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五花豆 （舊文整理）

自小在《小說月報》上看多了雞飛狗跳的婚姻家庭故事，俺對婚姻總是無知而有畏, 所以磨呀磨呀磨到27歲，才生下了兒子五花豆。五花豆出生時頭髮稀疏，不見眉毛，但可見清晰的小鬍子，所以第二日在產房抱着他餵奶時，便有人過來問：這孩子快滿月了吧？抱他回家坐月子期間，兒子偶有哭聲，樓下那個笑聲總如高壓鍋般“嗤嗤嗤”的鄰居不解地問：你家孩兒的聲音怎麼聽起來像五六歲似的？沒法子，但逢這樣的問題，俺只好答：我兒子如葛優一樣，老相！

兒子漸漸長大，雖然俺時常犯懶違背了自己給他記錄成長故事的初衷，但有許多回憶的片段，“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無法忘記”。由於胃口很好，營養也夠，兒子成長快速，身高和體重總是達到比他大三個月孩子的指標。身體好的孩子很少哭，所以出月子我們搬回小家後，鄰居們過來問：我怎麼沒聽見過你孩子哭？都不知道你在家帶小孩兒哪！隔壁的鄰居也剛生孩子不久，她女兒比五花豆大倆月，所以在休產假的日子裡，我們自然會時不時碰頭交流一些初為人母的心得體會。記得在五花豆四個月的某一天，鄰居如常過來聊天，她拉起了兒子的手，作勢要親。沒曾想，一直不哭不鬧如哲人一般總是微皺眉頭望這望那的小子，突然把他的兩個小拳頭緊握着舉到耳邊，小臉脹得通紅，對着鄰居嘴裡發出幼獸般的“嗬嗬”的低吼。我們嚇了一大跳，繼而大笑，這就是小動物自我保護的本能吧？！他一定以為鄰居要傷害他了。

五六個月的五花豆雙臂已經攢了不少勁兒，以至於每次給他換尿不濕時，他會迅速爬走，俺不得不拽着他兩腿兒拖回我膝蓋上。。。七八個月時，他成了“黏糕”，除了我和奶奶，誰都甭想抱抱。小子九個月時，我得到了工作調動的機會，因為在另一城市的新單位提供的住房條件不好，最終與奶奶商量決定把他放在家裡一段時間，火線斷奶迫在眉睫。當時家裡人告訴我，讓我離開一天，他一不吃奶，就會斷了念想。俺在姐姐家躲了一天，第二日回去，五花豆的聲音已如京劇老生一般嘶啞蒼涼。奶奶說，昨晚他一直哭一直哭整晚不休，所以奶奶只得背着他在家踱步一夜未眠。。。兒子撲向我，眼神充滿了從未有過的哀怨和依戀，我淚如泉湧。。。但聽人說，斷奶一定要堅持，不然前功盡棄，孩子也不肯吃輔食會虧了身體。所以，我最終一步一淚狠心地離開了他，到新單位上班。奶奶後來電話里說，在我離開後的一個月裡，五花豆如得了相思病一般，連以前愛吃的輔食都不肯吃，體重急劇下降，原來肉墩墩的地方，都變皮包骨頭了。。。那一刻，我真想什麼都不管不顧地跑回家，但想想為了兒子為了家庭的未來，只能咬咬牙在單位冷冰冰的宿舍里夜夜垂淚。。。我離開後的第二個月，十一個月的五花豆終於開始如常地吃飯了，體重也漸漸恢復。在他一歲前，我趕回家去，看見他已經在學步車裡到處溜達了。我錯失了他的第一聲“媽媽”，因為慈愛的奶奶已經訓練他叫“爸爸”、“媽媽”很久了。我們見面時，奶奶問他：五花豆，看看這是誰來了？兒子看着我，毫不猶豫地說：阿姨。那一聲稱呼帶來的隔閡讓我心裡着實刺痛了一下。奶奶指着我說“媽媽”，再指着書桌上壓在玻璃板下的我的照片說“媽媽”，在奶奶的循循善誘下，小傢伙終於盯着我，肯定地叫了“媽媽”，俺那個樂呀。。。

接下來的日子，只要能湊足三天假，俺一定溜回家看望兒子，生怕他又把我忘記了。。。五花豆滿了一周歲，但還沒有開始獨立行走。有一天，我和奶奶拉開距離，呼喚着讓他在兩人之間跑來跑去。他來回跑了幾下甚覺有趣。突然，他停下來，一猶豫一轉彎，就徑直奔向放在房間另一角的玩具去了！他的腿還有些顫抖，時不時一隻膝蓋一彎，似乎就要跌下去，但突然一彈又站起來，猶如膝蓋那兒有個小彈簧似的，哈哈。其實，五花豆的身體條件和學步車裡的練習，已經讓他有行走能力了。可小心的奶奶總怕他摔着，一直沒有真正放手讓他自己行動罷了。就這樣，五花豆開始了自由地行走和奔跑。。。這是他的自由，也是奶奶的自由，以後她老人家就不用那麼辛苦老抱着那肉墩兒了！

