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從粗口聯繫到父母，是一個令人坐臥不安的問題，而這種坐臥不安其實是一件好事，它說明人的恥感，還沒有丟失乾淨。

另外人類的心理活動是非常有趣的，罵人的最高級別是“問候”父母、“問候”家人，這也算是一類中國文化的符碼，因為中國人，家的觀念根深蒂固，罵對方遠不及罵家人更有殺傷力，由此而產生的衍生產品，則是與生殖圖騰有關的各種“問候”語彙，其殺傷力也是來自對他人生命、對他人家人羞辱的暗示和聯想。

孔夫子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與其說是一個原則、一種教條，不如說是一種生存智慧。既然“生殖問候”對中國人具有那麼強的殺傷力，它就是一種“普世價值”，對任何人，包括對“問候”者在內，也是一視同不仁的。這就好比雖然手榴彈殺傷力強大，但誰也不願意把手榴彈放在自己的枕頭旁邊一樣。

簡而言之，“生殖問候”作為一種終極武器，它對使用者本人而言，具有等效的殺傷力，而這種心理炸彈的引爆，並不需要向金門炮戰那樣你來我往，它只需要一句輕輕的反問：

你的父母教你這樣說的嗎？

你對自己的父母也這樣說話嗎？

你這樣說會不會羞辱自己的父母和祖宗？

我昨天用第三句反覆詢問過小K，他先是閃爍其詞，隨後又勃然大怒，因為他意識到，羞辱人的下流話，如果把語境從別人家轉到自己家，那將是一個無法忍受的奇恥大辱。這又讓我想起蘇格拉底說過的那句話：人啊，你當自知。

有人說講下流話只是習氣，與家人無關。這種講法，顯得很沒有擔當，因為連承認自己的惡習其實是羞辱父母的勇氣都沒有。

世界上每一個，不光是父母生養出來的，也是父母教育出來的，沒有言教，也有身教，這個世界上只有狼孩，是沒有受過家教的人。上教之家，沒有罵人的語言；中教之家，批評粗魯的語言；下教之家，不鼓勵下流的語言。何以故？天下父母皆愛兒女，沒有父母願意讓兒女染上惡習。假如講下流語言是自己的惡習或從別處學來的，那又有什麼不一樣呢？如果說一個人不願在自己的父母的面前講同樣的下流語言，那不是等於間接承認自己在別處講那樣的話，是讓自己的父母蒙羞嗎？

如果說榮耀父母，它深藏在中國人的潛意識之中，那麼讓父母蒙羞，則是同一枚硬幣的另一面，不論你承認還是不承認，你都在乎它，它不僅僅關乎事實，它更關乎人的尊嚴。一個人低俗惡劣，別人常常會說這個人沒有家教，與這種嚴責比較起來，還不如承認有辱門庭而更能讓自己的良心有所安放。

有人認為，講下流話，至少比口蜜腹劍要好，這也是拎不清的一鍋粥。我曾反覆提醒過，一種錯誤，不可能成為另一種錯誤的正當理由。這就好比一個強姦犯，在法庭上辯稱自己至少沒有殺人一樣的愚蠢。

子曰，知恥近乎勇。人非聖賢，誰能無過？人子榮耀父母故然可喜，而讓父母蒙羞恐怕也在所難免，知恥的人勇於承擔、勇於改過，如果讓父母蒙羞，卻閃爍其詞不敢擔當，那才是一個人雙倍的羞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