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爸爸： 今天，我和媽媽、妹妹同所有愛您、敬重您的親人朋友一道，來向您 作也許是長久的但終將是暫時的告別。在過往的悠悠歲月中，我們的 命運因為您的生命而交匯在一起；此刻，我們的匯集又將成為送您踏 上又一個嶄新旅程的莊嚴典禮。 我親愛的爸爸是一個遊歷於天地之間穿行於歷史時空的自由而偉大的 靈魂，他在民族抗日的烽火中來到人間，關於他的童年，他的講述總 是充滿了對於家園、故國的深深懷戀。他常常向我們講起兒時所擁有 的第一本書──一本他的父親從馬路邊地攤上買回的兒童啟蒙讀物， 這本以簡明生動的形式概括了從宇宙發展、地球形成、物種進化到人 類成長歷史的書，將他幼小混沌的心靈領進了博大的自然世界和人類 歷史的天地中，並由此而奠定了他整整一生的眼光、胸懷和氣度。在 後來的人生歲月中，爸爸始終對世界，對人類，對生活有着從未倦怠 過的理想、熱忱和激情，他具有作為一個真正的人、真正的生命所應 該具有的一切高貴的品質，更具有任何凡俗庸常的人所無法企及的高 貴夢想。天下為公，大道之行，重整河山，民族復興，人類文明…… 這些宏大非凡的主題，在爸爸那裡，卻似乎是與生俱來，因而無比平 常、自然、真實。它們是爸爸的人生任務和思想課題，是他每天讀書 寫作思考的精神主題。 而就是這樣一個憂念天下，至仁至誠，坦蕩無私的爸爸，又怎麼能夠 被這個實際功利狹隘、到處摻雜着私慾，潛藏着人性的陰暗猥瑣的世 俗世界所認同和接納？爸爸博大而純粹的心懷，並非不能看透現實的 無奈和虛假，並非不能預知理想之路的艱難險阻，但是，就在兩個多 月前我與爸爸最後一次關於理想的對話中，當我表達出對這個已然淪 喪的俗世的倦怠和絕望時，爸爸說，要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啊！ 至人無己，靡所不己。也許在常人的眼中，爸爸這一生經歷坎坷，沒 有得到任何個人的回報，但是我們知道，所有懂得爸爸、和爸爸心靈 相通的人也知道，爸爸擁有了一個怎樣豐厚、遼闊、成功和近乎完美 的生命世界，擁有了一個怎樣幸福、高貴和完整的人生。 親愛的爸爸，此刻，我和媽媽、妹妹站在您的面前，您知道我們是何 其地感到幸運、自豪和光榮。媽媽和我和蒙蒙能以妻子和女兒的緣系 與您在茫茫歷史、浩浩宇宙中相遇，以最親密的形式與您的靈魂保持 一種無人能替代的聯繫，並與您共同渡過了20多年如此溫暖、幸福 的塵世時光，雖然我們永遠不想這樣的生活結束，但是我們知足了， 因為爸爸帶給我們的、給我們留下的，是永生永世取之不盡，用之不 竭的情感記憶和精神財富。它們將照亮我們餘生沒有你在身邊的漫漫 長夜，將撫慰我們餘生必須堅強忍耐的寂寞和傷痛，將給予我們餘生 好好做人好好生活的支撐和力量。 爸爸，我們說過，生命在肉體的存在形式之外還有更多的別的存在形 式，塵世的生活也絕不是我們靈魂存在的唯一際遇和憑證。爸爸，我 們知道你將要去向的，是一個更為廣闊和高遠的，您神往已久的域外 時空，你的使命，你的能量，將在那裡得以繼續和釋放。爸爸，您將 繼續注視我們，引領我們，以一種更加詩意和浪漫的方式陪伴我們左 右。 爸爸，我和媽媽妹妹想說的話太多太多了，跟您談心，整理您留下的 所有充滿生命的篇章，繼續您在這個塵世未盡的心願，將成為我們未 來歲月中最最溫暖、幸福的事業，我們會堅強，不讓您失望。爸爸， 我們因您而驕傲，我們也終將成為您的驕傲。 爸爸，天上人間，我們息息相通，相互守望。請您好好保重，因為， 我們終將再聚！ 最後，作為爸爸的大女兒，我向今天到場的所有親人朋友表示深深的 感謝，感謝你們使我爸爸走得如此隆重！ 女兒　殷越 （1999年7月30日）

親愛的女兒： 自北京站與你揮手告別的那刻起，我的心中便開始醞釀給你寫信了。 但回到爸爸無所不在的家中，又一輪“超出想象”的感情傷痛，幾乎 隨時要將我淹沒。也曾幾次試圖給你寫信，但卻總不能成句。今天已 是1999年的10月19日，休息在家的媽媽，終於藉助理性和神性的支 撐，坐在了以往爸爸每天伏案讀書寫作的桌前，在眼前一幅幅照片中 的爸爸那深含萬千慈悲的目光注視下，飽含熱淚開始給你寫這封爸爸 大去之後的第一封家信。 僅僅三個月前，爸爸還在這張桌子上奮筆疾書，完成修定了他在塵世 的擱筆之作──《理性變革國家命運的偉大嘗試──“六四”十周年 祭》；整整一個月前，你也曾坐在這裡，為爸爸的59歲生日祝福寄 語；而今天，媽媽又恰在爸爸的第12個7天裡，忍隱着內心難以表述 的思念和憂傷，續寫着我和爸爸永遠共同的生命篇章。 爸爸的書桌上，擺放着我和曉紅姐姐打印整理出的一摞厚厚的爸爸的 文稿。這段時間，校對打印出爸爸以生命的膏血寫就的篇章，是我最 想干，也唯一出成效的事情。每天晚上，我在這些聚集了世上最為優 美，最為純正，最為博大的文字中穿行，猶如以往的每次陪伴爸爸在 金水河邊的散步，我們的靈魂在這裡交匯相融。 爸爸的書桌上，還擺放了昨日我從爸爸經常光顧的那個中原書屋裡買 回的幾本書。其中《諸世紀──諾查丹瑪斯預言全書》，因其關於 1999年7月人類末日來臨的預言被世人認為落空，而降為了半價書。 這種認為只有地球毀滅才為人類的末日的世人之見，本身便體現了一 種末日之兆。生活在末世的混亂、萎頓的精神狀態之中卻毫無覺察的 世人啊，他們那裡知道這則預言的確切含義呢？恐怕目前這個世界 上，唯有我們母女已深切地感受到了這則預言的精確和寓義。世上最 赤誠的兒子，被接走了，上天以它的雷霆萬鈞之聲，宣告了一個世界 的終結。回想7月份的最後一天（即爸爸火化第二天，也即觀世音菩 薩的成道日（農曆六月十九），整個世界，沒有了主宰，沒有了靈 魂，昏沉沉，悽惶惶一派末日景象；一位朋友從北戴河趕回來說：北 戴河那日白天如同黑夜一般。有感於當前人類世界的一派渙散、墮落 毫無希望的末世景象，普渡眾生的觀世音菩薩，一定是在這一天，召 集各路精英，為一個新的世界的降臨，而商議各自需承擔的使命。 書桌上的全家福（雪竇寺合影）照片前，還擺放着爸爸以往每日必聽 的九波段袖珍收音機，它曾陪伴爸爸到過大洋彼岸（但在那個國度 里，爸爸卻無法收到中文的“美國之音”）。今天，爸爸雖已轉換了 自己的生命頻道，但他仍會關注這個動盪不息的世界，不知今日他又 是用何種方式獲知塵世的信息呢？！ 書案的檯曆，翻在了爸爸誕辰紀念日這個永遠永遠的日子上。隨信寄 去由吳若海叔叔執筆寫就的《我們祝福這個日子》一文，我相信你讀 後也會象媽媽一樣，為爸爸的生命為這個世界帶來的正義之聲而熱淚 盈眶。是的，爸爸將永遠“活在這個歷經磨難卻又生生不息的民族的 心臟里”；永遠向這個他眷戀至深的世界“發出強大、永恆、不息的 輻射”。今天我們已欣慰地看到，爸爸猶如暗夜中的火炬般的生命， 已經點燃、正在點燃和還將點燃越來越多的人們的生命之火（所謂人 死燈滅者輩，其實他們的生命之燈，在生前又何曾被點亮過？！）， 爸爸永無句號的生命亦在“早知天命”和血脈相連的我們母女身上得 到接續和彰顯，更在“那些充滿理想精神並為未來人類建設努力奮鬥 的人們”的身上得到無限的廣延。 檯曆上方掛着的我和爸爸從吉隆坡買回的心形花瓶里，插着一支我特 意從爸爸生日花籃中選出的紅玫瑰。“是玫瑰總會開花的！”這個美 好的信念，孕育了我和爸爸不渝的愛情，使我們堅定無畏地走過了那 麼多風雨里程。今天這枝玫瑰雖已成為了乾花，但她卻依然懷抱信 念，而永不凋落。 親愛的女兒，寫完整理出以上這些文字，時間已到了10月24日，農曆 九月十六的月上中天時了，三個月了，已與天地合德，與日月合明， 與四時合序而永遠進入天人合一之境的爸爸，此時，一定將他對我們 母女的無限掛牽與關愛，透過這光明洞澈、澄瑩中立的明月向我們傾 瀉表達。願你們生活得更好，永遠是父母不變的期望，願今後爸爸的 每次探望都能使他放心滿意，願你們超越前人，做得比我們更好！ （媽媽於1999年10月19日上午　1999年10月24日午夜）

