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人冷書冷屁股
——說顧祖禹其人其書
顧祖禹是無錫人,其父入贅常熟譚家,所以是半個常熟人。其《讀史方輿紀要》是積畢生三十年功力於一役,細磨研打的一部書。這是一本集軍事地理歷史於一身的著作。中華書局《前言》中也稱“該書軍事地理特色頗濃”。雖然中國文化人有為死人說好話的傳統,所謂“厚古薄今”,但說老實話,此書我也只見王仲犖《魏晉南北朝史》一書引用頗多,鮮見於其他學人或史書提及。要說有,也只是被梁啓超劉繼壯之類高端學者所推崇。這是一部冷門書無疑。
是書創作的初衷是痛恨明代的亡國,以致“着重於山川險易及古今戰守成敗之績”,希翼後來帶兵的人有所助益,光復河山。中國的學人,思維跳不脫大漢族主義的框框。把亡國之痛歸結於地理歷史因素,失之於偏頗。但孜孜矻矻三十年,成書卷帙浩繁,歷遍境內山川城邑關隘重險的攻守歷史、勝負盈虧之經驗;以及州府司縣的形貌和建置興替沿革,經略之道,戰守之宜,盡在一書。可謂用心良苦、用功勤勉。其心可歌,其功可頌!
第一冊統攝歷史,其後是直隸、雲南等等分卷,凡一百三十卷附輿圖要覽四卷,總共十二冊,文字詳細,考證精熟,可謂下了苦功中的苦功。我除第一冊認真看以後,其他的分卷只讀了前言部分,慚愧,沒有全讀,愧對前人。反過來說,這也是一部專業性很強的書。非必要,讀着是很燒腦的。讀是書最大的感受,仿佛看到一個老學究,青燈黃卷之下,撐着胳膊肘認真一筆一划的謄寫的鏡頭,認真而執着,可佩、可憐、可嘆!民間學人的風骨,勤讀苦寫,可惜統治者連翻也不會翻一下。是統治者,要麼擅於摘桃而坐龍庭;要麼善於權謀機變而黃袍加身;很少有苦哈哈的南征北戰從而鼎足而立的。
是書,我是當中國大歷史來讀的,或者換句話是濃縮版的中國歷史來讀的。單純從行文上來判別,是書筆法老練,文氣通暢,飽讀史書,學養豐瞻。我在想,人來到人世間,有許多事值得去做,是什麼動力驅策顧祖禹畢生致力於這樣一部書,而終生不悔。我坐在電腦前冥想。希望能探尋前人的內心。如果說秉承家學庭訓,以慰先祖,此說與情有源、與理可通;老輩人看重血脈倫理,以不負祖訓為人生的信條,皓首窮經,令人感懷。前人之鑑,後人的楷模。其二就是對異族統治的痛恨,發憤而成是書。明清易代,作者應該見過或者與聞過很多殺戮,以一己之心血,以成是書,隱忍中希望對日後趕走異族有所助益。想法是好的,可是以後來者觀之,二十四史二十五史二十六史,不過是城頭變換大王旗,中國學人一廂情願的好意,最後都埋葬在統治者的殺戮中。
寫這樣一部書,要搜羅很多資料,“正其訛、核其實、芟其蔓、振其綱”,融會貫通,然後才能成筆,對作者的博記強識有很高的要求。像我這樣看書從來都是心猿意馬、前看後忘記的主,只能寫寫小文章。寫大部書,需要的是高才,能所謂“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這類天資大器之人,這於學人而言也是一大挑戰。無法想象,顧祖禹是怎麼做到的。無論古今,致力於學術思想研究,終歸是冷門行當。況且在封建時代,為文罹禍,家常便飯。常言道,屁股要坐十年冷,而顧祖禹一坐就是三十年,每想到此,一股恂恂古風撲面而來。古人云,學好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顧祖禹寫這樣一部與異族統治者相忤觸的書,註定不可能發跡,人生的努力,並不一定都能有回報,顧祖禹身上,可見一斑。
摯友魏禧盛讚顧祖禹“沉敏有大略,寬厚朴摯,不求名於時”,對於同樣坐慣冷板凳的我,感同身受,常言道,“身後名不及一杯酒”,或試問顧祖禹著書若為何,或曰:“此中樂,不足為外人道”。
2022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