟在後面,一邊低頭吃生產隊田埂上的雜草,一邊翻着白眼看我,稍不留神它就會伸出舌頭猛撈一口田裡的莊稼。牛偷吃莊稼的動作顯然控制不當,幅度過大,每次我都能及時發現,用棍子狠狠打它一頓,意在留個深刻教訓。可是牛似乎是記吃不記打或者根本記性太差的動物,不管這次打得多厲害,下次逮到方便機會,它會毫不猶豫,照吃不誤。

此外,母親得給全家七口人做飯。當時我家只有柴火灶,做頓飯至少要費時一個小時以上。去菜地里選菜,到池塘里洗菜,也都得花費不少時間。還有洗全家的衣服,洗一次總要半小時以上。我們哥幾個小時候從未洗過衣服。如果有個小妹妹,母親的家務活可能就輕鬆多了。但是從未見她有過這方面的抱怨。她一直為我們五兄弟自豪和驕傲。多生兒子是父親多年一貫的理想信念。因為我們這個姓氏人口太少,父親有一種傳宗接代的強烈使命感。母親似乎也很懂得顧全大局,跟父親的想法完全一致。

母親和父親管教子女的風格卻是完全相反。我們哥幾個做了錯事,父親輕則痛罵,重則毒打。老二小時候最調皮,挨打最多。有意思的是,後來老二在縣城做事,離家最近,父親得到他的幫助也最大。母親與父親相反,記憶里,她沒有動手打過我們兄弟中的任何一個。倒是父親動手打人的時候,常見她在攔阻。母親的寬,和父親的嚴,正好相輔相成,這是我長大以後才明白的道理。雖然如此,我們眾兄弟感情的天平一直比較傾向母親的寬容。

現在,父親已經去世,我們哥幾個也都不在老家工作生活了,只剩下母親一人仍然固守我們的根本發跡之地。哥幾個曾經設想,要把老家那塊地皮變成一座小莊園,策劃至今,仍然是八字沒見一撇。老二在縣城有兩處房子,母親曾經在那住過一段時間,老二還專門請了保姆照看她。可是她最終還是住不慣,回了老家。

農村人講究的是“多子多福”。按說母親現在該享些清福了。再不必操心柴米油鹽,隨時可以出外走走看看。但是有一次乘車回家,恰好路上出事翻了車,母親給摔到了車下。本來我小時候從未見過母親生病的,連感冒都沒有,身體好得很。可是自從被摔了那一次以後,身體狀況急遽下降,現在據說腰已經直不起來了。一條腿活動不便,需要藉助拐棍。我不信教。我不知道冥冥之中到底有沒有上天主宰。我只知道,母親一生行善,晚年遭到如此報答,實在大不該。

從大前年開始,我就一再承諾說要回去看看,又一次次因為這事那事未能成行。今天,在2005年的母親節前夕,我再次承諾,並發誓一定兌現諾言。

我希望,明年母親的電話里會有其它新的話題。

200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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