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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志小說 微曦 第三部 狂飆 (97-98)馮馮
送交者: 亦宛然 2013年03月27日08:08:36 於 [海 二 代] 發送悄悄話
立志小說 微曦 第三部 狂飆 (97-98)馮馮 2013-03-27 11:06:34

97

在這一夜睡覺以前,我做了一件事:用桌上的鉛筆和拍紙薄寫了一封信,那封簡短的信是這樣的:
『楊伯伯:非常感謝您的招待,但我想不應再住下去,以免破壞家庭幸福,又康叔叔我不願累他負擔,希望他能存錢早日結婚。我走了,祈勿找我,我不再回來的。最後讓我再謝謝您的恩德。范小虎敬上•十一月三日。』
天一亮我就起來,把條子放在桌面,就要動身。忽然我又覺得這樣不好,這個時候他們會很快發現,那樣麻煩就大了,於是我收回條子,不動聲色地等待著。我要等到他們都出去以後才走。
吃早飯的時候我吃得特別多,一連喝了三大碗稀飯,我要吃飽一點。我知道,我的計畫成敗尚難以預料,如果失敗,我可能就又要挨餓了。我必須先吃飽一點。那樣貪饞地大吃特吃,當然是很不雅的舉動,我也顧不得了,因為下一頓飯什時候侯才吃得到尚屬疑問。丟臉就這一次吧!
楊副長上班去了,楊太太對我說:『你今天在家裡玩吧!別出去了,別又叫我們白找白操心!』『不!我還是出去玩!』我說:我坐不住,我準時回家好了,以後再也不會叫您操心了。』
出去的時候,我找不到機會放下那張條子,楊太太攜著菜籃,抱著老四上左營街上去以後,我把條子投進裝在大門上的信箱當中,我想她回來的時候就會看見的。我計算一下,大概最多一個小時,她就會知道了,在這一個小時之內,我必須採取行動,免得再遇到他們而增加許多嚕嗦。不過我又有一種看法!楊太太是不會大驚小怪地找我的,必定要等到楊副長回家以後才會有反應。楊副長告訴他的太太中午回家吃飯。我必須在十二點鐘以前辦完我的事,否則就麻煩多了。

我一直向西北邊走,康叔叔曾經指給我看過,我知道哪兒是官校。我就是向著官校走。我要去試拭看。當然,這明明是一種幻想,是一種傳奇化的行動。但是十五歲的少年有一種固執和太多的自信,總以為憑著想像,就可以使一切幻想實現,尤其是我有曾經僥倖地成功的混上泰山號的經驗,更增加了我對另一件冒險的希望和信心,明知這是一種荒唐得可以的幻想,我仍然要試一試,這件事情可能性不大,但並非完全沒有希望。我這樣地想,就像上山求劍仙的少年一樣富與幻想。
不久,我踏上一條很長的大路,路上塵埃飛揚,兩旁插著半死不活的松樹樹苗。我可以從路面的情形看得出來,那是一條剛開闢未久的新路,它的右邊是總醫院,左邊接近士校。一輛汽車迎面駛來,揚起了一陣十多尺高的黃色煙霧,空軍的教練機又在萬里晴空中『烏汪烏汪』地飛行,那麼早,太陽就曬得人渾身是汗,僅僅是昨天晚上還凉得人縮作一團,這種鬼天氣!我冒著那陣黃色的灰塵向前走,走到一個圓圈,看見一批學生在那兒掘土,掘出老樹的根。他們都是官校的學生,他們說說笑笑地干著活。並沒有人注意我。
轉一個彎,我看見了官校大門!『海軍軍官學校』幾個大字在向我招手,我的心砰砰地跳勤,我站住拍拍身上的塵土,擦去臉上那層灰,然後鼓足勇氣走進去。
在門口的地方,衛兵把我攔住了:『小鬼!你進去幹什麼?』『我?』我早已準備好了:『我去找校長有事。』
『你是什麼人?有什麼事要見校長?』他疑惑地看著我,似乎不大相信我有資格和膽量見校長。
『我是校長的家裡人!』我不願意撒謊,可是不得不撒謊,如果我照直說,那衛兵非轟我走不可,必須要出點詭計才行,只要見到校長我就有希望了。
『你是他什麼人?』衛兵似乎半信半疑,進-一步地盤問。
『他是我舅舅,』我嚴肅鎮定地說,我知道,只要稍一支唔,我就會前功盡棄。感謝我那一點點舞台經驗,我表演得很好。
『好吧!你進去會客室登記!』衛兵說,他讓開了路。
我心中放下一塊大石,並且慶倖我的策略的成功。如果我直說是要來考學校,人家不說:『你不夠年齡!』就攆我走,那才怪呢!現在我走進了官校大門,我已經向著成功之路上走了。
在會客室,我登記了姓名,倒不敢再說校長是我舅舅了。我說是他朋友的兒子,有重要的事見他。我不知道他是否肯接見我,這是很冒險的。一個那樣高位的人物,是否會接見一個填明年齡只有十五歲的小訪客呢?我也許會被轟出去罷?
