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人類自稱是萬物之靈。我們將喪盡天良的人比作禽獸不如，將負恩忘義稱為狼心狗肺。在我們語言習慣中，動物的比喻通常是罵人的。反過來，我們又對動物充滿浪漫情結，羨慕動物的忠誠、沒有勢利心、富有忘我的獻身精神等美德。美國總統杜魯門灰頭土臉地離開白宮時，對政治的無情、人的爾虞我詐感慨地說，“if you want a friend in Washington, get a dog”。

杜魯門同學絕對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看到人不如動物的一面的。事實也確實如此。人以禽獸不如為恥，同時，我們又相信人有動物不具備的惡行，譬如貪婪、欺騙、背叛、殘害同類。人類是地球物質世界的主宰，同時又是唯一需要社會規範約束才能生存下去的物種。

當然，動物談不上善惡，行為受本能驅使，沒有判斷是非的能力。動物不是寵物，叢林法則不帶任何的善良、溫情、公正，也並不浪漫，是很血腥、野蠻、殘酷的。野性的動物有獸性，而獸性就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的基礎。

我們在國內上學時在教科書裡學過，人和動物的區別，除了生理上的，就是人會思維、會運用語言、會製造和使用各種工具，會進行具體生產勞動。這些東西，從哲學上講，其實並不是人與動物最本質、最重要的區別。

必須指出，人類的思維，廣義上來說，是隱含，儘管不等於，道德感知能力的。不幸的是，我們國內的教科書在現實中是排除這種隱含的。這種把人的道德性和理性思維割裂的觀點，是共產黨愚民教育的一部分，造成了中國幾代人的社會道德淪喪、政治上崇尚權威的奴性、沒有道德感、責任感、勇氣，對弱者（包含大多數不知道自己本身也是弱者）缺乏同情心。

阿里同學昨天說：“智力其實是人的邏輯推理能力。。。什麼叫 “愚民”？“愚民”就是否認邏輯推理的重要性，反反覆覆地重複堅持各式各樣的 按照自己的喜好或者利益來裁剪出來的“真理”，強迫所有人都自動接受TA這樣 的說法，而不允許動自己的腦筋去分析去推理。。。否認邏輯推理，不作分析，其實是從根本上反對自由和民主。。。中外歷史上有一些現成的例子。”

與國內教科書思維方式一貫高度一致的阿里的這段話，是中共將道德隱含排除在思維之外的又一個例子。當然，阿里比共產黨宣傳更進了一步，索性將思維直接簡化成了“邏輯推理能力”。

阿里顯然是相信“會思維、用語言、工具”就是人類與動物的區別的（阿里這段話里還有許多基本概念的錯誤，阿拉這裡暫且按下不表）。

阿里錯就錯在他沒有看到，人類的會思維、會運用語言、會製造和使用各種工具都屬於能力，能使我們溫飽，得到物質上的滿足，卻不能也不決定人類比動物更不具備“獸性”。相反，當人類受內心沒有脫離乾淨的獸性占據了上風，當人類受這種獸性驅使時，這些原本中性的能力會變成作惡的倍加器（multiplier）。這個，就是人有動物不具備的惡行的根本原因，可以解釋為什麼人類歷史上有那麼多殺戮、奴役同類的暴行。用阿里同學的話，就是“中外歷史上有一些現成的例子”。

據此，康德同學一針見血地深刻地指出：“一個人可以沒有知識，但不能沒有道德，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人有道德。”

抽去了道德的所謂邏輯推理，對社會問題“動自己的腦筋去分析去推理”，特別是在涉及到國家機器和人民利益衝突或社會公正之類的問題上，除了在網上噴口水或為叢林法則中強者的當權者辯護之外，是沒有任何社會進步意義的。這個，從網上毫無道德思考的為六四辯護的言論就可以看出來。這些言論，一經加上非獸性的人性道德這麼個前提，立刻變得荒誕不經、不值一駁。

舉例來說，馬悲鳴對六四的辯護，前提都是政府是在合法地執法，由於學生不服從，最後導致政府鎮壓升級，從而使政府為了執法不得不屠殺。屬於沒有任何道德感的訟棍式的法庭辯護。