親愛的志生： 從1999年7月28日那個永遠讓我們哭泣的日子到今天，我們彼此已走 過了整整一百天極不尋常的路程。你來無始去無終的永恒生命，在這 一百天中，已開始展示了自身的無限可能性，而仍滯留在塵世的我們 母女，也在這猶如涅槃般的100天中，完成了與你接通，與天意神道 接通，與多元宇宙接通的浩大工程，而擁有了一個更加廣闊，更加綺 麗，更加完整的嶄新世界。 今天站在這個令我們感到無比神聖而自豪的日子裡，作為你的愛妻最 想告訴你的是，你永遠不息的愛意與關懷，使你的真真無論是昨天， 還是今天甚或是明天，都將永遠是世界上最富庶、最幸福的妻子。息 息相通、心心相印、永不解體的靈魂聯盟，將會永遠指導她在一天天 向你走近的路途中，去勇敢無畏、至誠無息地完成一件件屬於我們生 命的工作與使命，讓真、善、美永遠貫穿我們生命共同體的整個過程 中。 為了你永遠會心的微笑與榮耀，請助我永遠努力！ 你永遠的愛妻　真真 （1999年11月4日清晨）

張弛： 淚光盈盈中讀了你寄自伯父百日的來信。在我們的生命故事中，確實 讓人有着太多的感動，而你的禪性與愛心，更為它增添了十分動人的 內容。在我的眼前，你採擷的那些引發了我美好懷想的深秋五彩的葉 子，仿佛將我帶進一個色彩綺麗，充滿了無限生機的自然人文天地， 在那裡有着我們富庶美麗的家園，那是我們永不離散且在不斷地增添 着新成員的精神家園（11月9日收到你的信時所寫）。 可愛的小三，這片家園的大門已向我們敞開。在寫下以上這段文字的 這半個多月里，事務繁多，時間尤感短缺的我，心卻經常神遊於這片 有着稀世思想城堡的精神家園中，與伯父，與滿堂的高朋進行心靈的 對話和溝通。我的心常被這些偉大的心靈所發出的洞見真理之聲而深 深震撼，感受到一種沐浴在人類精神的陽光下那如臨新生的快感。世 界，一個過去我們遠未深入的世界，在我的眼前展示了她無窮的魅力 和無限的可能性。一個與偉大的靈魂接通，與天意神道接通，與多元 宇宙接通後而顯得更加廣闊，更加優美，更加完整的世界，使我們獲 知了一種驅策心靈飛翔的力量。“大地，晴空，星空，你的思想不得 不深入宇宙的心，你不得不徹悟，你誕生於無限，你不只屬於大地的 某個特殊地方，你也屬於整個世界。”這是我們的座上賓泰戈爾老人 所言；“人心有自己的位置、自己的終極、自己的根。智慧由此向外 發散，以自身內力的不等而發散的距離不一”。“那麼人只要深入自 己的生活，去其謬亂、清其含混、發其根本、順其自然、任其發展便 可以創造自己的美。”這是深諳“旅行的哲理”的智者桑塔亞納的所 見；剛剛完成人類世界探訪任務的伯父，也向這些他心儀已久的朋友 們（他所敬重的胡適、羅素先生自然更在他的邀請之列了）、向我們 這些人間使命的承擔者們，就社會改造問題，發表了他的論見：“已 經進入理性文明的人性，固然無法如願地克服尚處於蒙味、愚暗境況 中人性的作祟，但只要能堅守自製，確保已有的文明心境永不淪陷， 我們相信，理性文明就一定能最終戰勝愚暗人性，這是已經被歷史證 實了的必然：從先賢伯夷、叔齊，孔孟諸聖到歷代仁人，到胡適、蔡 元培現代文化精英，到孫中山、蔣介石一類政治首腦人物們，堅定不 移、清醒自製而絕不放棄已經認同接受的人文理念，始終如一地堅守 文明進化的信念。他們看似失敗，看似毫無實效地畢生奮鬥，正在給 後人以無比巨大的理性能量和精神財富。胡適說：功不唐楫，就是這 個意思。只要人們為人類生存與發展做過哪怕是極細微、極瑣小的 功，這些都會在人類理性文明進程中得到體現，得到應有的彰顯。功 不唐楫，即在真理與理性的天平上，任何真正理性的探索與付出，都 是功不可沒的！” “所以，聖人說，即使不能濟世救民，亦當獨善其身，清明自製，絕 不要同流合污，使自己淪為愚暗人性勢力的俘虜和奴隸。” “真理、理性文明，決不是靠征服來發展自己，是靠其自覺地發現來 增長。所以，堅守已有的發現，堅持對增長的必然信念，就是維護真 理與理性文明的存在。堅定不移、永不屈服、永不淪陷，就是守護了 讓後人發現真理與理性的文明之火”。 “今天，只要人們懂得，堅守住理性文明的疆界，人類的理性終將能 重整被愚暗人性敗壞了的一切！” 滿堂的精彩，只能摘其二、三與你分享，想你對此一定會有更多的感 受和感動吧！（沒有感動的人生，是蒼白無奇毫無價值的人生，今天 五歲的你（指他自稱的精神年齡），如到50歲時仍能常有這份感動， 你的人生必定是生動而成功的）。張弛，伯父指示我將他的講話轉達 給你，是因為你的來信還讓我們十分欣慰的看到，已牢牢把握住了做 人這個根本的你，已開始將自己思想的觸覺，伸向了對社會問題的認 識和思考。這不僅使我們想起，在70年代裡，我和伯父常愛感慨的一 句話：不被社會所污染所改造的人，自然要肩負起改造社會的責任， 也使我們為光明人性的陣營里，又有了新生力量的加盟而倍感鼓舞。 張弛，你的選擇，是遵循和堅守做人之道的一種必然；是你自己可能 並不十分明確的一種信念的必然（你對那場學生運動中“全國老百姓 真、善、美的無言行動”的把握，是真實而靠得住的。那裡邊便蘊集 了我們對於光明事業的堅定不移的信念）。那場“理性變革國家命運 的偉大嘗試”，必然會有它的續篇，一場理性顛覆，理性革命，在中 國將不可避免。張弛，作為一名理性文明之火的守護人和點播者，我 們必得躬身力行，奮力向前，讓那“激濁揚清，掃蕩一切污穢和邪惡 的思想霹靂來宣判這個渾噩世情歲月的末日”（伯父語），以“告慰 百年來，為和平、民主、救中國而英勇奮鬥犧牲的一切革命先烈和志 士仁人。” 張弛，在這個世界上，唯有思想家具有永遠的生命，也唯有思想具有 永恆的創造力，因而我們前有先驅，後有來者，在通往人類光明的大 道上，薪火相傳，浩浩蕩蕩，你信中所言的，路上行人三、二稀的局 面，一定要在我們的眼中、手中改變。 讀書要有選擇，可常到書店裡轉轉，最近“草原部落”推出的“名報 名刊精品書系”中《風雨敲書窗──“博覽群書”百期精選》一書， 可讀性較強，偶翻其中兩篇，黎鳴的“兩千年紀末的歷史反思”，邵 燕祥的“《孫越生文集》序”，已使我心情激盪。商丘如有此書，不 妨買來讀一讀。尋找我們的同道，不但能使我們互為點燃，互為印 證，更能給我們增添開創未來的力量。 另外，你日記中談及的小狗狗們，確需救助，但他們的主人究竟是一 種什麼樣的生存狀況，需以小狗換點錢，而在未出手前，又沒有過多 的食物餵他們，如此這般的生活狀態，是否需要我們同樣去同情、去 救助呢？ 再則，你的電腦學得如何，打字方面練了沒有，因為我和曉紅姐姐已 快累得透了支，然書稿整理進度仍嫌太慢，雖已整理出有30萬字，但 只是才開了個頭。小三，不知你的工作這段時間有無安排，此事能否 可行，請儘快告訴我。 好了，小三，這封信讓你等得太久了，其實我好象是在無意識中等着 這一天似的，今天在伯父走進有着無限可能性的四個月的日子裡，我 占用了一天中全部可占用的時間（上班到培訓部幫忙，一天亂糟糟 的），最後在伯父的書桌前，在這個曾照亮伯父為你寫信的檯燈光 下，完成了這封仍是我與伯父共同給你回的信。 再次祝你進步如飛！ 劉真 1999年11月28日致晚輩信函