正當我在憂疑的時候,會客室的士官接到了電話,對我說校長請。我驚喜不 ,又高興又興奮,興奮得連路都走不好了。
我被帶到校長室的會客廳,那是一個漂亮的客廳,三面有窗子,可以看見外面的聖誕紅花和綠葉。我坐在綠色細絨的大沙發上等待了幾分鐘。有一個青年軍官走出來接見我。
『你找校長有什麼事?你的爸爸是誰?』他不住地打量我的全身。『我要當面見校長談談。』我說:『請您帶我見他好嗎?』
『校長不在,他到台北去了。』軍官說:『你有什麼話跟我講是一樣的。』
我很失望,我意識到幾分鐘以前仍然存在著的美夢就要破碎了。好半天我都是呆呆地站著,直到軍官催問了我好幾次,我還沒有想出一個妥善的辦法來。
『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向您講。』我終於囁嚅地說。
『坐下來談談吧!』軍官輕輕地拍拍我的肩膀:『沒有關係,有什麼話你儘管說好了。』
『我……我……』我想我是漲紅了臉,因為臉上發熟,可是兩手冰冷,全身都有輕微的顫抖。
『不要緊張,慢慢兒講好了,』軍官和氣地笑著說:『你說吧!你是小孩子,說錯了話也沒關係。』『我想……』我終於鼓起了勇氣說:『我想請校長幫忙……』
『你要向校長借錢是吧?』軍官一定是看見我像個流浪兒了,他這樣地問我。『不是!』我連忙否認:『不是借錢!我不要錢!』
『那是什麼事呢?』他的臉上露出困惑之色,用極其好奇的眼光盯著我,仿佛我真的是一個很小的小孩。『我想請校長准我進官校念書!』我終於說出來了,這句話竟費了我那麼大的勁,然而我畢竟說了。講完好像全身都輕鬆了,那陣緊張已經成為過去。可是我的羞慚感增加了。
軍官歪著頭,微笑著望著我,眼睛一霎一霎地動,似乎在想什麼,又似乎覺得我非常有趣。他看得我渾身都不舒服,我不安地低下了頭。
『你今年幾歲啦?』他問我:『念過高中沒有?考官校要高中畢業的呢!』
『我快十六歲了!』我說『我個兒長得太小一點,但是明年就會長得快一點的,我一定會長得很高大,我不大暈船,我在泰山號上漂流了十多天,一點也不暈,不吐,康上尉說我夠資格做海軍,很多人也這樣說,我……』
我忽然停頓了,因為我發覺我所講的話只是引起對方好笑而已,我並未能感動他。
『是的,你很不錯,』軍官笑著說,他的態度像逗一個小孩子玩:『我也相信你會成為一個好水手,不過,你還沒有到達十八歲,你恐怕連十五歲都沒有,你頂多只有十三歲吧?你虛報了幾歲,是不是?你大概才上初一吧?你有這個做海軍的志願很好,不過你得先把中學讀完呀!一定要有高中畢業或者同等學歷,要滿十八歲!你……』
『我有同等學歷!』我打斷他的話:『我已經上高一了,我的的確確有十五歲,差一點有什麼關係呢?請您對校長說特別通融吧!』
『這個是不能通融的!即使你到了十八歲高中畢業,你還得投考,假如成績不夠我們的標準,我們也沒法子通融的。』
『請您幫幫忙嘛!』我說:『你們難道沒有幼年班麼?』、
『沒有!真是抱歉!』他看一眼我填寫的會客單:『范小弟弟,你還是先回家去吧!將來會有機會的,你家在哪裡?』
『我沒有家!』我低垂下眼睛,他要下逐客令了。我的計畫完全失敗了。我沒有法子,我難過得很,只有孤注一擲,作最後幾秒鐘的掙扎。
『怎麼會沒有家呢?』他詫異地問:你不是登記說你是校長朋友之子嗎?你究竟是什麼人的兒子?哪裡來的?』
『我家在廣州,我是跟著海軍撤退來的,我不認識校長,我不那樣填寫,就不會被接見,但是我並不是有意要騙人的。』我漲紅著臉說:『請你原諒我……』


軍官問我是誰帶我到台灣來。這一次我真正地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我把我的一切經歷都告訴他,最後我還告訴他我已經留了條子,不能再回楊家去了,我請他無論如何要幫忙我,讓我進官校。
