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南央:人們啊,需要警惕
父親李銳在他的“口述往事”中說:“中國不熟悉歐美的西方文明,在英語中個人崇拜(personal cult)同‘邪教’是一個詞。”他不止一次地對我說:宗教信奉的是神,邪教信奉的是人,所以共產黨是邪教。父親以為我和他對於共產黨的態度是根本不同的,他是救黨派,而我對共產黨是徹底否定的。但是父親對共產黨是“邪教”的定論,我深以為然:一切將活人奉為神的組織,都是邪教。
我為什麼要在這期“跟進”中憶及父親關於“邪教”的說法呢?因為這個月,一些活躍在海外的中文自媒體突然齊刷刷地站出來,用各種數字和現象,分析、證明法輪功的李洪志大師在《大紀元》報上的說法“中國三年疫情死了四億人”是可信的;如果你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四億”這個數據,那麼李洪志這位Messenger你是應該絕對相信的,因為他是神,他可以洞察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
我絕對沒有想到,這麼多自媒體居然都屬於法輪功,眾口一詞地將李洪志這個大活人比為耶穌和釋迦摩尼。我在給一位法輪功自媒體人的電子郵件中說:“我很好奇,不知道李洪志是否會回到中國大陸,像耶穌那樣,代他的信徒受過;不知道李洪志是否會像釋迦摩尼那樣,同方菲、方偉、章天亮、唐靖遠……圍爐夜話,為聽眾解惑答疑。”這位受到很多人喜愛的自媒體人沒有回覆。
我一向對法輪功學員在大庭廣眾下統一服裝,聚眾練功所顯示出的集體主義精神持警惕態度,這次眾多自媒體步調一致地亮出了法輪功背景,徹底警醒了我:法輪功已然是、且是唯一可以與中共抗衡的財力雄厚,擁有強大宣傳工具和眾多成員的組織。很多追隨者在他們的跟帖中做了明確的表達,相信李大師“天滅中共”的預言即將成為現實,“滅共”的共同目標不再可望而不可及,法輪功應該取代共產黨在中國執政。
一位著名美國漢學家的遺孀在手機短信中對我說:“李洪志的‘真善忍’那個‘忍’字,就暗藏着老百姓的血、人命與犧牲。沒有一個民主或開明的政黨和團體會這麼要求老百姓的„„”
她的話讓我第一次想到法輪功“滅共”主張二字背後的血腥。共產黨不是一個抽象的詞彙,它是由有血有肉的個體組成的政黨,“滅共”就意味着所有的共產黨員都應該被消滅掉。法輪功自媒體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的就是:“退黨、退團、退隊。若想逃脫被消滅的命運,這是唯一的選擇。”
我自己就曾經被法輪功的媒體人要求公開宣布退隊、退團。我說,我早就超齡了,早就不是少先隊員和共青團員了,何來“退”之由。我被告知:那不一樣,公開宣布了退出,在共產黨被消滅時,你才不會跟着一起滅亡。
國民黨曾經在一九二七年四月發動過“清黨運動”,逮捕和處決了大批共產黨人,但是歷史證明,中共並不因為它無數烈士的流血犧牲而成為正義的代表。同樣,江澤民對法輪功的鎮壓和迫害是極為殘酷的,但是法輪功也並不因此而成為中國光明前途的選擇。
我並不因為法輪功是邪教,便以為它的信徒們都是邪惡的;同是,我認為共產黨是邪教,但不認為所有的共產黨員都是該被滅掉的邪靈。相反,我以為無論是法輪功的信徒,還是像我父親那樣的共產黨員,他們之中的很多人都是誠心真意地相信他們的教義和他們黨的奮斗目標的。但是我經歷過將毛澤東這個大活人像神一樣崇拜的年代,我在把李洪志遵奉為神的法輪功宣傳中看到的是同共產黨一樣的邪教特質。
蘇聯解體後,共產黨依然合法地存在,只是變成了一個不受人待見的小黨,蘇聯的社會在轉型中沒有出現腥風血雨。我們需要的不是“滅共”,而是徹底拋棄共產黨所崇尚的那個馬克思主義和他的“無產階級專政”的理論和實踐。我在父親去世的當日發出過一個聲明,其中有這樣一句話:“李銳走了,我希望隨着他的離去,‘跟隨旗手’、‘擁戴領軍人’的文化在中國也永遠地走入歷史。李銳走了,我們還活着。我們只需追隨自己心靈的召喚,為了個人的利益和尊嚴,為了自由自在地思想和表達,努力地、堅韌地做自己能夠做的事情。”我尊崇哈耶克一生的信奉:“人類的繁榮、幸福和尊嚴,來自個人自由,而不是集體主義。”
人們啊,需要警惕被尊崇為“神”的活人;人們啊,需要警惕這個活着的“神”樹立的無論什麼樣的,要求追隨者共同追求的同一個目標,因為共同的目標必然引向另一個暴政。
2023年1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