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毛澤東冥誕120周年紀念日。雖然這位中共政權的主要締造者離世已37載，中國社會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但國人對其是非功過的爭論和糾結卻從未停止過。堅定的擁毛派們和同樣堅定的反毛派們走向妥協、調合的可能性都極其微小，如果不是為零的話。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場爭論還會長久持續下去，不排除某些時候甚至可能愈演愈烈！

這場遠超馬拉松的爭論本身傳達的信息不少，至少有如下幾點： 

—— 這場爭論能夠發生並長期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很有說服力的標尺：與以往相比，這個國家思想解放和進步的程度究竟有多大。這應該是擁毛派和反毛派都無法否認的。從這一點講，不限於對毛的評價，所有類似爭論都是一件好事。 

—— 這場爭論的巨大規模和觀點的尖銳對立又從一個側面集中反映了中國民眾觀念的嚴重分裂、信仰的混亂與缺失、以及不同階層間的深層對立情結。從這個意義上講，這無疑又並非吉兆。

—— 這場爭論能夠如此廣泛而又曠日持久地自發進行，更說明毛澤東這個人物對歷史進程產生了巨大影響但又有些特殊的歷史地位！這是任何論爭觀點都無法改變的事實。對歷史沒有多大影響的人物不可能有這樣的爭論，對歷史有巨大正面影響的耶穌不存在這樣的爭論，對歷史有巨大負面影響的希特勒也不曾發生這樣的爭論。僅從該角度即可明了：不適當地抬高毛與全面否定毛同樣是行不通的。這是擁毛、反毛派的共同盲點之一。

—— 這場爭論本身除了限於發泄情緒和釋放見解之外，對於毛的歷史地位很難有可觀的實際影響。或許這一點擁毛派和反毛派會一致地不願接受。但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對一個歷史人物的最終定論，既沒有其追隨者的機會，也沒有其死敵的空間。對毛也一樣，其最終歷史定位既不會來自擁毛派，也不會來自反毛派！這是雙方的又一個共同盲點。

—— 對擁毛派而言，他們可能沒有意識到的另一個盲點是，過度擁毛不是提高或維護其歷史地位的有效方式，很多情況下正好相反！神化毛的一個直接副作用是引起更多人（中間派）對毛的反感和失去寬容之心。崇拜一個人很正常，一個會唱幾首歌的小丫頭片子都可能有成千上萬的粉絲，何況崇拜一位註定要被歷史濃墨重彩描繪的偉人毛。不該忘記的是，這個崇拜對象最在意的思想遺產之一是“一分為二”和“實事求是”，而其粉絲們恰恰有意無意地將這一思想遺產踩在了腳下！假如躺在在水晶棺里的毛能有感知，他一定會爬出來抗議的！儘管如此，筆者還是不否認，毛粉們既可以理直氣壯，也可以驕傲自豪，這是你們的權利。但有一點很清楚，對崇拜或追星行為最寬容、最善意的解讀也不過是敬仰、喜愛或迷戀之類的情緒化表達而已。而崇拜者和粉絲一個客觀而不冤枉的代名詞往往是非理性者！崇拜心理很容易迷惑一個人的眼界和判斷。這是理性思維除了信奉真理，不會拜倒在任何偶像或權威面前的根本原因。 

—— 對反毛派而言，他們或許沒有預料到的下一個盲點是，對毛的全盤否定激起的是更多善良百姓的仗義情緒、公平訴求、和逆反性的擁毛意識。公正之心，人皆有之。刻意貶低類似於毛這樣的偉人，其結果難免不走向反面。筆者完全同意，揭露一個人的缺點和過失本身不是問題。毛是人、不是神，作為一個又窮、又大、人口世界第一大國的領導者，幾乎不可能不犯錯誤甚至罪過。但除了希特勒之類的敗類等極少數情況，全盤否定一個人往往是有問題的。難免存在主觀性、局限性和個人偏見。即使拋開具體的歷史事實不談，僅在方法論上就說不過去，因為人的世界不存在絕對事物。絕對化地對待毛，同樣不是理性表現。有證據證明，林彪屬於陰謀弒上奪位者、叛逃者，中共今天仍然要肯定其在抗日和解放戰爭中的歷史功績。漢奸賣國賊汪精衛年輕時也曾有俠肝義膽，捨我其誰般地擔當刺殺清王室掌權者的愛國義舉。功是功，過是過，理應涇渭分明，不可混淆或以偏概全。 

擁毛、反毛雙方存在這些盲點，顯然是有原因的。除了意味着缺失了實事求是，意味着丟掉了客觀，意味着偏見比無知距離真理更遠！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功利化地由立場決定觀點！毛說：“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擁毛派這樣做，倒也符合他們粉絲的身份；反毛派也是這副神態，就未免有些滑稽和諷刺，在一定意義上，他們也是拼命反對的毛的“好學生”！

筆者的基本觀點是：正如任何朝代很難寫好當代史一樣，當代人評價毛，往往也是徒勞。擁毛派無需擔心毛會被貶低到多麼不堪的地步；反毛派也不必操心毛會被抬高到多麼不現實的境界。當然，本人也不忌諱亮出自己對毛的幾點具體看法，儘管這同樣無關宏旨，更非對毛的評價。 