1999重陽節日記（1999年10月17日星期日） 爸爸，今天是重陽節，99年的九月初九。下午，湖南衛視現場直播了 杜維明在嶽麓書院題為“儒家人文精神與文明對話”的演講，我把您 的象放在沙發上和我一起看。上下一重九，爸爸，今天，嶽麓書院的 綠樹、陽光和杜維明口中說出的那些您常常提及、常常講給我們聽、 常常於懷的語言：“化育天下而與天地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 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第一次讓我的心在您走以後的黑暗和痛苦 中感受到撫慰和舒暢。這個前有古人，今有來者的嶽麓書院，以及心 平氣和的杜維明所講的那些樸素而又崇高的儒家精神，都傳達給我一 種強有力的氣場，它可以使我與千里之外的他們相接，與嶽麓書院和 儒學的過往相接，當然，還更與就坐在我身旁的爸爸相接。 我用錄像機把這場直播錄了下來，期待不久能整理出較詳細的筆記。 之後，我想給杜維明教授寫一封信，談談今天這個下午，談談我的父 親。 爸爸去過嶽麓書院，我也要去。爸爸去過的地方，我都要設法去尋 訪，到那時候，爸爸就會來引領我。 迎接兩千年的第一縷曙光（1999年12月31日星期五） 我在這個世紀的最後一個多小時裡，寫下給下個世紀看的話。 電視裡，日本的迎接新千年的慶典就要達到高潮，奈良東大寺的大佛 注視着寺前廣場歌唱歡舞的如海的人群； 南京鼓樓醫院的幾位待產婦和准爸爸們正激動地等待着他們“新千年 的”、“有意義的”寶寶； 北京世紀壇前紅旗翻湧，京劇聲聲。現在是國歌，中央眾領導列隊， 中華聖火火炬進場…… 21世紀，2000年就要來了，爸爸，你在媽媽的身旁，在我的身旁，在 妹妹的身旁吧，你在世界上每一個歡慶的地點…… 爸爸，2000年在我呼喚你的心聲中到來，在我仰望蒼穹的淚眼中到 來，在你自在慈愛的注視中到來。 請跟隨我們，陪伴我們，護佑我們走進兩千年。爸爸，我將接過你傳 遞給我的生命之火走下去，走出光明的路。 兩千年的第一縷曙光就要在南太平洋的基里巴斯島嶄露了，在當地土 著召喚逝者靈魂的舞蹈中，2000年的曙光穿越雲端，新西蘭查塔姆島 的新年太陽，也已把天空染成了金燦燦的紅。 我們和兩千年同在，和世界同在，和人類同在。 （2000年元日凌晨0時） 龍騰虎躍，天地同春──寫給我們全家的2000年 （2000年元月1日星期六0時） 世界上每一個國家的歡慶都是通過電視呈現在我面前，所有的人都有 着純潔誠摯充滿希望的笑臉，我愛這個世界，我愛人類，我是大家中 的一員。2000年對我們來說，一切從新開始，從人心深處最最樸實虔 誠的情感開始。讓我們懷着愛去看太陽東升西落，藍天映照大海；讓 我們懷着對神聖的敬畏仰望晨空，傾聽天籟；讓我們懷着對幸福的渴 望，去篤行善的信仰；讓我們用溫暖的目光注視每一個與我們相遇的 生命；讓我們用寬廣的心問候那些不曾與我們見過的人；讓人們相愛 如家人，團結成兄弟；讓代代相傳的生命之火驅散所有的悲哀與傷 痛，為所有堅強而多情的心靈照亮光明的路途。 從剛剛印度進入了兩千年的慶典直播中得知：幾天來備受關注的印度 被劫持客機上的150多名被困多日的人質已經安全返回了印度。電視 上，印度的慶典現場眾人歡舞，中國記者解說道：“他們有理由如此 高興……”是的，我們都有理由為人類感到高興：即使是殘暴的劫機 犯，也有對跨越千年時人類情感的尊重和敬畏。良知不泯，哪怕僅餘 微弱的火燼，也有復燃並重新融入人類集體文明大火的可能。 一位美好的英國少女站在格林尼治天文台的時鐘房間裡唱歌；以色列 的著名女歌手在貝魯特戰爭的廢墟上唱歌；冰島落日的海岸旁神秘的 少女們捧起發光的地球象徵物；挪威的北角，地球上最北端的地方將 進入漫長的極夜…… 今夜無人入睡，怎麼捨得去睡？今夜我和全人類在一起；我和我愛的 世界、歷史在一起；爸爸，我更和你在一起。那電視畫面帶我去的每 一處，你都在引領我吧，因為我那麼強烈地有親臨它們的感覺，一定 是你默默傳達給我的。 我們胸中怎能不匯聚激盪人類的情感！

當他們離開我們，去那美麗的天堂，我們用淚水為他們洗去塵世的痛 苦與憂傷； 當他們離開我們，去到那遙遠的天堂，我們用淚水向他們傾訴，多麼 希望他們能留在我們身旁。 親愛的朋友，請不要再悲傷，要知道他們在時刻護佑着你，就象往日 一樣； 親愛的朋友，請你不要再哭泣，去細細聆聽那天堂的迴響。 當我們想起他們，當我們感到快樂的時候，他們就在我們的身旁。 小女兒　殷正蒙 （寫於2001-03-02）

這是一條路，在大伙兒看起來，它很平凡，因為它只是一條普普通通 的路，但是它在我心中卻永遠是那麼的美好。它，就猶如我心中的一 個美好的儲蓄盒，他替我儲存着那些美麗、可人的回憶，儲存着我對 它傾訴的秘密，儲存着一切愛的氣息…… 今天，天空飄來濛濛細雨，空氣中透出令人涼爽的小風，輕輕地搖曳 着那準備換上秋裝的小樹，葉兒們輕輕地順從着風兒慢慢飄落在地 上。我沒有穿雨衣，背上書包便從家中跳入了這個令人神往的世界， 我跨上車，又一次親臨了這條我已再熟悉不過的小路，它靜靜地呆在 那兒，迎候着秋雨的又一次降臨，黃、綠相間的葉兒紛紛落在了它的 身上，又打上了一層亮亮的雨水，好看極了！此時，無數的小雨滴們 仍嬉皮地滑落在我的周身，我望着遠方，不由地腦海里浮出一個美好 的畫面，噢！那是爸爸，那是我，是幼年的我，同樣，也是這樣的天 氣，我記起了那個令我興奮了一天的事情。大概四歲的我，固執，但 聽大人們說也很可愛，為了一句諾言：“明天帶你去公園”而一定拉 着爸爸要帶我去，就在這樣的天氣里，爸爸沒有違背諾言，要帶我去 公園，但是傘被媽媽和姐姐拿走了，怎麼辦？瞧瞧！就在這條路上出 現了一對帶草帽的父女，爸爸帶着黃的，我帶着紅的，爸爸用他那寬 大而溫暖的手牽着我，我依然記得，當我抬起頭望着爸爸，心中那快 活的勁頭。我還記得，我從那紅帽沿底下，望着這條美麗的路時，那 種驚奇與新鮮的感覺，那是一個幼小的心靈，它開始慢慢地在這個美 妙的世界中成長，在這裡吸取一切給它帶來美好感受的事物，也同時 在父親的庇護下，認識它、接觸它，用自己的真情去愛護它。那時， 草帽下的我天真，那一次抬頭的望，爸爸那充滿慈愛的眼光，令人溫 暖的笑容，那憐愛的表情，那種朦朧的意境，始終使我感到，一切在 我的生活中都變得那麼令人愛慕。那一幕已經成為了我心中的一幅油 畫，它總是那樣美好，那樣朦朧…… 回頭望去，我已走過了這條夢幻般美麗的路，它仍靜靜地靜靜地呆在 那兒，葉兒們仍然輕輕地飄落下來，一切在我看來都是那樣美麗，路 啊，你是一條美麗的路…… 小女兒 殷正蒙 （200年10月19日）

