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32)
神奇的感覺
“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這是王安石的詩《泊船瓜州》。
據說,王安石當初在“綠”字的位置上選用過“到”、“過”、“入”、“滿”等十多個動詞,最後才確定用“綠”字。後世讀者可以說是清一色地承認“綠”字用得妙。
要想證明“綠”字勝過其他動詞,或許只需指出“綠”的某種與眾不同之處就夠了。春風又綠江南岸,春風讓江南岸變綠,變綠的過程實際上是我們的眼睛看不見的,但我們似乎真的就看見了,那只是我們的想象力看見了,換言之,“春風又綠江南岸”是想象性的;用到、過、入、滿等動詞中的任何一個,譬如“春風又到江南岸”,說的是一個我們能感覺到的事實,因此是感覺性的,而非想象性的。只有“春風又綠江南岸”才能喚醒我們的想象力,這或許是“綠”字在藝術效果上超過其他動詞的原因之一。
上面說的是“原因之一”,其實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春風又綠江南岸”和後面的“明月何時照我還”構成一件文學傑作,因為其中有這樣的言外之意:風本身沒有顏色,卻能把“江南岸”變綠,這是神通,風有神通,是因為風抓住了時機,這個時機就是“春”的來臨,一旦抓住了時機,風所獲得的神通就不是偶然的,而是必然的——抓住春這一時機的風可以年復一年地讓“江南岸”變綠,一個“又”字暗示出了這個“年復一年”;如果“月”的目的是“照我還”,則這個月並不是總能如願以償,而是必須等待時機——這個月亮必須提供足夠的光亮,也就是首先成為“明月”,這樣,它就不能是以所謂“月牙兒”形象出現的上弦月或者下弦月,其次,它還必須等到夜深時分,黃昏或黎明時分的月亮就不夠亮,最後,它還必須避開雲的遮蓋,月亮想要實現“找我還”的目的,時機上的限制是嚴苛的。總之,時機需要我們去等待,時機可以讓我們獲得神通,時機讓我們實現目的。
上面的分析文字中,“綠”的功能得到了揭示。
歷代讀者感覺王安石名句中的“綠”字用的好,人的感覺是一種神奇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