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的大學的學制是六年，但是上了一半文化大革命轟轟烈烈的開始了，那時候已經進入臨床實習了。雖然北醫和北大醫院都是非常正規的，但是，文化大革命滌盪一切污泥濁水，很多教授，專家變成了牛鬼蛇神，唄關進牛棚；學生們也停止了正常的實習，停課鬧革命，全國大串聯。所有學生都集中到院本部參加文化大革命，所以正常的實習畢竟受到了很大影響。停課鬧革命差不多持續了一年多，67年雖然恢復了但是動不動就被中斷。

我看到茶館一位叫姜尼的網友發表了關於他當住院醫時的趣聞，非常有意思，文筆也很好我很喜歡看。尤其看到他大病例寫不好被主任尅！我的命運比他好得多，因為我大學一畢業分配到大西北縣級醫院，一去就是科主任，消化內科，傳染科，you name it. 根本沒有上級大夫可以請教，當然，也沒有上級大夫憤怒的把寫得不好的病例拽在我的臉上。

我手下有兩個人，一個蘭州醫學院畢業的年輕大夫，一個護校畢業生。我真得感謝北醫的培養，感謝那些高年主治醫們，他們教的知識非常有用。有時我開出的藥當地的大夫們不理解為什麼，但是效果奇佳，都是那些老師們教的。當然也感謝父母，給了我一個不錯的大腦，很快就進入了角色。

在縣級單位工作，有時也要下到基層，到公社，甚至生產隊一級，尤其在傳染病流行期。山區的人，吃的是自己種的糧食，，菜是自己種的菜，肉是自己養的豬羊（回漢不同），什麼東西都是新鮮的，全生態產品。全縣只有一個生產洋鐵壺的工廠，環境污染源只有縣政府的汽車，還有生產隊的拖拉機。山區連化肥都不用，全是農家肥。那裡的環境污染接近於〇。所以，我在那裡工作十來年沒看過糖尿病，癌症，也沒有冠心病，倒是有高血壓。山村的人只要吃的東西足夠，一個個長得結結實實，黑里透紅，像美國看到的大胖子一個沒有。

山區的最大問題是傳染病，麻疹來了，滿村的孩子全是麻疹，猩紅熱來了，全是猩紅熱，痢疾來了全是痢疾。當然，診斷起來十分容易。甘肅有些地方有鼠疫，但我們那裡沒有。此外，還有麻風，梅毒，結核等。傳染病一來，很多人患病。幾周后流行過去後不知帶走幾個孩子的生命？村裡的人有時在一起侃大山，就會說起誰家的誰沒有了，嘆息一聲而已，早已司空見慣。中國人自古以來就是依靠先天的生育能力抵抗着這些可怕的疾病，維持着中國的世界第一的人口數量。

我就是一個初夏時節去的羅家灣公社支援，當時痢疾已經開始流行。那個公社本來力量不弱，但是一個大夫請假回蘭州，另一個主力，也是院長的回上海，母親去世了。所以，醫院裡面只剩下院長太太，是天水衛校畢業的，還有另一個本地護校畢業的護士。

天水衛校在甘肅是個好學校。俗話說，金張掖，銀武威，金銀不換是天水，天水在全國排名可能列於孫山前面不多，但在甘肅，天水可是有名的繁華，富裕的地方。文革時候天水出了一個叫年紀榮的年輕人靠練民兵起家的造反派，被提拔到省委當省委書記。年輕人敢幹，敢說，把當時中央派去的當副書記的宋平整的夠嗆，省委常委一開會就圍攻宋平，弄得宋平在甘肅幾乎呆不下去。我想了想，五位上面也好像也有這樣的人物，如屁滋滋，屎滋滋。 後來年紀榮下了大獄，萬維的這兩位是否也快了？甘肅姓年的特別多，據說是雍正爺時候年羹堯當陝甘總督，後來又出任大將軍，在西北時間長。年大將軍有一幫蒙古小妾，年將軍遇難時她們帶着孩子隱藏於民間，一輩一輩傳到今天。