『請你幫幫我忙吧!』我哭著求他:『我已經無家可歸!進不了學校我就只有在外面流浪做乞丐了!』軍官嘆了一口氣,沉思半晌,說道:『你的境遇很值得同情,但是,我們愛莫能助,校長也沒有這樣的權來特別准你入學。我看你還是回到楊家去吧!這是你唯一的道路!我想康上尉和他的朋友會供給你生活的。等到你長大來投考,我一定會特別幫忙你!』
我還要多哀求一會兒,可是他已經站起來送客了,我沒有再留下的理由。我只好讓他送我走出門口。
『回到楊副長家裡去吧!』他在門口又叮囑一次:『不要亂跑,你要記住,到十八歲的時候再來,到時我一定請校長特別幫忙你!』
我不能再講什麼了。我向他很禮貌地鞠躬告別。失魂落魄地走出校門,我曾經夢想的校園是不屬於我的,現在我連多看它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多看任何一眼都是令人心傷的。
希望完全破滅了!我將何去何從?難道我真的到楊家去嗎?不!好馬不吃吃回頭草!走吧!到外面去!就是餓死了,也到外面去!我不能接受嗟來之食,我不能倚賴人家對我的同情而生活!走吧!勇敢的少年!
『勇敢的少年』含著兩泡眼淚,走出了海軍總部的大門。我回頭望望那大門的牌坊和服裝鮮明氣宇雄糾的衛兵。我知道,從此我不可能再走進去了!

98
站在馬路的十字路口,我彷徨了,我將何去何從?我蹲下來,看那些車輛來來往往,有軍車,也有巴士。巴士的前面掛著『往高雄』的牌子。我也到高雄去吧!也許在那個都市裡我能找得到一份工作,無論如何總會有一份可以有飯吃的工作吧?只要找得到飯館子就行了,如果是廣東館子,那一定沒有問題。
巴士站就在我前面不遠,可是我沒有錢,一塊錢都沒有,我後悔沒向楊副長或康上尉借幾塊錢放在身邊。我眼看著別人排隊上車,毫無辦法。我曾經排在隊尾,希望可以混上車,但是車掌小姐站在門口收票,看情形沒有票是上不了車的。我終於放棄了要乘『霸王車』的企圖。
走路吧!我記得那天晚上坐卡車從高雄到左營要三十分攤左右,步行大概要兩個小時的?走兩個小時吧!走路沒什麼了不起。在黃埠的時候,我天天不是跑路去賣魚買藥嗎?每天不是走三四小時的路嗎?我下了決心!走路!
我沿著公路,在樹陰下慢慢地走,一面走一面在想心事,路中心的大榕樹過去了,內雅過去了,半屏山在慢慢改變方向……水泥廠也過去了,我終於到達了高雄市區,兩個多小時的路真的難我不倒。我很慶倖從前曾經有過走路的經驗,如果我是貴族子弟,出入都是汽車代步的,這時候恐怕就走不動啦!不過,有一件事無可否認的?我忍受不了那種炎熱,高雄左營的天氣太熱了!簡直就是像赤道那麼熱。我像一頭狗般地在張開嘴,就差舌頭沒拖下來,舌上已經又咸又苦,起滿了發粘的白沫了。
我經過那天晚上登上的陸橋,進入了七賢三路,看見中國旅社。我心中一動,我要進去打聽一些消息。
旅行社裡面只有一個小姐,我問她到香港去的三等船票是多少錢。她告訴我吊鋪是九十多塊錢,她疑心地問我是不是要買,我說是的,不過不是立刻要買,只是先打聽一下,她又問是不是我買,我點點頭。
『你隨時來買好了!』她說:『不過要拿台灣出境證和香港入境證來才可以買,否則不行。』
『什麼證?』我完全不懂得是怎麼一回事,我聽也沒聽懂這些名稱。
『進出台灣要有出人境證,進入香港要香港人境證,你要找到保證人辦妥這些手續才能買票上船。』她說,看見我仍然不明白,她又補充說:『你回家去跟大人講他就知道了,請你爸爸辦好來買吧!你小孩子是弄不清楚的。』
請我爸爸辦好來買!回家去跟大人講!我轉身走開了,我苦笑著體味這幾句話。九十多塊錢新台幣!我一塊錢也沒有。要保證人,我誰也不認識。這一條路又絕了!我再也別想回香港去了。我真正地是無路可走了。
