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確實有仙氣。先秦諸子中,韓非早死,是年輕的形象。其餘人大多給人垂垂老矣的印象,唯有莊子始終是莊生,所謂死而不亡。
但莊子卻又是先秦諸子裡,最富人情的一個。莊子妻亡,人們大多注意到莊子鼓盆而歌,卻沒有注意到這是痛定之後的事情,這是其餘先秦諸子沒有一個留下類似記載的。莊子以理智的物化來化解死亡帶來的悲哀,與藉助鬼神或遺忘大不相同。宋邵雍臨終前要說自己要觀化一巡,純是莊子語意。莊子又是唯一一個對天生殘疾和被刑殘疾的人深具同情的。他認為有道之德的這樣的人遠勝於平常人。莊子“以天下沈濁,不可與莊語”,應是在好朋友惠施死後之事。莊子過惠施墓,講了立斧飛白的寓言,是因為惠施這個對話的對手一去,就很難有人能夠觸發他的議論,莊子失友之沉痛被他的寓言所掩蓋了。莊子批評惠施固然嚴厲,但真正理解惠施的卻只有他,惠施之學只有藉助《莊子》才得以流傳。道家魏牟對公孫龍也有類似的理解,見於《列子》。
莊子獨與天地精神來往,惠施死後,只會更加如此,人們由此而生遺世的印象。莊子並非遺世之人,只是出世入世對他來講已經不再是個問題。而事實上,《莊子》的確是絕唱,千古之下,敢於解老的大有人在,卻沒有幾個人敢說解得了《莊子》,誰又敢說自己可與莊語呢。孔子及門弟子尚且不能理解孔子,莊子的情形更是如此。孔子與莊子相仿,但他說人不知而不慍,雖說自信極篤,但仍給別人的意見留有餘地。而莊子的自信沒有這樣的猶豫。孔子的自信自然由千載師表所證明;莊子的自信也由跟儒家相比少的可憐的追慕者所證明,但這些人多是第一流的人物,塑造了歷史性的藝術和社會精神的高標,如陶淵明。
朱熹排老,但也稱莊子為大秀才,認為莊子對經典的點評,不是不深明其義的人所能寫出來的。朱熹認為莊子只是在無人處自說。這樣的自說,影響卻不小,有來學無往教的意味,至為明顯。朱熹認為莊子不做事,是負面的。但莊子與老子一樣,雖然批評儒家墨家,卻用金玉貴重之物來比喻之,莊子理解這些做法,但他認為這樣做是不全面的,會有後患,所以不肯去做;禮教之極最終流於殺人,《莊子》中早已言之。
匆匆幾筆,不免有遺漏,或有破綻(?),僅供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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