首先，毛是讓世界上這個最大、最貧弱的民族真正站立起來，並自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那群人中最突出的一個。僅憑這一點，他就夠格為偉人。希特勒之流是整個人類的罪人，他們綁架自己的國家和人民，甚至幾乎將整個世界拖入史無前例的巨大災難之中，更沒有像樣的功績可言。極個別人將毛與此類敗類相提並論，其荒謬性不言而喻。 

其次，作為本民族同時代的領袖級人物，蔣與毛比如何？蔣搞不定天下。對外，被日本人打得潰不成軍，一路退縮到重慶；對內，很長時間內甚至搞不定軍閥們各自為政的局面。更重要的是，即使有美國人撐腰，出錢出武器裝備，其數百萬軍隊3年內灰飛煙滅，不得不逃到那個小島上。反觀毛澤東，這位沒有學過一天軍事、更無海外留學經歷的“土包子”，竟然成為傑出的軍事戰略大家。僅憑此一方面，蔣就已經失去與毛比的資格。文采無法與毛比也是公認的，更不必提政治家的謀略了。 

第三，真正應該與毛比的本民族歷史人物應該是偉大的秦始皇，他與毛有不少共同點。兩人都是歷經多年戰爭才走向權力頂峰的人物（嬴政22歲掌權時只是秦王），在位時間都很長，對中國都有過最大的影響。而最大的共同點都屬於功過俱顯的領袖。始皇帝實現了中國的大一統，從而有了大中華這個民族，這是古往今來任何帝王無法比擬的偉大成就。但同時他也是暴秦猛如虎的第一責任人。焚書坑儒、修建阿房宮和陵寢工程等同樣留下千古罵名。如果對於這樣一個歷史人物不能全盤否定，對毛澤東同樣不該。 

第四，毛的過失和罪過當然是巨大的！如反右、大躍進、餓死人、文革等。任何人都會犯錯誤，但一個權力有限的人難有機會犯很大的錯誤。即使本拉登這個罕見的恐怖梟雄，破天荒也只能製造911，到頂了。這比美國總統拍板參與韓戰、越戰，動輒葬送數萬軍人的生命，也只能是小巫見大巫。而毛執掌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稍有閃失，就可能意味着大量生靈塗炭。只許他有偉大功績，不許他犯大錯，只能是善良人們的美好願望。誠然，這不是對反右、大躍進、餓死人、文革之類災難性事件輕描淡寫的理由，但因此否定他的全部功績也絕非公正客觀的態度。事實上，更大的、根本性的原因在於體制問題，也包括具體運行機制問題。而這顯然不是毛一個人的問題。正如鄧小平所坦言，其他領導人（包括劉、鄧）也要擔責。 

第五，毛有很大的歷史局限性。美國的開過領袖華盛頓可以有率先垂範的境界，幹完兩屆決意讓位，創下規矩。除了個人和現實一些具體原因，一個重要因素在於他是開放世界的開明領袖，擁有西方世界最優秀的思想財富可資利用，儘管那是差不多兩百年前的事。而毛雖然身處20世紀，但除了馬列思想，終其一生很大程度上浸淫在中國封建歷史典籍中。儘管他也努力高呼“人民萬歲！”但其潛意識裡註定了是位帝王，而不是公民華盛頓。從公民的角度看，毛遠不如華盛頓；從帝王的角度審視，毛則在華盛頓之上。 

筆者希望擁毛者注意一個信息，一位美國人寫的一本書《歷史上影響力最強的100人》，其作者並非純文科出身，雖然是文學和法學雙學士，卻是物理學碩士和天文學博士。而該書最大特點是對科學技術對人類歷史的影響給予足夠重視！但與所有將全人類歷史名人作為研究對象者一樣，其最大的短板是信息量的局限性，對很多人的排名存在明顯問題。因此，無需同意作者的排名，但請注意其中的變化。該書1978年初版中，毛澤東排名第20（前5名依次為：默罕默德、牛頓、耶穌、釋迦牟尼、孔子，秦始皇排第18）；但在1991年的修訂版中，毛澤東的排名急劇下降到第89名！而前5名的排名則沒有變化，秦始皇的排名上升一位變成第17名。毛排名的這一重大變化反映了作者作為第三者對毛認識的修正。原因大家應該都清楚。作者對毛的評語是：毛澤東領導中國共產黨在中國奪取了政權，在27 年（執政）中他主持了中國偉大而意義深遠的改造。

筆者希望反毛者注意的是，在上述對歷史名人的排名中，即使作者作了重大修正，毛的排名仍然沒有跌出前100位歷史上影響力最強的人物榜單。而在美國《生活》雜誌於2000年評選出的“第二個千年百大人物”（生活於1000年至1999年之間）榜單，被許多人批評為太西方中心，甚至太美國中心。例如：愛迪生被列為第一位，但是許多人的發明比愛迪生的更重要，諸如蒸汽機、汽車等等。但是，即使這個以美國人為中心的排行榜還是把毛澤東排在了第28位。在筆者所見的此類排名中，毛從未落榜前100人。而在中國三千年有文字記錄歷史的所有帝王中，除了毛，只有秦始皇能夠上榜（成吉思汗一般認為不屬中國）。憑這些第三方觀點，毛也夠格為偉人，儘管與秦始皇一樣有缺點和罪過。

在很多人都在為聖誕不亦樂乎的時候，筆者寫下這些文字，也算是對“毛誕”的紀念吧。祝大家聖誕和毛誕都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