我漫無目的地沿著七賢路走。這條路沒有什麼繁華的景象,有幾家館子也是冷冷清清的,而且不是掛著『和漢料理』的藍色和褐色布簾就是簡陋得只有幾條板凳幾張方桌,看樣子沒有一家可能會雇用我,我連問都不必問。至於其他商店,那些藥房、彈子房…等等看起來都是生意蕭條,斷牆頹瓦戰爭的遺蹟到處都是,我看不見可以值得試試打聽的店鋪。我在一條路口拐了彎,那條街上的路面崎嶇不平,灰塵到處飛揚,兩旁的店鋪都是些低矮的臨時棚戶,有一些小吃館子,都簡陋得不成樣,一些燙髮塗著濃脂厚粉的女郎在店裡斡活,她們穿質料很壞的衣裙,拖著大木屐,滿腿的疤,笑起來一口的金牙。我在路邊用木板鋪在溝渠上的行人道一路走過去,越過一條臭水小河,河裡都是藍紫色的泥污。我因為想著心事,好幾次差一點踩下去,人可能就掉到溝里,那時候麻煩就大了,即使不受傷也弄得一身爛泥巴。我身上只有這麼一套衣服,弄髒了到哪兒去找替換的呢?
在臭水小河旁邊我發現了一家小小的飯館,它的生意似乎不錯,這時候雖然不是吃飯的時候,也有許多人在裡面吃麵吃飯,大部份顧客都是穿白色制服的海軍,這家飯店叫做什磨『蘢館』的,事隔多年,我已經記不清楚了。那是一家廣東飯館,我高興得很,我想不到居然那麼容易就讓我找到家鄉館子,它雖然是那麼小,我看起來卻覺得它無比親切,我不再疑惑,立刻就向門口的櫃枱走過去。
那掌柜的是一個女人,她正在算帳,說著一口廣州話,看見我立刻就放下算盤,堆滿一臉的笑說:『請坐請坐,要吃什麼東西?』
這一問把我弄得很難為情,我不知道怎樣才能開口提出我的請求。我很費了一番功夫才能鎮定下來,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求職,我的心跳得很歷害,在海校的失敗經驗已經把我的銳氣完全挫折掉了。我實在沒有太多的勇氣去碰釘子了。可是,我必須再碰碰看,否則我就要餓飯,從中午的那一頓開始,我就只能吃西北風了。
『老闆娘!』我恭恭敬敬地用廣州話向她說:『我不是來吃東西的。我是從廣州逃難來的,在這裡一個親人也沒有,請你幫幫忙……』
『去去去!』沒等我講完,老闆娘立刻就變了臉色:『今天還沒發過市,那裡有錢給你!』
我覺得羞愧得要死,她當我是乞丐了。我難過得幾乎要掉下眼淚,我忍住了,我繼續說:『老闆娘!我不是來要錢的』
『那你要什麼?要冷飯剩菜?那也還早呢!下午才有,你下午來吧!』
『我不是乞兒!』我羞愧難當,連忙把背轉給館子裡好奇地望著我的客人:『老闆娘,我想請你給我一份工作,我不要工錢,只要有飯吃就行,我可以幫你招呼客人,打掃洗碗。』
老闆娘是個有些微發胖的中年女人,她放下算盤,瞪著眼睛從頭到腳地把我打量一番,在她打量我的時候,我心中忐忑不安,比起去見海校校長的心情沒有什麼兩樣!而且,我心中也同樣地希望會有奇蹟出現,只要她點點頭,我就不致於餓死了。只要她收留我,我就可以混下去,直到我十八歲可以投考海校為止。我相信會有奇蹟出現的。我的夢想在幾秒中之間像風馳電掣般地閃過,我懷著希望和焦急等待她的答覆。
『你是什麼時候從廣州來的?』她並沒有立即答覆我,卻問我這句話。我告訴了她,她又問我廣州的情形。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她。很顯然地,她封我有了初步的好感,我滿心高興,焦急地等待她的一句話:『我雇用你!』
可是她並沒有這一類的表示。她繼續地撥她的算盤,撥了幾下,才說:『我們這個店太小,而且已經用了好幾個人了,真對不起,我實在無法幫你的忙。』
我又從希望的高峰掉下來了。我一句話也講不出來。過了好一會,我才作最後一次的掙扎。
我說:『老闆娘,我不需要工錢,我什麼都可以做,只要有些剩飯剩菜填飽肚子就好了。』
『真對不住。』她完全恢復了算帳時候的冰冷態度:『本來大家是同鄉,應該互相幫忙的。不過我們生意太小,地方又小,實在沒有法子。』