親愛的爸爸： 歡迎回家！在這個晝夜等長的春分日，您又回到我們在人間的這個最 最溫暖的寓所，大半年來，它因您有形的離去而顯得空寂，又因您的 魂魄的歸來、精神的長繞而溫暖如昔。 現在，您終於可以又一次安坐在寫字檯邊，悠閒地讀我的信了。爸 爸，在您走後的日子裡，我在日記里對您說話，那些沒有格式、沒有 郵發的信，您都收到了嗎？無論如何，我知道，此刻，我正在寫的這 封信將抵達您的身邊，就放置在您的面前，您一定能看到……我是多 麼高興啊！ 這些日子，我在着手準備畢業論文的開題。我想寫死亡，日本電影中 涉及到的死亡問題。這是一個我很早就有興趣，後來又因為爸爸的突 然離去而立刻定下的選題。親愛的爸爸，我希望，因憑您的引導，這 次論文寫作的過程會成為我向着神秘的生命真相進發的精神之旅。 老爸爸，這次我和媽媽到上海，循着您的足跡，在龍華寺的西廂一號 千手千眼觀音殿裡看到您特意講給我們聽的那幅對聯啦！"靜觀自 在、妙應圓通"，我終於明白了您的修改："靜觀妙應、圓通自在"， 霎那間熱淚盈眶，爸爸，我知道您是用這對偈語向我們預告您現在的 狀態。 自在的老爸爸啊，您就自在的去"俯仰宇宙、游心太玄"吧，我們還得 在這人間把這餘生過下去，媽媽和我和蒙蒙是您留在人間的辦事員 啊，您沒有做完又無須親自來做的事，我們替你干。人間又有哪些有 趣的消息，我們用自己的感知來向您傳遞。也請您，多多地給我們發 來訊息吧，我們需要來自您的啟發和鼓勵，我們想您。 爸爸，關於我自己，我生活的表象和內心的狀況，您都知道了吧？請 您原諒我以前的混沌、渾噩、無知吧！現在，我一次次地流着淚，一 遍遍地想您對我說過的話，我希望我能夠如您所期望的那樣生活，我 希望我能把屬於我的幸福當成獻給您的最好禮物，爸爸，我也希望並 請求您給我幫助。 春天來了，這是庚辰之春，屬於您的春天啊！媽媽日夜操勞着您的書 稿，我認真的準備論文開題，殷正蒙勤懇地讀着那些能讓她越來越樂 觀的課程，親愛的爸爸，請您注視着我們，給我們力量吧！ 女兒小越 （2000年3月20日） 親愛的女兒： 剛剛記完了爸爸回家之後的日記，此刻，淚痕未乾的我又在電腦前懷 着一種既悲愴又幸福、既輕鬆又踏實的生命感受為你打寫這封信，爸 爸在近在咫尺處向我深情地凝望，我仿佛聽到他強烈的呼吸與心悸。 春分那天，鄭州天氣晴和無風。我們一行八人（四姑姑、我、殷正 蒙、張弛、殷勇、李遠、王蘇菲、王軼昕），乘爸爸以往常坐的“子 彈頭”麵包車，護迎爸爸回到家中。在自然形成的儀式上，蒙蒙將你 的信念給了爸爸聽，她哭了，這是十分理性的她在人前第一次流淚。 隨後，大家也都在一一地為爸爸敬香中，呼喚他“魂兮歸來”。 那日，我還邀了剛剛壯遊歸來的爸爸隨我們一起去了邙山。這是二伯 和小勇在遷墳七年後第一次去上墳，二伯哭跪在爺爺、奶奶的墓前， 所燒的紙錢，鑲着金邊，在並無風的狀態中優美旋轉，好象在跳着神 秘的舞……我又吟讀了爸爸為爺爺、奶奶泣撰的墓志銘，那力透石碑 的情感與功力，使我更感爸爸的無可替代；也更為淺陋寡學的自己不 能勝任為爸爸寫點什麼而深感惶愧不安。 那日，我們又望見了那茫茫如帶的黃河。我不禁想起去年清明爸爸和 我在這裡最後合影的情景；想起七年前爸爸為什麼要為爺爺奶奶選擇 了這個地方的原因；想起爸爸及你對黃河的一往情深、令人落淚的描 寫；想起歷代的國士精英與這條千年流淌的母親河血脈相連的關係； 想起是誠鑄國魂的他們撐起了它那宛如巨龍般的身姿；想起在這個千 禧龍年裡該如何闡釋中國龍的真義…… 那日又恰逢十五之夜，人散去後，我和蒙蒙下樓去尋找月亮，而天好 象陰了下來，連顆星星也沒尋見。我和蒙蒙速速回家，因為在我們心 靈的天空中，一輪又大又輝煌的圓月已經升起，爸爸在離家八個月 後，今夜終於又與我們團圓了！ 而為了坦然地接受這種團圓，我在萌發了接爸爸回家的想法後，便將 自己投入到感情、心理的訓練中。開始時，一想及此，總是悲從中 來，泣不成聲，我不得不一次次求助於你指點我所讀《金剛經》中之 偈語：“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使 自己從常人的心態中再一次走出來。 第二天（陰曆二月十六），又恰逢爸爸踏上新途八個月的日子。這一 天，我在爸爸的陪伴下，在電腦前度過了整整一天（早9點──午夜1 點）。我用語音輸入的方式，首先讓爸爸聽到的是你歡迎他回家的信 函，我深知，爸爸此時一定會象以往一樣就站在我的身後，注視着、 聆聽着，帶着他那滿意的笑容；……隨後又輸入了爸爸1983－1985年 間的讀書筆記。爸爸的心聲又在我們小屋中響起，一顆至誠關愛人類 世界的偉大的心，在這些有血有肉的文字中怦然跳動。他在評價尼克 松《領導者》一書中那些與眾不同的偉人丘吉爾、戴高樂、麥克阿 瑟、吉田茂、阿登納及《宇宙之謎》作者海克爾、《第三次浪潮》作 者托夫勒、《從混沌到有序．人與自然的新對話》作者伊．普里戈金 時，顯露了他堪為世界公民的人格、素質與胸襟。最擅長操作，又渴 望操作的爸爸，卻苦於無有報效人類的機會。然，在他舍報而去的今 天，我們卻在他的文字王國中，發現了一個普通公民的絕非普通的奉 獻；發現了在他的身後留下的是一個奉獻給全人類的一位中國平民無 比瑰麗的精神世界。 這天，本想回商丘的張弛，感到此行的事情還沒做完，於午後又來到 家中，閱讀並幫我挑選（第一本書所用）了已整理出的1982～1984 （八萬字）、1998-05～12月（六萬字）日記，以至通宵未睡。可愛 的小三成了爸爸的第一位忠實的讀者，言之一夜所讀，勝讀十年書的 他，從中更悟出了根本還在於“做人”的道理。 那日午夜時分，關機後毫無平時疲憊感的我，在陽台上看到了清明高 懸的圓月。我忙叫小三來看，我們在無言的默契中，感受到一種橫貫 千古而未變的人類美好的情感與希冀。“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 娟”，那一刻，我突然對這個千古佳句有了新的理解。它同孔子在 《論語》的開篇中所言：“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一樣，自有一 種跨越時空而永存於世的信念和力量。一切美好之物、一切美好之心 靈，皆可不為生死相隔、不為年代所阻而彼此“長久”地相知相印。 由此我暢想在那神秘的月亮門裡，“俯仰宇宙、游心太玄”的爸爸或 許此時正在同他如此喜愛的東坡居士一起暢談豪飲，享受着“有朋自 遠方來，不亦樂乎”之快感。是的，傑出的生命，美好的情感，都將 永遠與世界同在，與人類同在！世界永遠屬於他們；他們永遠屬於世 界！ 小三走時，特意將一本圖文並茂的《哥倫布》，敬獻給曾為哥倫布發 現新大陸500周年撰過文的伯父。他或許還沒有意識到，500年之後， 伯父也同樣為人類發現了一片“新大陸”。那是一片思想的新大陸， 那是一片將聚集着走出了人類思想的莽原，超越了人類的原始特性， 擺脫了人類舊文明的屬性的新人類的新大陸。 守着爸爸的日子，家中變得有了生氣。“九五居”中每天都會響起 《回家》、《茉莉花》、《春風》、《奇蹟》、《神秘園》、《牡丹 亭》、《歐美浪漫懷舊經典金曲》（蒙蒙特意為爸爸所選）等爸爸喜 愛的樂曲；每日中午，蒙蒙也總要為爸爸彈奏一會兒鋼琴：“少女的 祈禱”、“懷念的山谷”和準備今年考六級的曲目；有時也撥弄幾下 古箏（開始練九級曲目）；那日她還用口琴吹了爸爸常愛用他那嘹潤 深情的口哨吹起的《蘇姍娜》和《老黑奴》。儘管她吹得還十分單調 平靜，但也掩飾不住這兩支表現了生命兩極的曲子那極富人性、極富 感染的魅力。這兩首同出於美國歌曲大王福斯特的作品，將生之歡樂 與生之深沉表現得令我如此陶醉與感動。前段時間，我的心裡總愛響 起《老黑奴》，響起爸爸那融入了自己生命體驗的演唱，但我卻因哽 咽沒有一次能將其完整地唱下來過。而今天，我亦能象以往爸爸唱這 首歌一樣（爸爸有一次發現，我同他唱歌竟如此的相象），唱給爸爸 聽了。 我這段時間的生活，除了偶爾邀爸爸同我一起去買菜，去辦理一些必 辦的事務外，基本是足不出戶，每天都沉浸在讓“昨日重現”和記述 今日的生活中。用我的餘生來重溫再現我們共同度過的近30年的時 光，本身已是非常充實美好的了，更何況我們的生活還不僅僅於此， 願望未了的爸爸還要同我們一起繼續創造屬於我們今世的生活呢！一 個平民的夢想、一個中國家庭的夢想，都在等着我們去一一地實現 呢！ 庚辰龍年的春天，已在爸爸回到家的那一刻正式開始了！此時，我仿 佛又聽到爸爸那如同洪鐘般的聲音：“九五居的全體成員，努力地大 干一場吧！”為了全人類──這個爸爸為我們確立下來的高度與目 標，我們必須全力以赴，責無旁貸！ 祝你論文寫作順利，靈感才思如潮似涌！ 日夜被爸爸福佑着的媽媽 （2000年3月25日）

親愛的爸爸、媽媽： 6月到了，在媽媽端午吉日進京之前，我必須寄發這封從清明節就曾 寫過開頭的信。願它在農曆五月耀眼的陽光和透亮的風中抵達爸爸鎮 守的家，放在爸爸身旁。 “疏雨灑田壠，菜花黃且新。欣欣墳邊柳，促人倍思親。”爸爸走後 的第一個清明，我在小月河畔澄澈碧空下隨風起舞的柳樹們嫩綠的枝 條邊佇立，心中響起這首詩，響起兒時耳邊媽媽教背這首詩時的聲 音。這些與“白日依山盡”、“日照香爐生紫煙”、“朝辭白帝彩雲 間”、“昨夜雨疏風驟”等等一同進入我最初生命記憶的詩句，連同 幼時懵懂心靈對它們獨具靈悟的感知，將化入我生生世世的心靈。也 許滾滾塵世的因緣決定了我們無法把握的分合、散聚，但是，只要心 懷它們，因憑它們，我們生生世世的生命，都會在“是哪處曾相見” 的驚喜中匯合、相遇。 四月的安徽，五月的廈門。一次嘈雜與清新並置的行旅，一種浮囂與 沉實兼有的心境，一場對國家現狀及個人往事的探望……親愛的爸 爸，在廈門，當我站在廈門大學“豐庭”宿舍樓前，當我站在你和我 都曾在記述廈門的信中描述過的魯迅像邊，當我在南菩陀燃香靜祈， 當我在警備區司令部大院心潮起伏地思忖是否去敲開八年前的那家房 門……我都是在想您，我以無淚的痛哭，呼喚着您與我重遊那些我們 都曾到過的舊跡。八年，17歲到25歲，爸爸，你以你的遠走，讓女兒 年輕的生命一下子背負了如此絕訣的滄桑，我在見證着我人生的故地 激動地沉默着，我只能借用剛剛看到的一句話：“但願我的精神能配 得上我的苦難”。親愛的爸爸，但願我的表現能配得上您對我非同尋 常的考驗。 媽媽將來到北京，我激動地等待着爸爸顯然也能同來的這次相聚。願 我的還算舒適的小屋，能成為我們在北京的又一個溫馨的居所；願爸 爸文稿成書的進程，能在這裡獲得關鍵性的進展！更願媽媽為整理書 稿而日夜無歇的辛勞，能在我這裡得到哪怕些微的舒緩！ 親愛的媽媽，願您進京順利；親愛的爸爸，願您來去自在！ 熱切盼望你們光臨的 殷越 （2000年6月2日）

親愛的志生： 一應的事情剛剛忙妥，電光閃閃的夜空，為我們揭開了7月28日這個 一年前騰躍於天的你留給我們的日子。 整整一年過去了，經歷了春夏秋冬風霜雪雨的侵潤，經歷了366個 （閏二月）日日夜夜的徹心體悟，今天我們載着沉甸甸的收穫，向執 閃電而來的你匯報一年的所得： 有形的收穫，已整齊地排列在書桌上，猶如等待你的檢閱。那排五顏 六色的一卷卷文本，是我們一年來最為可喜的成果，我們已將你飽蘸 生命的膏血寫就的近百萬文字，打印整理了出來，它們猶如新生命一 般，等待着自己誕生面世的一天。那一摞厚厚的五本日記，則是我獻 給你周年的一份心禮，一年來它們合着無以計量的淚水，記述了我的 悲痛與思念，我的緬懷與瞻望，我的超越與信仰，我的守望與希冀。 無形的感悟則更多：366天，使我們在失卻中感受完整，在絕望中感 受再生，在無聲中感受有聲，在無形中感受有形。 366天，使我們在一次次熱淚涌動的回憶中與你會面重逢，在大家源 源不斷的紀念文章中與你相系相融。 366天，使我們充分感受了生死一體，感受了軀殼的短暫和靈魂的高 貴和永恆。 366天，我們充分感受了你的無處不在，感受了你在以一種詩意浪漫 的方式陪伴我們左右。 366天，更讓我體會了夫妻猶如兩個泥人，打碎了又糅合在一起，我 中有你，你中有我，永遠一體比喻的真切。今天，你的生命仍在我生 命中延續，今天，人們仍能從我的笑容中看到你的笑容，從我的精神 里感受你的精神。 366天，使我們更懂得善待生命的每一天，善待生命中有緣相識的每 一個生命。 366天，我們愈發領悟了你常愛說“來無始，去無終，什麼時候亦可 結束，什麼時候亦可開始”的悉心苦旨。是它支撐我們做到處變不 驚，從而獲至一種超越生死，超越時空的生命之境。 366天，使我們更加感受到你生命的厚重。儘管一切都會瞬時成為過 去，但你問鼎偉大，問鼎宏偉的生命，將永遠佇立大地，成為文明的 一部分，成為歷史的一部分。而註定為人類史冊增輝的殷殷赤子的 你，將永遠伴隨時間前進，伴隨文明前進，伴隨歷史前進。 外面颳起了風，外面下起了雨，陽台的風鈴也發出了串串悅耳的響 聲。親愛的志生，伴着我心中陣陣深情的呼喚，我強烈地感知到你的 到來，感知到你透過這風聲、雨聲、風鈴聲而傳遞給我們的深切回應 和熱切心聲，我們也深領了你熱切的心意和囑託--希望通過我們母女 向所有的親人朋友致以深深的謝意和美好的祝福！ 親愛的志生，願今天的你更加“靜觀妙應，圓通自在”！ 願今天的你輔佐護佑我們這些仍在成長着的魂靈，使我們共同的人生 大願得以踐行與圓滿！ 你永遠的愛妻 真真 （2000年7月28日凌晨4點聽風聽雨中）