天水衛校水平也不低，那個大夫工作也十幾年了，經驗足夠。但是那個大夫有三個孩子，那個護士也有一個小孩，所以兩個女人的診所還真忙，來的病人大多是孩子，90% 以上都是拉肚子，痢疾。一個人看病，一個人給藥，忙得不亦樂乎。我到了以後就幫助看病，一直忙到下午五點多病人才慢慢少了。

山區的天短，剛才還是大白天，轉眼就黑了，又下起了小雨。大家終於長長的喘口氣，可以歇一歇了。

快到半夜了，那幾個孩子都已經睡了，衛生所的大門砰砰的響，有人在敲門。打開大門時看到一個中年的少數民族漢子，急急地說，大夫，我得兒媳婦拉肚子，好幾天了，人快不行了，你們給看看吧！一看，他的後面沒人，知道病人病情嚴重來不了，需要出診。女大夫和護士都不能去，大半夜，外面黑洞洞的，還下著雨，家裡又都有孩子，所以我毫不猶豫的自報奮勇，我去！

簡單的問了病情，她的兒媳婦剛生完孩子，孩子沒保住，大人又病了，拉肚子已經三天，現在看來實在不行了，沒辦法只能請醫生。我聽了，知道產婦體質衰弱，如果患痢疾病情發展比一般的病人格外嚴重。所以準備充分，把需要的藥品帶上，讓那個漢子拿上就出了門。考慮到她已經膿血便三天，一定脫水，所以葡萄糖鹽水帶了好幾瓶。

天黑的什麼都看不見，下雨，路上又滑，走的是上山的路，一走一滑，十分吃力。但是那時候年輕，不覺得什麼累什麼的，只是腳底下需要注意，路邊就是懸崖，滑下去可不是鬧着玩的。實在沒辦法，一個人柱了一根棍，一走三滑的上了半山坡，一個鐘頭的路走了兩個多小時，終於到了他家。

洗了洗手，先去看病人。病人很年輕，躺在炕上，炕上，被子上都是病人拉的膿血便，氣味就不用說了。病人雖然躺在炕上，但看起來瘦瘦的個子很高的感覺，面色蒼白，呼吸十分微弱，一動不動，好像死了的樣子。一摸脈搏，幾乎摸不到，但身體還是溫溫的，問她什麼問題也不回答，中毒型痢疾加上嚴重脫水的診斷馬上做出來了，需要馬上抗菌，輸液。於是，在她房子的房梁上釘了一個釘子，把輸液用的瓶子用繩子掛在房梁上，準備輸液。以前在北京每天和護士一起給病人輸液，什麼抽血，輸液，小兒科的頭皮靜脈(俗話小飛機）輸液都l爛熟，不在話下，比那些護士水平不低。

當找好靜脈，把針頭刺入時病人似乎有感覺，輕輕的動了一下，好像感覺到疼了。我清晰的感到針頭進了血管，但是沒有回血。難道扎錯了地方了？拔出來，再試了一下，還是同樣感覺，還是沒回血。哦！明白了！病人體液丟失太多，外周靜脈收縮，裡面已經沒有血液在循環，輸點液進去試試！果然，輸液十分順利，液體一滴滴進入那個年輕婦女的血管內。然後，準備好了四環素加在葡萄糖裡面一起輸。就這樣一直輸了四瓶以後那個病人的臉上才顯出一點血色，也才睜開眼睛。

這時天已經亮了，那個漢子讓他的老婆做了早點，一邊喝茶，一邊吃早點。我雖然有點累，但是感到很幸福，很滿足。我離開的時候病人已經可以坐起來，開始吃東西，開始說話。如果我不來，再過一兩天她一定會死吧！？

這樣的病人，在我在那裡工作的十年時間裡大約遇到幾十例？當然，大多數是孩子。菩薩說，救人一命勝造七層浮屠。我今天有三個天仙般美麗，聰明，可愛的孫女是不是和我積德行善有關？冥冥中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