一切的努力都成泡影!我怎麼辦呢?我黯然地離開這家小館子,漫無目的地沿著馬路走過去,我到了高雄市最繁華的地方,我把這幾條街道走了個遍,再也找不到第二家廣東館子,也找不到一家我敢試問一下的店鋪。
後來我看見一家規模不小的百貨店。我想百貨店也許會用得著我,比如說打掃清潔,搬運東西之類的工作,我認為我應該去試一試。我站在它的對面馬路上觀察了半天才走過去,我選擇店內一個樣子像是店東的男人作為我請求的目標,可是在我走過去的時候,立刻就有一個女店員迎面把我截住了。
『愛沙梅?』她滿面笑容地問我,這句話把我聽傻了,我不知道她講什麼。她看見我愣住了,知道我聽不懂,於是改用國語說:『要買什麼?』我這才知道她剛剛講的一句是台灣話,我的天!我根本不知道台灣還有台灣話。我看我是不必妄想在這家店找工作做了。我連本地話都不懂,人家誰會要我呢?再說,我逛了半天,觀察所得,所有的店員都是女孩子,似乎沒有人要用男孩子做店員的。同時,我又想到,恐怕要找工作也得有什麼鋪保才行,決不是那麼簡單的,人家誰會信任一個毛遂自薦的人呢?我要問,也是白碰釘子而己.算了吧!
我搖搖頭,轉身就走。女店員在後面講了一串話,我一句也沒聽懂,但可以猜得她的意思,無疑地,那是說我是神經病之類的話。
對於我的環境,我已經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我知道得很清楚,高雄絕對沒有我討生活的地方。我現在只有兩條路:一是回到左營去,死心塌地的在楊家居住。一是到台北去!台北是個大都會,那邊一定比較多內地人和同鄉,我想在台北找生活的機會總要多一些。
當然我是不再考慮回左營去的,要回去,那就是三年以後,三年之後如果我還沒餓死,我會回去考海軍官校,現在我只有上台北去了。
台北是個什麼樣的地方?我不知道,我知道台北也僅僅是不久以前的事,我聽見楊伯伯談起台北,我在旅行社看見一幅台灣地圖,知道台北的方向,如此而已,我知道去台北要坐火車。可是我沒有錢,怎麼去呢?我甚至於連高雄的火車站在哪兒都不知道。
假如我完全不會講普通話,那我就束手無策了。幸而我自小就會講,我台灣話不懂,總還能以國語來問路,我稍微問了一下,知道了主要的方向,以後我就向著這個方向走,我並且想出跟著公共汽車站牌走的方法,越過愛河橋,市政府把自己帶到高雄火車站前面來,高雄車站的建築是華美的,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壯麗的磁磚車站,車站前面不遠的圓圈水池和那條大石鯉魚也很吸引我,不過我沒有什麼心情去欣賞景物,我一直在想著怎樣運用自己的機智來混上火車去。我左思右想,無計可施。看看腕錶,時間已經不早了,已經是快一點鐘了,我的肚子餓得很,這一個問題似乎更難解決,這裡究竟不是泰山號船上,在船上大家都暈船暈得半死,我可以趁亂找著食物,不用偷也不用搶。可是這裡是車站!一切都是秩序井然,無機可乘,食物倒是多得很,服務部的玻璃櫥內有西點麵包,糖果餅乾,鐵路餐廳門口的牌子寫著經濟客飯每客五元,排骨麵三元,牛肉麵二元,咖哩雞面飯每客七元,陽春麵一元……但我連吃碗陽春麵的資格都沒有。
我在車站走來走去,無計可施,最後實在饑渴得受不了,我只好重施故技,到廁所外面的洗手間去。
很高興,那兒的自來水非常豐富,在泰山號上我不愁吃,就是找不到水喝,渴得像沙漠中的迷途者。而在這個地方,我無法獲得糧食,卻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自來水可以喝。我可以喝個飽,反正是免費的。我很感謝車站當局,如果沒有免費供應的自來水,我這個小流浪漢說不定就會在這一天下午倒下來了。感謝這些自來水,救了我一命!