親愛的爸爸： 今天是您偉大的生命結束，同時又意味着重新誕生的一周年的日子。 在這跨越永恆的一年中，我周圍的一切，都因為您的變化而變化，因 為您的超越而超越，因為您的升華而升華。 在這一年中，我們在您的護持下，健康的生活，健康的成長着。媽 媽、姐姐和我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改變及提高，我想這些您一定是知道 的，因為我知道，您一定在默默地注視着我們，默默地給予我們支持 和力量。爸爸，作為九五居的成員我們真的是幸運的，我們可以以兩 種生命體系的方式而存在、而快樂、而成功，而這一切又都來自於 您。從1999年7月28日起，我們的家已經又邁入了一個新的世界。一 年來，大家都在努力的工作，還獲得了不薄的成果，特別是媽媽，整 出了那麼多的文稿，還寫了那麼多而豐厚的日記，媽媽為這一方的我 們帶了很好的頭；還有，姐姐的論文開題答辯是那樣的精彩，而且， 她對於許多問題的思考都很棒，好象又進入了一個更新、更高的階 段；我呢，也在朝着您所希望的方向努力，我會盡我的全力把您寄希 望於我的美術做為自己一生為之奮鬥的事業。我相信，我不會讓您、 媽媽、姐姐失望的，因為我愛你們大家，也愛這份事業，所以我會加 倍的努力，我相信，我一定能做到最好！在以後的日子裡，我會從各 個方面努力地趕上大家！做一名出色的九五居成員！！ 祝親愛的爸爸 健康！快樂！ 女兒 蒙蒙 （於2000年7月28日）

誰知道人們在這一生的旅途當中要遇到多少人：和多少人擁有共同的 血緣，和多少人能夠真正交換彼此的情感，和多少人能談及知心的話 語，要和多少人共事，和多少人擦肩而過……人們彼此怎麼在這旅途 中相遇？──從我們還不擁有“人”的溫暖軀體開始…… 小的時候，我就一直相信我們曾經生活在雲端，然後因為某種情感的 牽引，降生人間，使靈魂擁有了溫暖的“家”，這種情感是爸爸媽媽 共同為我們發出的邀請，她是雲端的孩子們最喜歡的禮物，他們常常 從雲塊兒間隙中俯望，憧憬着他們的“家”。於是我們都來了，把自 己歡喜的放置在一個新生兒外殼之內……然後隨着這個軀殼再一次經 歷成長。 當我們慢慢長大，可能突然有一天會發現爸爸媽媽曾經是在雲端，日 日陪伴照顧我們的那兩個大朋友，他們收到那份禮物時，告訴過我 “不要擔心，很快你也會收到這樣一份禮物，那時，我們再找到你， 繼續陪伴你”…… 有一天，你可能又會突然發覺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面孔中藏着一 種……然後記起他便是在雲端天天喜歡坐在你身邊的那個小傢伙，他 和你說過願意同你擁有相似的面容，你也高興極了的說，多麼希望和 他擁有同樣的血液，然後一起去尋找那兩個曾細心呵護你們的大朋 友…… 或者又有一天，你和好朋友正聊着，激動不已，突然從他（她）的眼 光中，你認出了那個在雲端常來找你好你聊天，總是讓你高興不已的 夥伴，記起你們彼此許諾過：無論到哪裡，都要成為最好的朋友…… 等我們再大些，會找到一個人，他會和我們擁有相通的心，相同的情 感，我們會彼此熱愛，在對方的眼睛裡，我們都明白了這個人就是曾 經在雲端我們難捨難分的那個朋友，即便不說什麼，彼此心間迴蕩的 那種情意，自然就巨大而溫暖地包裹住所有孤單和憂傷……就象那兩 個曾經坐在我們身邊陪伴我們的大朋友。我們最後也學着他們緊握雙 手，向月亮許願說：請讓我們無論走到哪裡都永遠記得彼此的存在， 隱隱的請為我們指引方向，讓我們成為永不分開的旅伴……就象爸爸 和媽媽一樣，他也曾坐在我的身邊呵護着那些小傢伙……再後來有一 天，我們也會準備去迎接那些帶給我們無限歡喜的孩子們，帶他們到 這兒來，尋找他們曾經的盟約者們…… 在和他們的相遇中，我們不停地建立、豐富追憶着這個軀體內的世 界，而外面的世界則在這種生命力的重疊中生生不息着……我們也就 這麼在彼此的軌跡之上，相遇，相交，相深深刻印着，來去“始” “終”全都無有盡頭！

