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看到Exit 234的標識，一路開車已經緊張了6，7個小時的神經鬆弛了下來，我的心頭湧出一陣輕鬆：快到家了!

“回家的感覺，就在那不遠的前方。”快到家了，熟悉的景致直觀地喚起快到家的感覺，每個生活過的地方留在記憶里的是總是獨有的場景，揮之不去。看到它們，回家的衝動便會更加生動地顯現出來，熟悉又有些遙遠。故鄉遠在雲南的一個小城，前一站的村落叫做坡腳，過了坡腳經過的是城邊的水庫，我的家，就在水庫的旁邊；上大學時返校，火車經過豐臺，北京近了，62路公共汽車上售票員濃重的京腔報出“和平街北口兒”或是“北口兒”時，心裡也會一陣緊，又一陣松。奔着學校宿舍的一個床位，這一路也是一種回家的感覺；在深圳工作，頻繁地出入這個城市，乘火車回來，挑起我回家心動的那一站是淹沒在一片工廠招牌中的一個城鎮，名叫樟木頭。如果坐飛機，在空乘報過“本架航班將於20分鐘後到達深圳黃田機場”時，我會自然地向窗外探過去尋找夜幕下那一片星星點點的萬家燈火，或是白晝里機場跑道外那一灣散布着網箱的淺黃的海水，那便是在深圳時到家的體驗；而此刻，出了Exit 234，經過了Prime Outlet，就到家了。

伴隨着景致的還有一種幾乎已揉和成了本能的感受，它是視覺的，是感觀的，還是心理的。就如空氣的味道，就如氣候的各異，就如友朋的風格，就如故事的記憶，回家的激動就存在於這些鮮活卻又有點不可名狀的感覺之中。家鄉雲南四季如春，留在記憶中的是四時的和煦；接近北京時感受到的那一份冷竣肅謐，踏入深圳後迎面而來的燥熱繁忙，都曾經那樣熟悉地提醒着自己，回到家了。現在生活的這個美國南方小鎮，滿眼的綠和滿城和善的退休老人，昭顯着並刻下了我對它的記憶：寧靜，和諧，這是我在這裡的家的感覺。

這些都是我的家嗎？是的，它們是我住過的地方，是我想起來會激動，靠近時會安心的地方。家是具體的，它是父母建立起來的永遠的避風港，它是學校宿舍的一張床，它是單位里分配的一間房，它是和同學合租的一套公寓。家又是抽象的，不同的家，浮現出的是不同的事物，留存着的是不同的記憶。

故鄉的家是永遠的家，那裡永遠有着父母期盼和眷顧。屬於我自己的“家”一直在變，我在成長，在遷移。離開了一個城市，這裡的家不再，對它的感覺也在變化。就如離開後的北京和深圳，再回去時，故友的殷勤，重聚的快意能喚起我的美好記憶。無奈的是心中多了分客居的拘謹，難以找回的是那份屬於自己的回家時的安心。因為，我的家，已經不在那裡了。

突然想起，周末就是畢業典禮了；也突然意識到，這一趟去紐約是找工作去的。學生生活轉眼又要結束，現在這個“家”所在的地方，也馬上要變成記憶中的北京和深圳了。也許下次再來，這裡又成客居之地了。那時，還會從Exit 234出來，還會經過Prime Outlet，這裡的寧靜、和諧想來還會依舊。只是我，還會有回家的感覺嗎？

我的人生還在漂泊，儘管不時自詡已經習慣了四海為家，此刻的我似乎還是擋不住面對聚散變離時的心理衝擊。因為，這時想到的，竟還是最近幾年自己一直在面對的一個問題：明年此時，身在何處？明年此時，何處是我家？一種惆悵，使得進門後便累倒在床上的人一下子坐了起來，旅途的疲憊，好似被這個念頭盡數沖淡。

是的，鄉關何處？一陣錯愕之後，我的心中，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