按照馬的“邏輯推理”，假設軍隊、坦克還不起作用，政府是否可以用大炮轟炸廣場呢？如果大炮還不起作用，可不可以用核武器呢（中國對外承諾不首先使用核武器，好像沒有不在自己人民身上使用的約束）？

我想大概連阿里都會同意，用核武器鎮壓手無寸鐵的學生是不對的。但這個不對的結論是個道德性質的結論（用定理同學的話說，就是他不屑一顧的沒有客觀標準的是非），用馬的所謂的“邏輯推理”是推不出來的。唯一而且必須要用的前提，就是道德。

用馬的所謂抽去了道德的“邏輯推理”，也可以很方便地證明日軍在南京大屠殺中沒有責任。馬的支持者本來有一個貌似合理的反駁，即日軍系入侵，違法在先。可惜這條可憐的理由也被馬自己聲稱中國對日抵抗乃不宣而戰，因而日本“皇軍”（馬原話）鎮壓中國軍民屬合法行為斷送掉了。我們知道，世界不這麼看。即使日本人自己的辯護，也僅僅是怪中國政府誇張了死亡人數。與馬悲鳴等不同的是，今天的日本人知道，屠殺平民，是沒有合理的辯護的，至少在道德上。

馬悲鳴的論調，就是阿里同學推崇的抽去道德的所謂的“邏輯推理”荒誕的證據。

馬關於六四的辯護還涉及到更複雜一點的政府合法性問題。這個用阿里同學主張的簡單機械的抽去道德的“邏輯推理”式思維也是無法推導出來的。

馬同學可能不知道政治哲學有人民有權造反的理論（the right of revolution or right to rebel)，明確認為當政府的行為違背了人民的利益，人民不僅有權利，而且有義務推翻該政府。這個信條曾為法國大革命和美國獨立戰爭提供了道德基礎，直接導致了人類現代民主制度。該人民有權造反的理論至今有效，廣為全世界接受。

講到這裡，我們親愛的定理同學肯定會跳起來，說，你這是用西方的價值觀念強加給中國人（按：在馬悲鳴、定理、阿里等同學心目中，中國、中國人即中國政府，中國人民被政府自動、永久地代表了，是不存在的）。如果這樣，阿拉要帶着自豪的口氣安慰定理，哈，你讀書太少了。這條造反理論可是咱中華的國粹，是咱們先祖對世界的偉大貢獻。為什麼呢，因為其來源是咱儒家二聖孟夫子關於周武王伐商紂的暴君放伐論。孟子認為，不仁、不義的統治者是有罪的，是可誅可殺的。商紂的統治不合法在先，周武王討伐乃替天行道，非常道德，非常合法。

順便說明一下，道德是一切所謂法的基礎。

一個政權的合法性，不是像共產黨，或者馬悲鳴、定理等認為因為它事實上掌握政權，有槍、軍隊坦克、法庭等國家機器，就自動“合法”的。馬悲鳴、定理等同學判斷合法性的標準是獸性的叢林法則。

什麼決定一個政權的合法性呢？現代社會的衡量標準當然是民意，而中國儒家的標準是仁政。其實，即使說民意，咱們的孟子關於是否殺國君提出的看法時也並不排斥民意的：“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後察之；見可殺焉，然後殺之。故曰，國人殺之也。如此，然後可以為民父母。”國人皆曰者，民意也。所以儒家也是重民意的，只是從沒有想出其操作性而已。

關於民意，馬在“坦克技術分析”一貼有意隱瞞去的事實是，中共當局是可以用人海戰術驅除在廣場絕食的學生的。為什麼不呢？原因是當時最熟悉真相的北京市民、警察、民兵完全站在了學生一邊，中共當局除了軍隊，沒有任何資源。這難道不足以說明其民意盡失嗎？

至於仁政，一個視國家如一黨私產，制度性腐敗，以剝奪人民基本人權為統治手段的政權，激起如此的民憤，當學生遊行請願，得到市民支持，又置學生、市民反腐、兌現憲法保證的人權的民意於不顧，可以任意宣布學生遊行絕食非法，最後不惜出動軍隊坦克血腥鎮壓學生的政府，如何為“仁政”？