我貪婪地喝著自來水,進出廁所的人都看著我,人家等著要洗手,我只好讓他們洗完,我再把嘴吧放在水龍頭下面。我後來真的喝飽了。非但飽了,簡直就是發脹。我心裡不再那麼悲觀了,我知道光喝水也能支持好幾天生命,只要有水我就一時死不了,看情形到處都會找得到免費的自來水充飢的,至於幾天以後的事,到那時候再說吧。
現在,我要做的事就是去查看火車時間表,看看幾點鐘有車北上。在那個巨大的時刻表上,我抬頭細心地看著,下午有三班車是開往台北的,十四點是快車,十五點二十分慢車,十六點五分是快車。這時候距離十四點已經不遠,我很想乘這一班車走,可是我謹慎重計,我覺得最好還是坐十六點五分的那一班。因為:首先我要觀察一下有什麼巧妙方法可以安全地混上車而不致於被捉著,坐車頂我是不干的,那太危險,我就堂堂正正地坐在車廂內。其次,我要看看人家怎樣進站,有什麼漏洞,同時,我決定坐快車而不坐慢車的原因是因為我過去的經驗告訴我:快車停站少,查票機會也就相對地減少,慢車查票比較頻繁嚴密,快車比較舒服較快,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考慮,我都以乘坐快車為上。
十四點的快車乘客開始進站了,每人把車票交給驗票員軋洞,從這個程式看來,我想無票進入站內是希望很微弱的。但必要時也可麼說『到車上補票』來搪塞一下,不過那必須是在開車的那一分鐘,甚至三十秒內慌張張地衝進去才行,否則驗票員一定會叫我先去買票後連站的。如果我一定說來不及,他可能會叫我坐
下一班車。再者,人家看見我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必定一眼就看出我是有意要坐霸王車的。如果捉到一次,第二次就永遠沒有成功的機會了。總之,硬衝進去絕非善策。我一定得另行設法才行。
經過十多分鐘的研究,看來只有兩個法子進站是比較好的,一是買月台票,進去誰都趕不了,這最穩當
,二是趁著關卡上沒有驗票員看守之時,跳進去。這一個方法雖不錯,也有危險,容易給站內的路警捉著轟出來,我考慮半天,認為只有採取第二個方法,理由很簡單!我一個銅板都沒有,沒有錢買月台票。
決定政策以後,我覺得我不必再在柵口附近逗留,以免引起人家懷疑,於是我到候車室的大椅子去睡覺。我累了,先得睡一個足才有精神對付困難,我心中很悲傷難過,但是我極力不去想那麼多,我知道這不是難過的時候。我必須理智一點,咬緊牙關,才能渡過難關。
睡醒一覺,我覺得精神非常飽滿,只是肚子又餓了,於是再去喝水,一直喝到肚子發漲。看看表,十五點五分了,我判斷這時候仍有驗票員在驗軋十五點慢車的票,和收驗南下車次的票,於是我等待著。
十五點三十分,我到外面來看看,柵口一個人也沒有,我向左右看看,沒有人注意我,我敏捷地一躍跳過欄柵,到了站內,再觀察一下,仍然沒有人注意我。不遠的外面有一個路警在巡邏,但是並未向這邊來,我的心安定了一半。現在事情很順利,我大大方方地走向地道人口,我走下了華美的瓷磚地道,到了另一端的出口,那邊一個人都沒有。為了慎重,我並不立刻走上去,我坐在石階上休息,我想這時候不會有人來打擾我,路警也不會走下來巡視。幸而他真的沒來,如果他走過來發現我,我是毫無理由可以申辯的,只有任由他轟出去,果真那樣,我就不必希望再來混啦,這真是一場冒險的賭注!
我運氣並不壞,這一次賭注我贏了,路警並沒有過來。十五分鐘以後,已經有人進站過來等快車,我混在他們當中等待。那時候的快車並沒有車掌小姐收票,當列車開來停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像任何有票的人一樣,大方地登上車廂,我選擇了一個適合的位置坐了下來。
這第一個回合我是勝利了,但是,我知道,後面還有很多困難呢!首先,我要應付查票,我將怎樣應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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