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必要引入社会主义运动（一）

芦笛

一、钱理群先生的教诲

刚才在网上看到钱理群先生两年前发表的文章《20年来思想界的重大失误，就是没有认真清理研究中国社会主义思潮》（见附录）。光是这题目就让我错愕久之：中国竟有“思想界”！这对我来说还真是新闻，再接着看下去，更是不敢相信堂堂北大教授竟会无知如许。

最精彩的还是这段话：
　
“我的另外一个认识就是，我非常强烈地感觉到，现在的中国和30年代的中国非常像，好象历史在重演。其实30年代国民党的统治是发展的，也是经济发展，甚至可以说是快速发展。在经济发展的前提下，产生了两极分化，上海是最突出的。国际上，我个人认为美国正在走向法西斯化，新的种族主义正在兴起。美国人的生命比其他国家人的生命更重要，以色列人的生命比巴勒斯坦人的生命更重要，这不是种族主义吗？而且，现在也出现了类似的英美绥靖政策，在纵容这样一种法西斯化。我觉得，历史好像正在重演。问题是，30年代面对那样的国内、国际环境的时候，我们有资源可以对抗。比如说，面对德国法西斯，当时有英美的自由主义，还有苏联的社会主义可以对抗。当时，我们国内，有国民党所代表的国民统治和共/产/党所代表的共产主义思潮和社会主义思潮来对抗。但是，我们今天拿什么东西来对抗我们面对的这样一个现实？这是困扰知识界，思想界的朋友们的一个问题。那么，在这样的背景下，就提出了社会主义思潮的意义和价值的问题。今天，有些年轻的朋友非常强调这样一个传统，社会主义的传统是有现实意义的。但我觉得，问题在于，社会主义思潮是有问题，我们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历史经历的，它在本世纪是有问题的，它也曾经带来灾难。这样，我们现在不能把它整个搬过来。社会主义思潮和共产主义思潮的合理性，我们现在看得很清楚，至少比过去看得清楚。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认为，这二十年来我们思想界最重大的一个失误，就是我们对中国的社会主义思潮没有经过认真的清理和研究，它的合理性长期被忽略。但是，它存在的问题，也长期地没有被研究。我个人认为，而且明确地提出，社会主义遗产是我们今天面对现实可以继承、借鉴和考虑的一个遗产和资源。但是，这个资源是没有经过总结和研究的，这就是我们现在变得困惑的一个原因。

　　我认为，应该防止两个倾向，一个就是不能因为社会主义曾经带来的弊病就本能地拒绝它，这是我不赞同的。但是我也不赞同，把苏联式的社会主义模式和中国式的社会主义模式整个地搬过来。我认为，现在的一个重大课题就是研究中国式的社会主义。我认为，中国知识界，一方面科学地总结我们中国的社会主义遗产，另一方面是现实的一个迫切需要，那这是中国知识界能够对人类对全世界知识界作出的一个最好的贡献。”

钱先生的意思很明确，大概可以总结为以下数条：

１、现代中国和３０年代的中国很相似，主要表现在贫富两极分化上。

２、现代世界和３０年代的世界也相似，表现为美国的法西斯化及其崛起。

３、无论是现代中国还是现代世界，其实都不如３０年代。无论在国际还是国内，都缺乏制约“主旋律”的政治势力，当时国内有中共制约国府，国际有英美苏制衡法西斯国家，而今天无论是国际国内都是一派独大，毫无制约。

４、国际上如何补偏救弊，钱先生没有说，但国内的弥补之策，则是“认真清理研究中国社会主义思潮”，“继承、借鉴和考虑”“社会主义遗产”。

一位名牌大学的文科教授竟然连西方大老粗的水平都没有，连最起码的政治概念都拎勿清，“辩证法”那种烂污货却成了本能，开口就是“两种倾向”。光从这个事实看，就足以洞见我党执政５０年造了多大的孽。所谓“中国思想界”彻底沦为“无思想界”或“混乱思想界”，良有以也。遥想北大在２０、３０年代的光荣，令人不能不拊膺长叹。

二、所谓“法西斯主义”是嘛玩意？

上面说钱先生连西方大老粗的水平都没得（四川话）并非夸张，我还真没想到，就连“法西斯主义”和“社会主义”这些最起码的政治概念，都还需要我郑重其事地加以讲解。教授如此，平民可知。说不得，只好再来充当一次幼儿园教师。

所谓“法西斯主义”，并不是如钱先生所理解的那样，只有种族主义的内容，凡是种族主义都是法西斯主义，或凡是帝国主义也就是法西斯主义。这种误解，就连皮相都没摸到。

奉行种族主义政策当然是法西斯主义的一个醒目标志，但并非其根本特点。它和共产主义一样，最本质的特点是对内实行极权主义，对外实行武力扩张。只是法西斯主义在这两条上都远远不如后者，对内实行极权统治远不如共产主义全面彻底，对外扩张也远远不如共产主义巧妙。因此，它的潜在危害和实际造成的灾难远远不如共产主义深重。基辛格名言曰：“共产主义离法西斯主义只有一步”，其实完全说倒了，应该是“共产主义的邪恶与造成的灾难，法西斯主义拍马也追不着。”