關於什麼叫“仁”，孟子要嚴格得多。他老人家說一個國君“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也。”所以說，中共六四屠殺學生，豈止是今天的西方認為是非法大屠殺，咱們中華民族的先輩更是視之為殘暴不仁。

所以六四的中國政府，無論是按西方，或者按中國傳統標準，都是不合法的。自身既為不合法，又何來“合法”的執法？既然沒有了合法性，馬悲鳴為六四鎮壓辯護的前提豈不就是垃圾？

這就是阿里同學推崇的抽去道德的所謂的“邏輯推理”的荒唐之處。

那麼，相對於“邏輯推理”思維的道德感有多重要呢？可以這麼說，整個一部人類思想的發展、社會的進步史，都是融入、充滿道德感的思維的產物。社會的進步，幾乎可以說就是人類在道德認知上的的進步。給西方帶來政治現代化的啟蒙運動，其實也就是對政治、社會公正在道德上的哲學思考。

而沒有道德感的所謂的“邏輯推理”的機械思維最多能維護、改進、完善已存在的政治社會制度，卻絲毫不會動搖其弱肉強食的獸性。中國有漫長的改朝換代歷史，卻缺乏真正進步的部分原因，也許和中國傳統研究歷史注重治，而沒有道德思考的習慣有關係。大概吧。

寫到這裡，阿拉要感謝阿里同學，因為他為定理同學的歷史沒有是非、和這些天那麼多為中國政府六四屠殺辯護的言論提供了很準確的解釋。原來，定理、馬悲鳴等同學都是沒有道德感的，都是相信“會思維、用語言、工具”就是人類與動物的區別的，都是獸性的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的信徒。

因為沒有道德感、只用“邏輯推理”來思維的馬悲鳴同學如果用同樣的推理，將把為救別人而不幸遇難的大學生的屍體吊在船邊詐澇屍錢財的行為，升華為以響應鄧副主席（萬公公語）的白貓黑貓理論、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國策的理性經濟行為的話，阿拉一定不會感到意外。

在這批同學中，定理有一個比較特殊的地方，就是他特別強調利益在人類行為中的決定作用，to the exclusion of 任何道德因素。在他的眼中，世上沒有是非、對錯，人類所有行為都是個人利益權衡的選擇和結果。本來，利益是一個重要的合理的因素，但是將其完全和道德、正義感對立，事事以個人利害權衡就走向理性的反面了。這個問題，並不複雜。但真要分析透徹、講清楚，這個帖子就太長了。也暫且按下不表。

簡單地說，我們在俗話中將持定理這種理念的人稱為市儈。那麼這種市儈會有什麼問題呢？當然有問題，可以這麼說，如果價錢合適，定理同學什麼東西都可以賣，連良心、尊嚴都可以賣掉。當然，這是用他的邏輯做合理的推理。現實中，他大概還沒有全部賣掉，也許還沒有人出好價錢。

東拉西扯，好像又寫長了。就此打住，結尾再回到人和動物的區別的主題上來。

認為人和動物本質區別在人有道德的不光是西方的理念，咱們中國兩千年前就是這麼看的。譬如孟子認為人與禽獸高下之分，也就在此幾希的善端。孟老夫子認為善心源自於“四端”，即惻隱之心（仁之端）、羞惡之心（義之端）、辭讓之心（禮之端）、是非之心（智之端）。所謂“端”，就是擴充之前微而不易見的小小的源頭。

孟子所謂的“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和康德本質上是一個意思。

所以，根據康德同學和孟老夫子的定義，阿拉可以負責任地說，馬悲鳴、定理等為六四無恥辯護、對無辜死難的學生毫無惻隱之心的同學都僅僅是“會思維、用語言、工具” 的介於動物與人類之間的亞人類，因其沒有道德感，所以還沒有完全脫離獸性，或者，用句時髦的中國作家喜歡的說法，大概就是不屬於大寫的人吧。

當然，這個不是對他們的人身攻擊，而是對他們的思維方式、政治理念的客觀評價。他們只要改變看法，具備道德感、喚起惻隱之心，就沒有問題了。畢竟，我們中國人相信，人皆可為堯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