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土專家白天滅鼠,洋專家暗中搗鬼
1993年12月29日,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對一項民事訴訟案做出了初審判決。這個案子的原告是河北省無極縣的一位農民,時任河北邱氏鼠藥廠廠長,名叫邱滿囤;被告是五位“專家”:汪誠信、趙桂芝、鄧址、馬勇、劉學彥,其中前三人都是中國“滅鼠界”大名鼎鼎的人物。
一、自學成才,滅鼠大王
邱滿囤,他生於1934年,一輩子只讀過兩個半月的小學,所以那些站在“五專家”一邊的媒體,以及“五專家”的律師,都肆無忌憚地罵他是“文盲”。例如,《工人日報》後來就曾不指名地罵他是“文盲”、“科盲”、“大字不識一斗的江湖騙子”。【1】不僅如此,一個叫邢軍紀的“上校參謀”還從邱滿囤是個“文盲”這一事實,推導出他“根本不可能”做出“決定性的治鼠突破”這一結論(後詳)。
事實是,在當了四年兵之後,邱滿囤的整個人生都與老鼠糾纏得難解難分:為了研究老鼠,他是千真萬確地把自己搞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1981年,在潛心研究了23年之後,邱滿囤終於搞出了後來讓他成了大名的“邱氏誘鼠劑”,一種能夠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把老鼠從洞裡引誘出來的化學混合物。1986年,邱滿囤的事跡首先被《陝西工人報》報道。接着,其他報紙馬上跟進。這是《工人日報》當年的一篇報道:
“10月9日下午,農民邱滿囤帶着自己配的滅鼠藥,在陝西省三原縣磚瓦廠向近百名圍觀者做滅鼠示範。他分別在該廠職工食堂的近十個鼠洞口投下毒餌,十幾分鐘後,許多老鼠探頭探腦,情不自禁地爬到洞口吞掉毒餌返回洞中。一個半小時後,服毒的老鼠相繼爬出洞外發抖、翻滾,很快死亡。
“邱滿囤今年五十三歲,1957年從軍隊復員時,正值全民動員消滅四害時期。他想,如果有一種藥,能把老鼠引來自願吃掉,該有多好!從此,只讀過半年小學的邱滿囤,朝着這個目標開始了極其艱難的探索。為了摸清老鼠的習性,他籠養老鼠十一年,掌握了老鼠從生仔到死亡的生活規律。為配製鼠藥,他花掉了全部復員費,賣掉了祖上留下的三間房。為了配製出使老鼠聞到即至的毒餌,他觀察過螞蟻,解剖過青蛙,做過各種動物吞食試驗。經過二十多年努力,終於配製出能在幾十米內,使老鼠聞到即至非常愛吃的毒餌。1983年,他在大荔縣官池鄉十個村示範,十天滅死的老鼠裝了七板車。今年10月4日下午,他在西安市南大街一座空院落示範,兩個多小時滅掉老鼠一百五十隻。”【2】
不到兩年的工夫,邱滿囤就登上了《人民日報》:
“這裡記述的,是瀋陽軍區空軍衛生處在駐地組織的一次滅鼠表演:一個倉庫附近的鼠洞周圍撒上新型滅鼠藥,不到一刻鐘,老鼠在光天化日之下紛紛出洞,對遍地的蛋糕等不聞不吃,專吃藥餌。兩個小時後,幾十隻老鼠昏死在地。他們又搞一次表演:在草地的鼠洞口放上滅母鼠的毒餌,老鼠便出洞食餌。兩個小時,藥死15隻。一查,全是雌的……
“表演者是河北省無極縣陳村農民邱滿囤。
“老鼠成災,世界警呼。滅鼠藥出了不少,可有兩大難題沒解決:一是諸多鼠藥雖然有效,但老鼠常常不上鈎;二是縱有老鼠吃了毒餌,藥性一發作,便以叫聲報警,再沒老鼠上當。邱滿囤多年研究試驗,發明一種新藥,能夠使50米之內的老鼠,在15分鐘之內不顧一切地出洞食之。老鼠吃後嘴麻,不鬧不叫,其它老鼠照吃不誤。老邱又搞出9種配方,分別藥殺公鼠、母鼠、田鼠……”。【3】
