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論中美教育的目的

劉以棟

教育的目的是一個高深的話題，但也不是只有教育家才可以討論這個話題，因為我們時刻都在引導自己孩子的成才。

我認為教育的根本，是教育孩子的辨別是非能力，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誤。這在宗教傳統比較薄弱的中國尤其重要。無論是文盲還是博士，大家都要有一個正確的價值觀。沒有讀過一天書的農民，可能有準確的是非辨別能力，知道一件事是對還是錯；而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卻可能因為是非不明而走上犯罪道路。毛時代對中國文化的最大破壞，就是顛倒了許多中國人的是非判斷標準。毛自己就說，他是和尚打傘，無法無天。中國現在普遍存在的腐敗和造假行為，都是近代中國制度對中國傳統文化是非標準徹底破壞的自然結果。

我的孩子在美國上學，都有一段時間，學習辨別事實和觀點（Facts Or Opinions）的測試。他們會回家跟我講，什麼是事實，什麼是觀點。我有時對事情發表一些評論，他們就會提醒我，這是你的觀點，並不是事實。我認為這種教育非常重要。每個人長大了，都必須尊重事實，但可以挑戰任何觀點。

明辨了是非以後，我們就要約束自己做正確的事。我剛出國時，跟其他中國留學生給本科生監考。考試用的是平時上課的教室，學生也沒有分開坐，但很少有抄襲行為。我們幾個留學生當時就感嘆，這就是素質。教室沒有桌子，寫字用的是摺疊式扶手，如果要抄襲，那是太容易了。當然，那是在二十年前的大學城，現在可能也不一樣了。我以前就聽說過中國留學生在杜克大學的抄襲行為。

在國外工作的人都知道，文具和辦公用品都是自己隨便取。如果你把文具拿回家給孩子用，應該沒有人監視。但是，如果你這樣做，一方面可能會損壞你的形象，另一方面也給孩子樹立了不良榜樣。要想人不知，除非自莫為。不對的事情就不要去做。如果總是心存僥倖，那麼遲早會出事。凡事皆有因果，別說自己總是倒霉。

我一直認為，教育的目的，是先學做人，再學做事。做事的能力，應該體現在自學能力。在科學技術日新月異的今天，課堂上學到的知識是遠遠不夠的。無論你從什麼大學畢業，也不管你拿的是什麼學位，如果你不能自學，那麼你的知識就會落後。

我們從中國來到美國，超過一半的人都改了行。那麼中國的教育留給我們的是什麼，就是我們學習新知識的能力。我們在中國的教育，讓我們有信心和能力掌握新的知識和技能，我們也做到了這一點。

對孩子們在美國的學習，我們也應該注重他們自學能力的培養。第一，他們上大學以後，仍然需要學習新的知識。如果什麼都靠老師教，那麼以後可能會很被動。碰上好的老師還好，如果碰上無心教學的老師，那麼學習就會很吃力。第二，現在很多知識是跨學科的。無論你以前的知識背景是什麼，你都可能感到有部分課程基礎要求你以前沒有學過。這時你就要通過自學把欠缺的部分補上。

從這裡我們也要注意到，補習班也是有利有弊。補習班固然可以提高孩子的考試成績，但可能影響孩子自學能力的培養。許多中國孩子在美國大學不如在美國高中傑出，應該跟中國孩子的自學能力和高中過於用功有關。如果期待孩子在大學表現好，就不要在高中給孩子太多壓力。否則他們對學習會失去興趣。

到了這個年紀，我們都會明白，學習是一個終生過程，在當今社會尤其如此。我以前學過五種計算機語言，現在它們基本都過時了。為了適應新的工作，我正在學一種新的計算機語言。我現在自己做的工作，不僅跟我在中國學的知識沒有關係，就是跟我在國外學的知識也沒有多少關係。如果一定要找到其中的內在聯繫的話，那麼就是我以前學數學時學到的邏輯推理能力。而我以前學明白的數學專業知識，現在基本都忘記了。

根據我的觀察，中國的教育是先難後易，而美國教育是先易後難。中國教育，從小學考初中，初中考高中，高中考大學，每次都要經過篩選，所以家長不敢掉以輕心，孩子考試教育從幼兒園抓起，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等到孩子考上了大學，學習的興趣已經耗費殆盡。而大學，卻是人生學習中的最好時光，許多初高中的知識，在大學很快就可以學會。

美國沒有考初中、考高中這一說。學生升初中和高中都是就近上學，自然升級。美國人考大學，也不像中國高考那樣，一生未來，在其一舉。一方面美國大學升學率很高，想上大學的話，肯定有地方去上。另一方面，美國的大學總體水平比較高。一般美國州立大學，就可以超過中國的許多全國重點大學。我知道許多根本排不上名的美國州立大學裡，卻有世界級專業期刊的編委。我離開中國年頭長了，不知道現在中國大學教授的總體水平。

當然，中國和美國的兩種教育體系也是各有千秋。中國培養出來的學生一般基礎比較雜實，對概念理解比較深，但廣度方面欠缺。同時，中國高中生進入大學以後，終於可以鬆口氣了，本來可以在大學掌握的知識，卻白白放棄了。所以，雖然中國大學新生的基礎比較紮實，但到大學畢業時，美國大學畢業生可能已經趕上來了，甚至已經超過中國大學畢業生。

相反，美國中小學生比較注重知識的廣度，數理方面做題比較少，但學的概念比較多。美國學生上大學以後，真正的嚴格訓練才開始。而不能承受挑戰的美國大學生，則選擇退學。中美相比，美國大學生的退學率會遠遠高於中國，當然，這也“相對保證”了美國大學畢業生的質量。這裡講“相對保證”是因為美國大學畢業生水平也是江河日下，一年不如一年。

中國高中畢業來美國留學的大學生，理論上他們帶有中國和美國教育的雙重優勢，但事實上他們也承受着東西方教育的雙重壓力。他們在中國初高中念得苦，到美國念大學又念得苦。父母的良苦用心是好的，但孩子未必能承受。最近網上說，過去幾年有8000多名中國留學生被勒令退學，我對這一消息一點也不奇怪。固然美國大學喜歡中國留學生付的學費，但留學生也需要達到美國大學教育的基本要求。我認為大部分中國本科留學生在美國上的是中低檔的大學，如果他們在美國都上前100所的大學，那麼退學率會更高。

不管在中國還是美國，教育的目的是培養一個人的終身學習能力和興趣。以前上大學的人比例低，所以大學畢業生基本就具備了這種自學創新能力。現在上大學的人比例高，所以一部分大學畢業生的質量就差一些。要進一步提高一個人的自學和創新能力，最好完成研究生教育。

無論在中國還是美國，做人是根本。品行比較好的人，可以慢慢學會做事。品行不端的人，無論他們有多大本事，社會也難以接受他們。

中國人對成功的定義傾向於成名成家，有權有勢。美國人對成功的定義則側重於家庭美滿，幸福安康。我們這裡的一位中學校長曾經對學生們講，不管你們長大以後做什麼，我期望你們是愉快的人。讓你們有愉快的一生就是我們的教育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