一、 1944年春的一天，父親從部隊回來，同母親商量後，決定舉家外遷。 我們忙碌了幾天后，便起程離開泰興北阜頭。當時一齊外遷的有父 母、二姐、四姐、志生、小妹和我共七人。身着便裝，頭戴禮帽的父 親雇了幾個推獨輪車的人，幫助搬運行李。由於交通不便，我們坐 船、乘車歷經兩日方到達第一個落腳處──丹陽。途中在蘇州轉車 時，發生了一件令人後怕的事。當時父母帶領我們在蘇州街市遊玩， 蘇州的街道狹窄，多半是一邊是街市，一邊是小河，石板鋪砌的道 路，彎彎曲曲，縱橫交織，有很多小橋連接。我們穿過一條馬路，向 前走了一會兒，母親轉身問我：“你弟弟呢？”我忙回頭，沒見志 生。志生不見了，父親急切地說：“糟糕！孩子走失了！”說着他向 來路忽忽走去。這時二姐和四姐也要去，我也要去，母親緊緊拉着我 說：“不能去，你爸要我們在這裡等他回來。”於是我們焦急地等 待，等待父親回來，等待志生回來。 不一會，我們驚奇地看見父親抱着志生回來了。父親光着頭，流着 汗，志生抿着小嘴，瞪圓大眼，兩手抱着父親的禮帽（父親喜歡剃光 頭戴禮帽）。母親忙上前接過志生，父親笑着說：“這孩子真乖，他 站在路邊，不哭也不動，好象在等我們”。母親沒有責怪志生，只是 說：“真乖真乖”！全家人的驚嚇，頓時消失了。當時大姐已出嫁， 三姐過繼給了三姨母家，雨生被父親送到某部一個姓王的團長身邊當 勤務兵。志生若是丟失，父母將會非常痛苦的。所以多年後，說到這 件事，我們還真有點後怕。 二、 1945年至1946年，中國社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日軍投降，抗戰結 束，國共兩黨磨擦加劇，人民生活日益困苦。我們家先後流遷過口 岸、鎮江等地，最後定居常州。這期間，父母忍痛把四姐送到南京給 人家做童養媳，還將小妹（晚珠）給了一個無子女的軍人家。不久， 父親所在部隊在黃橋被新四軍打敗，他脫下軍裝回到我們身邊，在常 州南門外十字街上租了一間店鋪，開雜貨店以做生意為生。這時我和 志生已經到了讀書的年齡，父親先後把我們送到常州常仁小學，接受 啟蒙教育。 志生童年不苟言笑。我們一同上學放學，他都是背着書包只顧走路， 而我喜歡和同學們打打鬧鬧。一回到家，父親總要問我們的學習情 況，我們都如實相告。有時我因上課說話，受到打手心的處罰，而志 生從未被老師打過手心，所以父親特別喜歡他。 常仁小學是個新型學校，提倡講國語，課文全是白話文，教室黑板的 上面寫有六個紅色大字：“民主、民權、民生”。學校禮堂講台的正 中，高掛着國父孫中山的畫像，象兩側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 須努力”的對聯，上方是“天下為公”四個大字。學校規定，凡是去 禮堂的師生，都必須脫帽，向國父三鞠躬。我和志生常去禮堂看畫片 展覽，我總是隨意點三下頭，而志生總要走近國父畫像，脫帽深深地 三鞠躬。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如此嚴肅認真，其實我們當時都不了解孫 中山，更不知道向畫像致敬的意義。 三、 當時的常州，稱得上是宗教城市。寺廟林立，禪道共存，法事頻繁， 香火鼎盛。我和志生常去寺廟裡玩耍。玄妙觀廟是我們上學途中必經 之地，所以經常在廟裡捉迷藏，看善男信女們燒香磕頭，求財求子。 更為有趣的是，大殿兩邊的廂房裡住着不少已經投降的日本兵，我們 常去玩，同他們混熟了，他們有的會說中國話，只要我們一去，他們 就請我們吃麵條拌米飯和糖果。有一個日本兵對我們特別好，他總是 親切地叫我們小弟弟，他還拿出一張照片讓我們看，說：“我也有小 弟弟、小妹妹。”有一天他突然對我們說：“我們要走了，再也見不 到你們了。”志生瞪着大眼問：“你們要去哪裡？”那位日本兵做了 個殺頭的手勢說：“我們統統要刺啦刺啦地。”我和志生被他的話幾 乎嚇出了眼淚，只是說：“不會的，不會的”。不久，那些日本兵真 的走了，再也沒有見到他們。後來聽說日本兵在住房的牆上寫了不少 日文、中文字，志生和其他小夥伴曾經去看過，回來對我說：“他們 回家了”！我問他怎麼知道，他說：“他們在牆上寫了。”我又問寫 了什麼，他說：“我要回家”！興許他們真的回家了。 四、 天寧寺，是常州最大的寺廟。歷史悠久，建築雄偉，僧侶眾多，聞名 遐邇。寺廟後有一片幽靜的樹林，花草繁茂，遊人如織；樹林邊有一 條清澈的小河，流水潺潺，垂柳搖拂。這也是志生和我喜愛的去處。 每到春夏時節，志生總要纏着父母去玩，有時父母忙，我們便自己 去。有一年盛夏的一天，我和志生在小河裡洗澡，正洗得高興時，我 的肚子不知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疼痛難忍，上岸後，我的肚子紅腫 起來，我又疼又怕，躺在地上直哭。志生跪在地上捂着我的肚子，急 得也哭了起來，連連說：“我們回家，我們回家！”停了片刻，疼痛 稍有緩解，志生便扶着我回到家。一到家後，志生對父親說：“桂生 被水蛇咬了！”父親一聽異常驚慌，連忙過來一看，不禁笑了：“不 是水蛇，是水蚊，不要緊。”父親拿來花露水給我抹了抹，到晚上吃 飯時，紅腫消退，也不疼了。過了兩天，我們仍然去天寧寺玩，並在 小河裡洗澡，再沒有被水蛇、水蚊咬過。 多年來，每當我回想起志生跪在地上，撫摸我的傷口，焦急無奈，痛 哭流涕的情景，我深深體會到了骨肉之情，禁不住熱淚盈眶。 五、 1947年的秋天，二姐與胡雄（胡海清）結婚，我們的生活又發生了變 化。胡雄剛從黃埔軍校畢業，時任青年近衛軍騎兵連連長，駐防常 州。婚後的二姐租了常州富戶潘連生家的一套房子居住，母親帶着我 和志生也搬了過去，店裡就剩父親一人照料。這期間在上海工作的三 姐也經常來看望我們。胡雄、二姐和三姐常帶我們遊覽公園，觀看電 影。電影多半是華語字幕的外國影片。記得我和志生看過《龍宮盜 寶》、《雙槍將》等美國故事片，還看過《鄉下大姑娘》、《王老五 添丁》等由著名喜劇演員韓蘭根、殷秀岑等主演的中國影片。每次看 電影時，大人總要給我們買瓜子、花生米、棒糖之類的食品。有一次 我和志生一人一包花生米，我邊看邊吃，電影未看完，花生卻吃完 了。看完電影走出影院時，我看見志生的花生米還未拆包，他只顧看 電影，忘記吃了。回家時，我和母親坐一輛黃包車，志生和二姐坐一 輛，臨上車時，他跑過來，拆開花生米，倒給母親一些，又倒給我一 些，母親笑着把花生米又分給了我和志生，並對我說：“你看弟弟多 好”！ 六、 在天寧寺還有一件值得一憶的事。 天寧寺的大雄寶殿供奉着玉皇大帝，兩邊是太上老君和觀音菩薩。大 殿的正梁上盤繞着一條木雕的巨龍，昂首張嘴，噴雲吐霧，氣象非 凡。寺中習俗，凡來大殿的人，都向離地約有十米的巨龍嘴裡投放銅 錢，投中的人，將交好運。我和志生也投過，我記得我沒有一次投中 過，而志生卻投中過兩次。回來告知家人，父母非常高興，父親說： “志生將來會象雨生一樣，要幹大事”。母親也一直誇獎他。 七、 天寧寺投擲銅錢的祈願，只是順應了我們這個信奉神靈的古老民族的 思維習慣，滿足了苦難大眾依賴神靈的心理需要。現實生活中，一個 人的禍福是難以逆料的。志生的童年時代，就遭受了厄運的折磨。 1947年的深秋，一天下午我和志生背着書包，取道玄觀廟牆外的小路 回家，邊走路邊說笑，毫無戒備。這時突然一條大黃狗迎面狂奔而 來。道路狹小，怕遭不測，我們慌忙轉身貼緊院牆，想等狗跑過去再 走，不料此時響起一聲震耳的槍聲，接着大黃狗慘叫一聲，噴着血栽 倒在離我們約丈把遠的地上，隨即一個當兵的掂着槍跑過來將死狗拖 走。這突然的槍聲和狗叫聲以及地上的鮮血，着實讓我們感到恐怖可 怕，志生嚇得大哭，我驚恐地拉住他就往家跑。 晚上志生發起高燒。母親說是嚇的，她點燃兩柱香到外邊給我們叫 魂，以求祛病消災。可是第二天志生仍在發燒，父親請郎中診治，把 脈後，郎中給了三包面藥，說是吃下去就好了。但是藥吃了，就是不 退燒，第三天父親又請一位郎中，經過檢查，郎中對父母說，孩子得 的是天花症，一個月不能出門，不能受風寒，不能吃葷腥。母親一聽 當即癱倒在椅子上，哭了起來。父親安慰她說：“不要哭，我們想辦 法給孩子治病。”母親說：“你快把桂生帶走，他們不能睡在一 起。”後來我知道母親是怕傳染我。一個多月來，雖經多方求醫和母 親日夜操勞，精心護理也未能阻止病勢的發展。志生遭此厄運，使全 家傷心不已。 志生患病前，胡雄的騎兵連已調到安徽省安慶市，說是為加強長江防 線。二姐當時懷孕，也一同去了安慶。半年後她生下第一個兒子久 慶，久慶滿月後，二姐即回到常州，她對母親說胡雄已調往上海浦東 鎮駐防，她也要去上海。這時上海的三姐也來到常州，兩位姐姐要求 父母把家搬遷上海。 1948年春節一過，我們全家遷到了上海，我和志生轉入上海市恆豐路 小學讀書。一年多後，中國社會發生了大動盪。 可以說，志生和我童年就是在動盪中度過的。 （1999-88-23）

讀之聲的詩詞，我走進了他正氣浩蕩、豐富多彩的心靈世界。 之聲一生追求的是光明正義的事業。探索真理，張揚人性，苛求民 主，呼喚文明，為締造一個博愛、平等、自由的人類社會，他肝腦塗 地，在所不惜！之聲的決心之大，行動之堅決，無人能與之匹對。誦 讀他的詩，我看見了他那顆跳動不止、熾熱如火的心。他關心民族的 興亡,傾訴人民遭受的苦難,勇敢地站出來對昏庸的當權者當頭棒喝： “從前叫奴隸/現在叫主人/從前叫愚民/現在叫公民/從前叫百姓/現 在叫人民/而為了這光彩的新稱/我們還必須把鬼說成人”無情揭露歷 史的、現實的中國社會的黑暗本質。感情激憤，語言直白，顯示了之 聲過人的膽氣。 歷朝歷代的當權者，都會用卑鄙殘忍的手段，對付他的叛逆者，之聲 如同屈原、譚嗣同、魯迅等一樣，遭受同樣的厄運。受到打擊迫害、 人身攻擊，直至失去自由。但之聲人格不倒，壯志不滅，敢向刀叢覓 小詩。1973年3月20日，之聲的一曲《釵頭鳳》是一篇戰鬥的檄文， 迸發出心靈的火花。歷史上的一些“革命家”往往超越民眾，依賴少 數人最終失敗。之聲深知只有真正喚醒中華兒女，才能成就大業。 《答友人》寫道：“殺賊恨無力/回天賴民眾”表達了他依靠民眾的 強烈心願。之聲為追求真理，甘灑畢生心血，從中享受人生的歡樂 “傲骨敢向寒霜拒/蕭殺景中自芳香”我被之聲的凜凜正氣、浪漫情 懷所折服。之聲的遠去，使我悲淚難抑、心痛不已。之聲的詩，以格 律詩詞居多。他不輕易下筆，一但成篇便有驚人之作，引起眾人共 鳴。他的詩中還有對愛人的綿綿情思，對友人的真情實意，對手足同 胞的骨肉之情，都表現了他的人格美和性格美，極為感人，激人反 思。 之聲的詩詞，描繪出一個充滿真理陽光、富有人性、感情充實的世 界，這是他心路歷程的真實寫照。有許多篇章，值得後人研讀、思 考、自我反思。 之聲沒有遠去，他就在我面前，讀他的詩詞，我們仿佛在徹夜長談。 其兄殷桂聲 1999/8/3於之聲頭七祭日淚草

老殷： 我們的老朋友，多少年來，風風雨雨，我們曾經多少次在一起激濁揚 清，慷慨陳辭，指點江山。今天，在這裡，我們聚集在一起向你告 別，最後一次和你談一談話，我們都為你的離去而感到痛惜，從此我 們身邊少了一位智慧的長者，頑強的鬥士，熱情的朋友。 老殷，你來自貧寒的民間，沒有顯赫的背景，在苦難中沉浮，掙扎， 帶有民間的本色，是人民的兒子。苦難沒有壓倒你，沒有扭曲你，相 反，它造就了你，給了你超人的智慧，健全的人格，閃爍的藝術才 華，給了你與邪惡長期鬥爭的不屈不撓的意志。人世滄桑，無論在什 麼樣的境遇中，你從未放棄過對我們的民族的希望，你為之奮鬥的理 想也從未熄滅過，你的思想的火花總是能給周圍的朋友以啟迪和力 量。老殷，你走得太匆匆，還有那麼多有益的事等着你去做哇。 老殷，回顧我們共同走過的路，同多災多難的祖國一起，我們這一代 人經歷了許多次劫難，我們曾經瘋狂的盲目信仰過，我們曾經有過被 愚弄後的痛苦和迷茫，我們也曾有過清醒後的探索和學習。苦難的歷 程絕不是虛擲光陰，它教會了我們思索，它使我們成熟。我們曾經為 正義而奮起鬥爭過，在鬥爭中，我們理解了魯迅先生那顆憤世嫉俗的 前驅者心靈的孤獨，我們也懂得了象胡適先生那樣堅守知識分子不為 權貴所左右的良知的可貴。在這漫長痛苦的探索過程中，你以一顆赤 子之心，以非凡的勇氣和意志，始終如一的向前跋涉着，你是我們中 間的前驅者和中堅，我們為有你這樣的朋友而感到驕傲。 老殷，人的生命是短暫的，但一個人的思想、人格卻可以長時間的活 着，成為一座無形的豐碑，警示他的親朋，他的後人。老殷，我們會 常常憶起你，你洪亮的、充滿激情的嗓音會時時在我們耳邊響起，會 不時地提醒我們不要迷失在橫流的物慾中，要成為社會的良知，民眾 的喉舌。 老殷，你安息吧！ 你永遠的朋友們 （1999-07-29）