这其实是本人在７０年代初期的感喟。那时我就明白了伟大领袖为何要说“我们的党就要变成法西斯党”。他老人家并非糊涂虫，完全明白共产党那极左组织和法西斯党那极右组织在组织原则、操作原理与信奉的教义的一脉相通，其区别只在于随时可以转换的政治立场，因此才特地郑而重之地一语道破共党转变为纳粹的轻易。这一观察充分体现了他作为政治家的洞察力。的确，新纳粹运动最猖獗之处，不是在钱老先生想象的美国，而是在前苏联和东欧那些地区。

如果钱先生明白了这最简单的常识，那就该知道，美国不但是民主国家，而且是特别强调个人价值、以自由创业为立国精神的民主国家，从根本上就是任何一种极权主义的天敌。哪怕全世界都沦为法西斯国家，那美国也只会是最后一个。如果根据奉行种族主义这条就将其打成法西斯国家，那曾公开奉行种族起始的南非那老牌民主国家也该定为法西斯国家了，这当是何等笑话！

更何况“美国奉行种族主义政策”这指控本身就是超级笑话。一般人在国内，囿于信息封锁，受我党欺骗宣传影响，说出这种昏话情有可原，但钱教授既是“高级知识分子”，犯这种超低级错误就难以原谅了。其实钱先生若如我等老知青一般，早在７０年代就看了《光荣与梦想》一类大路货，那也就不至于闹出这笑话来了。那时我就发现：原来美国废除种族歧视，主要还是政府努力的结果。哪怕是代表右派共和党执政的艾森豪威尔，在阿拉巴马州首次实行黑白合校时，也曾派兵保卫黑人学生进入学校上课。民主党总统肯尼迪在任上通过的民权法案就更不必说了。请问世上能有这种法西斯国家么？

钱先生的指控，只有一点近似真实，那就是苏联垮后，美国在白痴总统布什领导下，确曾显示了走向帝国主义的趋势，最突出的就是不顾国际舆论，踢开联合国闹革命，悍然入侵伊拉克，颠覆人家的合法政府，甚至把人家的国家元首抓起来处死。这我早就在网上反复抨击过。

但我也同时指出，白痴布什总统的“????囊”们受了从前苏联出来的某犹太移民写的论述“新帝国主义”那本烂书的影响，想建立“善良帝国”，乃是最典型的刻舟求剑，必然要遭到惨败，那是因为无论是国际还是国内，如今都不再具备建立帝国主义国家必须具有的必要条件。从国际来说，两次世界大战导致了民族主义觉悟在第三世界人民中空前觉醒，如今这世上再没有谁愿意自己的国家变成殖民地了；从美国来说，现代媒体的发达以及人道主义观念的空前普及，使得美国人民不可能像老牌殖民帝国英法人民那样，对子弟兵在国外的兽行一无所知。这两条合在一起，就注定了英美在海外冒险必然要以惨败告终。

这些话是在美国发动侵伊战争前讲的。事态的发展，雄辩地证明了这些预言。如今布什总统的战争政策在美国已经成了反对的焦点。新近民主党获得国会选举大胜，控制了国会，通过法案承认侵伊战争已经失败，并明确规定了撤军时间表。布什总统虽能依法否决该法案，但毕竟无法挽回已经丧失的民意支持。在我看来，撤军乃是迟早的事，而伊拉克必将因英美在搅Ｓ之后半途撒手，沦为中东乱源，变成国际恐怖分子的天堂。早就说过了，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弥补。小布闯下来的这泼天大祸，纵是姜子牙下凡也无法解救。

这难道是钱教授幻想出来的“没有制衡”的局面？钱教授缺乏世界知识，没有世界视角，只看得见我党指给他看的东西，却敢奢谈天下大势，其勇气倒确实值得钦服。只是阿，世界并不是我党指给您看的那“一线天”。

如今国际上确实没有苏联来制衡美国，但美国的盟国并非只知唯唯诺诺服从主子、不管本国利益的奴才。更重要的是，美国是民主国家，民选政府必须接受民意制约，这才是最根本的制衡力，不是什么外部压力可以取代的。而就是这种制衡，决定了美国不但绝无可能变成法西斯国家，也不可能在海外如右派之愿，建立所谓“善良帝国”。早在４、５年前我就说过了，建立帝国是要付出人命代价的，而世上最珍视人命的国家就是美国，这种国家根本不可能如１７－１９世纪的英国一样，不顾死人，在全球疯狂扩张。