（圖片來自網絡）

過了周歲的孩子就不再月月數，開始以年計。為了早日跟五花豆團聚，我跟同事跑遍了市里各處的樓盤，儘快定下了一套期房，間或有空就回奶奶家看看他。開心的是，漸漸長大的他再也沒有叫過我“阿姨”。每次離家時一直注視着我背後那雙烏溜溜的眼不斷出現在我夢中。。。又一個新年除夕的晚上，祭祖過後，大家把雞鴨魚肉都端上桌。五花豆還不太會用筷子，所以脖子紮上小圍兜，兩手左右開弓，啃了不少雞腿豬腳。酒過三巡，一家子談論家長里短的間隙，只聽五花豆長嘆了一口氣，剛兩歲的他舔着手指的肉汁，很清晰地用方言說了一句：安逸！全家立時笑翻。。。

為了早日把兒子接到身邊，我一邊上班一邊忙房子裝修。不斷的投入導致“經濟危機”。最拮据時欠外債六千元，我跟他爸不得不得平分二十元早餐費。幸好第二月的工資發下來，緩了“災情”。。。五花豆兩歲零八個月時，終於跟我們團聚。團聚那日，他剛進家門就用不知從哪裡找來的錘子把新鋪的實木地板砸了兩個坑，不過，看着他在眼前跑來跑去終於夢想成真，就算他把地板砸兩個洞對俺來說都是美滋滋的，嘿嘿嘿。。。

五花豆三歲時，俺終於下定決心，去醫院做了近視矯正手術。主刀的大夫是俺小時候的鄰居哥哥，他那時已是眼科主任。在他的“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閃爍”的歌聲里，我的手術不到二十分鐘就做完了（十年後我視力還是1.0），然後眼睛被蒙上紗布，三天后才能打開。在那三天裡，每到奶奶“吃飯嘍”的聲音響起，有隻胖呼呼的小手就會過來把我領到香噴噴的餐桌邊。。。

五花豆四歲的夏天，跟着我去藝術節看話劇《羅密歐與朱麗葉》，看着看着，他居然泣不成聲，小肚子一抽一抽，我悄悄在他耳邊說“兒子，那是假的”，沒用。第二場話劇《一棵樹》又是一個愛情悲劇，他情緒剛剛緩和又開始抽泣，俺只好帶他離場。。。自此，兒子在朋友們口中被稱為“情種”。還記得在一個明媚的周末清晨，廚房響起爭執聲，五花豆要用高樂高拌牛奶，他爸怕他打翻杯子不讓他自己拌，兩人就PK起來。俺側耳傾聽，五花豆理直氣壯地跟他爸說：我以後是要給我兒子拌高樂高的，你不讓我拌，我怎麼能會呢？他爸啞口無言只好放手，嘿嘿，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高手，這是我兒子。

五花豆五歲時，把俺準備拿出門乾洗的毛毯搶過去抱在懷裡，說：媽，這是男人幹的活兒！儘管一路上我得扶着他走，因為大毛毯已經讓他看不見前面的路了，可俺心裡挺美。跟一些同事聊天時，經常聽到一些抱怨，孩子自私啦，不心疼父母啦，最後一句往往就是獨生子女政策的錯。但俺比較認同宋丹丹同志教育孩子的理念，這終究還是父母的導向問題。你沒有讓孩子從小養成心疼你的習慣，老是大包大攬，等孩子長大了你還怨他不心疼你？看多了更年期PK青春期的例子，俺從此就裝上了：哎呦兒子，媽提不動了，太累了幫幫忙。。。兒子不知是詐，每次都信以為真，他心疼我的脆弱，也理解俺的懶惰，更明白父母不是鐵打的超人，所以，從五歲起就開始任勞任怨地幫俺做家務。。。

在五花豆漸漸成長的日子裡，我和他既是母子，更是朋友，打打鬧鬧，嘻嘻哈哈，“鬥智鬥勇”。。。在所有生活轉折的時刻，無論是親人過世，離異，出國，還是再婚，五花豆是自始至終站在我身邊永不動搖的那個人。他的支持與理解，他的寬厚與豁達，他的幽默與開朗，都成為我這個幼稚任性的母親勇敢向前的力量。。。

年過四十，當我挽着兒子的胳臂走過紅毯，當他把兩枚婚戒托在手心看着我們微笑，當他與我共舞生怕走錯步子悄悄要求我在舞曲結尾轉個圈兒時，我釋放了所有的拘謹與畏懼，釋懷了所有的傷痛與鬱悶，我終於又與快樂重逢。。。

記得在五花豆剛出生那天，我試着把頭靠在他的小胸脯上，想着哪一天這個小小子兒才能長成男子漢哪。。。如今，這胸脯可以讓俺靠得結結實實的了。這不，小子剛才跟我招呼一聲，又開始在前院鏟雪了。。。

（還記得五花豆剛上小學時，第一次帶他爬長城，結果那日人山人海。。。俺後面本來有幾條帥鍋在擺pose，給P掉了，嘿嘿。。。親情的溫暖，猶如冬日的爐火，永遠讓人渴望，永遠讓人依依不捨。。。祝大家周末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