之聲先生離開我們走了，走得那麼陡然，在創業的途中陡然地倒下 了，以至未及一聲道別，更未及交待他要做而沒有做完的事，匆匆 走了！令熟悉他的朋友無不扼腕頓足！ 之聲先生一向誠摯待人，豁達開朗，稟承正義，嫉惡如仇，且博學多 才。故聚集了一大批志同道合的朋友於身邊，他的逝世使我們永遠地 失去了一位益友良師。 之聲先生是一位普通公民，但他從未因“普通”而丟棄推動人類進步 的匹夫之責。他以民族中興世界大同為己任，歷盡千辛探索治國富民 之良策，雖數經挫折而不渝，無私無畏，無怨無悔，實乃中華民族的 赤子。他不事空話，實實在在地幹事情、做學問，涉獵廣泛，在眾多 的學科領域裡都留下了他的足跡，他的思想和學術文章及作品都將成 為人類探索未知世界的寶貴遺產。 之聲先生雖志向遠大、博學多才，但卻平易近人，既孜孜以求又誨人 不倦。他始終把自己置身於平民百姓之中，思百姓之所思，想百姓之 所想，每遇有難之人他都傾力相助，其精神於當今之世更為可貴！ 之聲先生一生歷經坎坷磨難，他從來都以積極樂觀向上的態度面對 人，什麼樣的災難都不能把他壓垮，這是因為他有着明確而堅強的信 念，他有着眾多的親朋摯友，有着幸福而溫暖的家。他走了，而他渾 厚堅定的語音和他爽朗富有感染力的笑聲，永遠不絕於我們的耳畔！ 之聲兄英年早逝，留下許多遺憾，也留下許多財富，這財富是精神 的、永恆的。他的肉體生命將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而一個真正大 寫的人的品格和風骨卻愈加清晰地凸現出來。之聲兄，你是一個不朽 的公民，在人們心中將有一座宏偉的豐碑為你而立，你的追求將永遠 繼續。你放心地去吧，一路走好。 張明澤 敬上 （1999年7月29日）

今天，是之聲先生59周歲的誕辰日，也是先生離開我們之後的第一個 生日。我們懷着一種無比莊嚴聖潔的感情紀念並祝福着這個日子。 之聲先生離開了我們，但他仍然活着，並將永遠活在我們之間，活在 每一個渴望人類幸福、自由和和平的人之間，活在這個歷盡磨難卻又 生生不息的民族的心臟里。為此， 我們祝福這個日子，因為它誕生過一種悲泣眾生憫懷天下的巨大的情 懷。 我們祝福這個日子，因為它誕生過一種超越歷史的黑暗和人類的偏見 的博大智慧。 我們祝福這個日子，因為它誕生過一個涌動着貧瘠泥土和混濁河流大 地和人民的兒子。 我們祝福這個日子，因為他為我們貢獻了一位不朽的公民，一位偉大 正直的平民。 …… 是的，之聲先生是不朽的，也是平凡的；是高貴的，也是普通的。他 和每個普通人一樣，沒有富足的財資，沒有顯赫的地位，沒有那些浮 華虛妄的招搖的聲名。然而，他的那種“至仁至誠”的精神，那種 “貫三才，聚萬類“的恢宏胸襟，那種“眾生萬物皆平等”的高遠眼 界，是不朽的。 一個人，一個因高尚、純粹而偉大的人，一個敢於擔當整個時代、民 族的災難和悲苦的人，這塊土地沒有給予他完成偉大事業的機會，他 卻將一顆偉大的心贈給了這塊土地！這顆心激勵着我們，激勵着千千 萬萬的人，激勵着那些充滿理想精神並為未來人類建設努力奮鬥的人 們…… 讓我們再一次滿懷深情地感謝之聲先生，再一次以最純潔最崇高的敬 意祝福這個日子──這個永遠永遠的日子！ 吳若海、楊在行、王子富 （1999-09-20）

30多年前，那個月白風清的寒夜，工人新村那間陋簡的廬屋，隨着笛 子的竹管飄出的一曲《喜相逢》，開始了我們的友誼。那時我還是一 個稚氣未脫，幻想將來要成為音樂家的14歲少年，而兄已是一位24歲 的對人生充滿希望和熱情，對理想和自由有着熱切而執着的追求，對 社會始終保持敏銳的正義感的熱血青年。儘管當時我們生活境遇是那 麼的艱辛和悲涼，然而就是這次幸會，我完全被兄那種超凡脫俗的氣 質，令人心折的雄辯才能和至誠仁厚的人格魅力所感染。我感受到從 來沒有過的一種向上的力量，於是我慶幸我遇到了一位可信賴的朋友 和永遠使我崇敬的師長。從此，我們的交往和友情，開始伴隨着生命 的步履，向漫漫的人生的旅途走去，而兄長就象一位可親的驛站長， 每當我困惑而迷茫的時候，總能給我啟迪、希望和力量。因此，這種 交往和友誼，已成我生活的重要內容，而且是最光輝，最有價值，永 不可忘懷的一部分。 我們常在一起聚首，我更愛聆聽兄長論道。兄長以悲天憫人的宏闊情 懷，對人類眾生的發展苦苦思考和探索，深深地為人由於無端的妄自 尊大而執着頑固和自以為是感到憂心忡忡，因此深感責任重大的您， 自覺地、義無反顧地承擔起探索怎樣才能使人能夠在一個永恆的價值 框架中安放自己的存在──這個多少大智慧的古聖先賢所以赴湯蹈 火，萬死不辭而孜孜以求的要回答的這一生命價值問題。既然肩負起 這樣的使命，你毅然選擇了坎坷、艱辛、痛苦和不幸的命運。嗚乎！ 與兄交友30餘年，兄“以耿介拔俗之標，瀟灑出塵之想，度白雪以方 潔，干青雲而直上，吾方知之。“昔日范文正公悲嘆“先天下之憂而 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微斯人，吾誰與歸。”今兄長即為斯人，可與 范公同歸矣。 弟 李遠 頓首 （1999-09-19）

劉真女士： 您好！看了您的信及鉛字內容，我深深被殷先生高尚的人格品質所感 染，也深深被您們志同道合，水乳交融的夫妻感情所折服，更為您們 能自行化他，給周圍及下一代做出楷模而感到欣慰。遺憾的是，這樣 一位魯迅式、胡適型的人物，卻與我擦肩而過，沒有親自領受他的教 誨，而要通過別人的介紹來認識他，了解他，這不能不使我感到悲 哀。 人死乃屬平常，不平常的是他如何看待死亡以及在世時的所作所為。 殷先生是一位普通公民，淡泊名利，寧靜致遠，但他從未放棄過對真 理的追求。所以，他雖然走了，卻給世人留下了相當豐富的精神食 糧，這就是他的不平常和可貴之處，也是您及子女們值得驕傲的所 在。他雖然走了，但他的精神卻無時不在激勵着後人去為真理而奮 斗，他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永垂不朽！相信您不會因為他的先行而 悲哀、傷神，相反，他會激勵您以百倍的勇氣來成就他未竟的事業。 望您多保重！祝您成功！ 佛法乃博大精深之學問，真正研究它，雖盡一生也不能窮其究竟。佛 法，不在於我們能知道多少，而在於我們能運用多少。只學不用，如 貧人說寶，終不能得到真實的受用。所謂雀躁鴉鳴，總是深談般若， 溪光山色，無非全露遮那。所以穿衣吃飯，行住坐臥，無一不包含着 佛法，關鍵是自己有沒細心去體會。殷先生能悟到我的無言而說，說 明他是一個智者，而世間真正有他這種境界的人並不多見，這不能不 使我又一次感到震撼。 殷先生平時虔信佛教，也潛心研究過佛教，故對諸佛菩薩及各護法神 有着平等的恭敬。正因為此，故能與他們有一種接通天地的感應道 交，所以在他即將舍報而去的時候，平時受到他恭敬供養過的諸佛菩 薩及各護法神才會來為他送行，並且有一種撼動天地的壯觀。我相 信，殷先生的靈魂一定上升善道，並能施您勇氣與力量。 願我們的人格都能得到再次的升華！ 根法 合十 （2000年元月10日晚）

劉真老師並全家： 驚悉殷之聲老師猝然西逝，傷感之情油然而生，哀嘆人生之短暫、生 命之無常。近來，常遊方各地不停，是夜，突然得知噩耗，心中頓生 許多悲涼與惆悵，仰望窗前那一輪清月，令我又想到了殷老師那皎潔 如月的品質和清純高潔的人格。不敢接受他就這麼已離我們而去。 在這婆娑混沌，最需純潔、至誠、真愛之光的時候，他卻離我們而 去，我真想伸出手緊緊地拉住他--我的友人、我的殷之聲老師。在我 的眼中，他是一面追尋真善美的鮮艷的高高飄揚的旗幟，團聚在他周 圍的人們無不被他的熱情和真誠而感動，在許多人的眼中，他又是一 位上天派來的使者，用自身的光芒照亮着每一個人，為人們帶來無數 的美好與善良，他將被我們深深地敬仰，並永遠的懷念。 他雖已西歸，但大願並未圓滿。在上蒼，他仍慈悲地護持着你們以及 一切善良、向上的人們，待得成就之後，他又會再來。實質上，他永 遠與我們同在！ 願劉老師及全家節哀，保重身體，家人的健康和幸福才是對殷老師最 好的告慰，讓我們繼續行他的大願，步他的至誠與善良。 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 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 你們的朋友：李文新 （寫於1999年農曆6月19日） 觀世音菩薩成道日