三、所谓“社会主义”究竟是嘛玩意？

比起所谓“法西斯化”的笑话来，钱教授在这方面闹的笑话倒确实情有可原──毕竟，因为我党的谬种流传，于今中国大概没谁知道什么是社会主义。

其实“社会主义运动”和“共产主义运动”完全是两回事，真正的社会主义运动乃是标准西货，从未引入过中国。它其实就是“欧洲工人运动”的同义语，是代表工人利益的，其诉求代表了社会弱势集团，要求的是和平地合法地改造社会，建立起劫富济贫的公平的福利社会来，其代表政党就是“社会党”或“社会民主党”（其实“社会党”是中共的欺骗翻译，原文多是“社会主义党”），走的就是我党百般辱骂的“议会道路”。

该运动从１８世纪开始，在１９世纪达到高峰，在２０世纪结出了丰硕成果，使得北欧诸国、奥地利、法国、英国等国家或是变成了准社会主义国家，或是在国民经济中含有相当大的社会主义成分。例如奥地利的福利好到一般人无法想象的地步：所有的国民都实行免费教育（包括高等教育），全民免费医疗，女性产假长达一年，而且连配偶都能沾光休假（当然没有产妇那么长），去陪老婆坐月子，国家还负责发尿片、婴儿服装等等。这些好事，根本就是国人不敢想象的。

而国际共运则完全是只对野心家有利的欺世盗名的夺权战争。无论是在执政前还是执政后，它从来不曾代表过工人利益。西方学者一致同意，十月革命前，列宁领导的布尔什特党（The Bull???? Party）在俄国工人中毫无根基，其绝大多数领导人也不是工人出身的，都是列宁那种终生大部分时间在书房或图书馆中度过的知识分子。列宁本人虽是大地主（还不是出身问题，他本人就是靠地租为生的大地主），却从未下过乡体验农民生活、进过厂实地考察工人生活状况。就连他自己都多次坦然宣告，工人群众不可能自发掌握马克思主义，必须由知识分子从外部输入。布尔什特党从未领导过为工人谋福利的工人运动，只知道组织利用工人去作自己夺权的炮灰。列宁本人就坦承，夺取政权才是“革命的根本问题”。

中国就更不必说了，中国从来没有工人运动传统，就连“罢工”都是引进的洋货，从根本上与孔孟之道格格不入。２０年代共产国际曾指示我党搞工运，一度发动过什么“二七大罢工”、“安源罢工”，但那目的并不是为工人自己谋福利，而是将其用作夺权的政治斗争。３０年代以后，我党发现工运不能达到这目的，便转而从事深符中国腐恶传统的农村痞子暴动，不再使用工人作炮灰。即使是在４０年代后期在城市里和国府捣乱，靠的也是学生愤青而非工人。似乎可以说，世上没有哪个“无产阶级先锋队”像我党那样，与工人阶级与工人运动如此毫无渊源。

在很大程度上，我党的这个特点其实反映了国际共运的共性。凡是国际共运猖獗之处，必然是资本主义最不发达、工人运动也从未成过气候的国家。整个苏东帝国如此，亚洲“社会主义国家”如外蒙、北韩、北越、柬埔寨，中南美的古巴就更是这样了，其中有的国家诸如蒙古、北越、柬埔寨、古巴等国，革命前就连产业工人都找不出来。

这还不光是个欺世盗名的问题，它更反映了国际共运那种伪劣假冒与真正的社会主义运动互不兼容的关系。如所周知，从列宁开始直到毛泽东，共产党人从来最恨的不是右派资产阶级，而是欧洲的社会民主党，也就是真正代表工人利益、由工人出身的领袖领导的社会主义政党。翻开《列宁全集》立刻就可以看出，他写的最多的驳论，还是辱骂“工联主义”、“第二国际”。这其实是李鬼遇到真李逵的恼怒。

反过来，社会民主党人不但与共党竞争工人，而且也最能识破共产主义的邪恶实质，在这点上远远超过了民主国家的右派。人类历史上最深刻、影响最深远的反共经典文学名著《动物农场》、《１９８４年》不是右派写出来的，而是一位至死不移的社会主义者乔治·奥威尔写出来的。他之所以要写出那两本历万世而不朽的名著出来，完全是因为国际共运hijack了“社会主义运动”的名义，在全人类心目中败坏了社会主义的名声。

如果明白了上述基本常识，则不难洞见，钱教授呼唤的不是从未被引入中国、遑论留下“遗产”的真正的社会主义，而是冒充社会主义的邪恶妖魔，也就是作恶累累的毛泽东主义。这两者的区别，凡是文明人都看得出来，最根本的还是个手段问题。真社会主义是为弱势集团实实在在地谋福利，走的是议会道路，使用的是合法手段，而共产党则蓄意煽动仇恨，撕裂族群，欺骗教唆组织煽动指挥暴民，挑起“阶级战争”，推翻政府，实行盗用阶级名义的一党独裁。不幸的是，中国从无真正的社会主义运动传统，却具有无比深厚的毛主义传统。在当前社会危机极度严重的国情下呼唤假冒的“社会主义”，其实质无异于呼唤毛主义，势必把中国再度推入血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