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轻舟在人生之河中飘流,早不知把我载向了何处。在异乡飘泊的日子里,每当想起自己熟悉的故园,便会记起椿树成林,汇成绿幔在心底荡漾的场景,那里不知寄存了我多少天真、快乐和憧憬。
年少时,我家是一户低矮的农家小屋,虽然房屋破旧,但屋前屋后,到处植了椿树,屋舍掩映在如荫的椿树中,俨然,椿树成了这里的主人。当和熙的春风拂过了村庄,在艳阳的朗照下,便有一些少不更事的小椿树从老屋墙角下钻出来。我想,人们在树名中嵌了“春”字,可能,椿树是春天的使者吧,它用属于自己的那一抹新绿为春增添了无数的生机。
我和小弟非常喜爱椿树,在墙角边种植了一棵椿树。看到它长出了嫩芽,就拿了笨重的锄头,从矮墙下连扯带刨,又把它植到一个浅浅的坑里。为了保护它,我们在它的周边加了些荆棘,以免被好事的小猪来蹂躏。在我和弟弟关注的目光中,椿树还是活了,绿了。没几年,便长得超过了屋檐,用它舒展的手臂向我们招手。到了冬季,它的满身绿叶都枯黄了,萎落了,看上去一副委屈的模样。但到来看春天,它便用满身的绿渲染出一片春光。椿树,不害虫病,枝干稀少,土壤肥沃贫瘠皆宜,有着非常强盛的生命力。长大后,我觉得椿树虽然枝干很稀疏,枝叶也并不茂盛,没有枝繁叶茂的荣光,但活得简洁、健康、明快,不比在社会中沉浮太久的人,满脑子全是心机和主意。可惜儿时的我,没能理解椿树的这种品质。倒是有一次,在一棵椿树上捉到了一只不知趣的蝉,给我的童年带来了许多快乐。
听老人讲,椿树芽煎鸡蛋很好吃。于是在每年春天,我们一帮小孩比爬树,同时摘了大把透着红色的嫩芽,叫母亲和上鸡蛋炒了吃。虽然味有点苦,可别有一番鲜嫩之感,也算是让我们体验了一道乡村的美食吧。
忒奇的,是父亲植下的大椿树,它和我们同龄。自小,它就伴着我成长。它紧挨着老屋,就像我家的保护神,守着老屋,也守护着我们的童年。冬天它落下的叶子可以铺满整个屋顶。高大的树干上,树皮龟裂,流着琥珀样的树脂。树脂可捏成多种形状,但比较粘手,只好作罢。好几次,我都想去抱它硕大的身躯,想站在它暴凸的根部上,和它做亲近动作,但由于椿树太粗壮了,未能如愿。剩下的是小孩的奇想,看着它庞大的根部,我把它与左邻那臀部大,且有力又泼辣的胖妇人联在一起,她是叫椿香的。至于旁边的小柚子树,是大椿树妖娆的小女人。至少大椿树是不寂寞的,在迷人的月夜,它用自己的枝叶,直插云霄,捕捉高空的余韵。
我们小孩们,经常到大树下玩,在极炎热的夏日,这里阴湿凉爽,可以成为让孩子们做游戏的乐园。我们刚到椿树下时,鸡屎上的绿头苍蝇热闹得很,它们占着这块地盘够久了,我们为了开辟自己的一片天,便找来父母让我们领教的竹枝,不分东南西北舞起来。大苍蝇自信它们的伶俐,象轻视牛尾巴一样轻视我们这帮毛小子,几起几落,仍然停歇在鸡屎上,最后,战争以我们的胜利而告终。当那些苍蝇全部被我们用来喂蚂蚁时,椿树下也就成了我们的乐园。暑假的日子总是很长,于是,大家开始过家家,找来断瓦、灰,各色的草、树脂,以及石头刀和用作饭桌的砖头,一通你叫我喊,在一片狼籍中,我们找到了对食物的原始快感。至于,编草帽,用棕树叶织篓子和辫子,也是常有的事。随着不分早晚的嬉戏,浅露的大树根被磨去了一层皮,看上去和我们一样的灰头土脸。儿时,我们把大椿树当成了忠实健壮的奴仆。
人们常说,童年金色而美好,少年是花样年华,人生灵动活泼的色彩在此着色。在许多个晨曦初露的日子,我爬起来,便直奔屋前的椿树林,在椿树林中翻筋斗,或绕着树,旋转推进。有时雾没散,缕缕金色阳光射进来,便觉得自己徜徉在一个童话的金色世界里,心在飞动。即使我在里面晨读,坐在一大石上进行默想,也是不错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有什么比雾中的太阳笑得更可爱呢?在椿树的陪伴下,我如夏日的椿树一样茁壮成长,我真的期望,能把童年的美好时光留住。
以后,我翻阅了鲁迅的《朝花夕拾》,拜读了《从百草原到三味书屋》、《社戏》,这些文章里充满了一代文豪对儿时生活的留恋,我呢?每次回到故园的椿树前,总觉得儿时的嬉戏声仍在它身边回荡,音犹在耳,而我的思绪,像小孩,始终围着它在旋转……有了那些关于椿树的美好回忆,我想我是有幸的。
老屋后的那棵大椿树,后来因为我家需要用到大木材,父亲忍痛把它砍了,分成三段后,我们四兄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抬到建在大马路边的新居里。抱憾的是,我始终没能倚在大椿树边照一张相,现在大椿树只存活在了我的记忆里。
一样的童年,不一样的快乐。故园的椿树啊,我儿时可爱的椿树,为什么你总在我心中舞动得那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