有友人問我平生最大的理想是什麼？曰：成為21世紀最大的民間詩詞 家和思想家，不行，就去參選國家主席。回答雖帶有玩笑意味，但在 我心目中，高官大吏，遠不如思想家尊貴可敬。當然，思想家前，不 可少民間二字。僵化腐朽的體制內，是不可能生長思想的。 真正的思想家，非民間莫屬。殷之聲先生，就是其中傑出的代表人 物。 殷之聲，1940年9月12日出生於江蘇泰興，祖籍江蘇海州。1999年7月 28日在至誠忘我的極度疲勞中，走完了他為追求光明與社會正義而竭 誠奉獻的一生。 生逢同時代，卻無緣相識相識，實乃人生一大憾。多虧殷先生的遺孀 劉真女士的介紹，才有幸拜讀殷先生的遺集，深入他的世界，去與他 做一番精神的交流。 殷先生，一個普通的公民，一生坎坷，在文革中備受衝擊，由此走上 艱辛的思想探索之途；80年代，思想從感性的反抗走向理性的覺醒； 90年代，開始了對新舊文明、新舊人類的深遠思考。在艱難的人生道 路上，他始終以一名平民的本色關注着人類的命運，社會的進步。 以今天的眼光看，他的思索或許談不上怎樣深刻和前衛，卻是極具膽 識和血性。要知道，他的思想，是從80年代甚至更早就開始結晶了 呀。 讓我們來欣賞他寫於1976年10月9日的《讀〈辛亥革命〉有感》： 　　昏睡貧困 　　上下數千年 　　誰把我們當作人 　　一個個帝王 　　一批批皇孫 　　還有那歷代的朝臣 　　就連那小財董和劣紳 　　都統統叫我們窮鬼愚人 　　不盡的天日 　　不盡的災難 　　窮困疾病水淹地震 　　兵荒馬亂啊暴斂橫徵 　　我們──螻蟻的代名詞 　　任人踐踏 　　任人驅趕 　　苟且偷生 　　一代又一代 　　皇帝換君主 　　帝制改憲政 　　誰也沒有替我們說過一句話 　　誰也沒有把我們當作人 　　只有一個魯迅 　　曾經替我們拼命地喊過： 　　“吃人”！ 　　辛亥革命的炮聲 　　沒有轟醒我們的昏睡 　　短命的洪憲皇帝 　　更加深了我們的愚昧 　　蔣介石毛澤東 　　誰也沒有把我們變成人 　　我們還是窮鬼 　　我們還是我們 　　只是改換了名稱 　　從前叫奴隸 　　現在叫主人 　　從前叫愚民 　　現在叫公民 　　從前叫百姓 　　現在叫人民 　　而為了這光彩的新稱 　　我們還必須把鬼說成人 　　若有絲毫的含混 　　就要改換這新得的名稱！ 　　人民變成敵人 　　準保你永世不得翻身！ 　　清廷更民國 　　民國更共和 　　我們還是我們 　　我們陷得更深！ 詩不見得佳，體現出來的思考，卻頗有超前性。在那革命披着神聖外 衣扼殺人性的紅色恐怖年代，在那詩的荒原和思的廢墟之上，一啻是 一脈清新的甘泉、一朵憤怒的野花，顯得特別珍貴！ 在1986年11月22日的《在歷史的路標面前》一文中，他寫道：“實現 政治穩定與和平，是以個人被禁錮，自由發揮才能受到壓抑為代價， 還是以確保個人才能得以自由無阻的發展和創造性的發揮為前提，這 是一個新體制所不容缺失根本而前提性的選擇。中國歷史進程落後， 文化停滯的癥結，便是歷代統治勢力對於社會穩定、國家統一的厚 偏，而不惜去壓制個人才能的自由發揮、扼殺富有創造和拓展、推進 歷史進程的真知灼見。政治專治、文化壟斷於上層，閉關鎖國、故步 自封、致使一個生氣勃勃的國家民族，被嚴密而殘酷的禁錮桎梏在專 制牢籠里，任憑其充沛的活力窒息，強勁的肢體僵硬，聰穎的心靈積 滿憂鬱怨恨，並引出了兩條吞噬民族尊嚴、人性尊嚴的毒蛇：一是野 蠻放肆而返現原始愚昧的暴力；一是卑怯奴顏而毫無人格的適從和麻 木不仁”。 一針見血，直指專制死穴。既使到了今天，依然富有現實意義。 在尋求真理、光明，呼喚民主、自由的道路上，殷先生不愧為一位先 知先覺、大痴大勇的先行者。作為20世紀的平民思想家，不大，卻優 秀。同時，他也是幸運的。古今中外，凡思想領域探索者，大多難以 得到配偶的理解和支持，家庭生活多不幸福。可殷先生，生前，有賢 妻和兒女們，生活上關愛着，情感上滿潤着，思想上尊重且共鳴着； 身後，又有妻子兒整理文集，傳播他留下的火種。 殷之聲已隨20世紀進入了歷史，而他質樸的文字、頑強的精神、血淚 浸透的思考，他不懈追求真理的人格風範，作為一份寶貴的財富留傳 下來，在網上、在民間、在追尋民主崇尚自由的人們心間，延續並增 值着。 “霧黑風陰天已病，殘留火種在民間”。我堅信，民間的星星火種， 終將開花結果，燃成燃原的燦爛，並終將從皇權思想、專制流毒、奴 才意識的灰燼中，捧出沉甸甸的民主中國來。為了這神聖的目標，讓 我們努力，這，也是對殷之聲前輩最好的紀念。 （2002-01-25）

坐擁書城，神遊宇宙，樂不思歸，不復為世間之人矣。一天接到了劉 真女士的電子郵件，其中的內容是關於她的丈夫殷之聲先生的介紹以 及邀請我去瀏覽殷之聲先生的網頁。我與他們素不相識，懷着好奇去 瀏覽了劉真女士提供的網頁，卻發現，殷之聲先生已經永遠離開了我 們，令人感慨不已。 殷之聲先生留下了很多文章，其中的內容關繫到我們這個時代的方方 面面，足可以體現他關心國家與社會，關心人類命運與福祉的熱忱。 這是殷之聲先生真實的情感與思想的歷程，是一顆正直無私心靈的寫 照，是用熱淚與鮮血寫就的。因此，他留下的文字值得每一個熱愛思 索的人們為之欽佩與沉思。 雖然他的物質生命已經消失，但是卻永久地留下了他的精神生命。丈 夫忌沒世而名不稱矣，此中真意，問誰能領會得來。殷之聲先生以自 己的思考在文明的天空中劃出了一道閃亮的軌跡，這足以使熱愛他的 親人們與朋友們感到欣慰。 法國思想家帕斯卡爾曾經說過，“人只不過是一根葦草，是自然界最 脆弱的東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葦草。用不着整個宇宙都拿起武器 來才能毀滅他；一口氣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縱使宇宙毀 滅了他，他卻仍然要比致他於死命的東西更高貴得多；因為他知道自 己要死亡，以及字宙對他所具有的優勢，而宇宙對此卻是一無所 知。” 古往今來，眾多的思想者就象海邊的葦草，任浪潮洶湧起伏，頑強地 堅守了下去。最終營造出了一片片的堅實的陸地，供後來的人們行走 和居住。其實這樣的境界是很美好和壯觀的啊，就象偉大的詩人泰戈 爾所說的，“群星在浪花上搖曳，各種色彩的思潮被拋出大海深處， 散擲在生活的海灘上。生與死隨着浪潮的韻律漲落升沉，我心靈的海 鷗，展開翅膀，快樂地鳴叫着。” 古希臘思想家認為，哲學的意思就是愛智慧，哲人就是愛智慧的人。 對於一個知識分子來說，思維的樂趣與思維的幸福，是最大的樂趣與 幸福。也許這種思索不可能給思想者帶來什麼現實的利益，而且思想 者往往還要承擔現實的風險。但是，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 悔。有蔑視榮華富貴，將個人的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氣，有關心人類的 幸福、權力與尊嚴的熱忱，這樣才能夠稱為一個真正的、大寫的人， 為後來的人們所懷念、效仿與景仰。殷之聲先生，正是這種真正的、 大寫的人。 思想者是幸福的，思想者是有尊嚴的。真理其實並不存在於那些講話 的教條中，無論是左的還是右的，無論是革命的還是反動的。它只存 在於任何一顆有良知的大腦中，懷着寬容博愛之心，對人類的一切進 行真誠的反思。這樣做才無愧於知識分子的良知，無愧於這個生養了 我們的偉大的世界。 一想到還有這樣的人在認真地思索一切，僅僅為了使自己獲得智慧， 獲得為人民服務的勇氣與能力，而非汲汲於現實的利益，我的心中就 充滿了溫情與愛意。自己所經受過的所有的誤會與委屈都煙消雲散， 只有深深的喜悅之情。通過知識而獲得解放，通過思索而探求真理， 通過道德上的淨化而體驗到真正的自由，這就是知識分子的獲得救贖 的唯一途徑。 這是一條有着無限美好風景的小路，一想到走的人不太多，還要承擔 各種不可預測的風險，心中未免有些黯然。但是一想到有很多人曾經 走過，而且還有更多的人將繼續走下去，我的心中又充滿着美好的感 覺。就象王小波先生曾經說過的，走過一條籬笆路，兩旁的 籬笆爬滿了淡藍色的牽牛花，沐浴在清晨的陽光與淡淡的曉霧中，旅 行者在這條路上走着。 他活過，思索過，愛過。殷之聲先生是幸福的。 李寒秋 寫於辛巳年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