又過了一年,《人民日報》發表了一篇“新華社供本報專稿”,全文近兩千字,這是結尾的三段話:
“邱滿囤和他的誘鼠劑引起了社會各界的關注。新華社向國內外報道了他的滅鼠絕技,不僅在國內引起震動,而且飲譽海外。有近30個國家來信要求買他的技術和配方。美國商人提出用270萬美金聘請他到美國去。面對重金聘請,邱滿囤的回答是:‘中國鼠害很嚴重,我是中國人,要為中國人民服務。’
“為研製鼠藥,邱滿囤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家裡的三間房被他賣掉了,妻子嫌他不務正業,同他離了婚。
“值得慶幸的是,河北省、地、縣三級科委對他的發明十分重視,對他的研究成果組織專家進行了鑑定。河北省委、省政府領導對這項研究成果也十分重視,組成了由省科委、愛衛會、農業所、糧食局、石家莊地區、無極縣有關領導參加的領導小組,並決定成立‘邱氏誘鼠劑’研究中心和鼠藥廠;目前這項成果已申請國家專利。”【4】
果然,第二年,由河北省和石家莊市投資190萬元,在無極縣建立了“河北邱氏鼠藥廠”。這是《人民日報》發的簡訊:
“河北省重點項目、省地有關部門撥款190萬元興建的‘邱氏鼠藥廠’,日前在河北省無極縣建成投產。
“這座鼠藥廠採用了較好的工藝流程,可年產滅鼠誘殺劑8噸、鼠藥300噸。
“河北省無極縣農民邱滿囤,經過28個春秋實踐研製成功的‘邱氏誘鼠劑’,對褐家鼠和小家鼠具有明顯的引誘力。在一次表演會上,邱滿囤把鼠藥撒在十多個老鼠洞口,半小時後,老鼠竟在眾目睽睽之下,爭相出洞吞食藥餌,不久便一個個斃命。”【5】
邱氏誘鼠劑在1989年4月15日和1991年12月30日分別通過了河北省科委和商業部兩級鑑定,給它的評價是“這項成果為國內首創,達到國際先進水平”。該產品還先後獲“振興河北經濟獎”、“河北優秀新產品一等獎”、“河北科技進步三等獎”、“中國消費者信得過產品”、“全國新科技成果獎”等。【6】
需要特別提請讀者注意的是:邱滿囤發明的是“誘鼠劑”,它本身沒有毒性,不僅對老鼠無害,對人也無害,它的滅鼠功能只是在與正常鼠藥混合之後才能夠產生。據最早報道邱滿囤的陝西記者馬建濤(筆名“健濤”)說,所謂的“邱氏鼠藥”“只是在國家通用的鼠藥中加進人們常見的一些物料”而已。【7】這是邱滿囤專利申請的摘要:
“本發明涉及鼠類引誘劑及其製作方法,其特點是組份中具有糖、洗衣粉、白酒及味精。能在大白天將附近的鼠類全引出來其誘鼠力是同類產品的5倍以上,配用食餌和鼠藥,其殺鼠能力可達100%,3-10分鐘即死,且在洞外死亡,是目前世界上效果最佳的滅鼠特效藥。其生產工藝合理,成本低廉。在鼠類仍然成災的地球上,本發明具有極其重大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8】
據網上的一篇文章,這個誘鼠劑還曾被邱滿囤當作飲料用來招待最早掀起“邱氏鼠藥案”軒然大波的《健康報》的記者。【9】後來,邱滿囤在補充訴訟書中還說過這樣的話:
“眾所周知,我發明的‘邱氏誘鼠劑’是用食物搭配而成的,本身無毒,而且人也愛喝,和毒藥氟乙酰胺完全是兩碼事,我強烈要求法院開庭時當庭試驗,允許我喝足‘邱氏誘鼠劑’,專家都說1克氟乙酰胺能毒死6-7人,如果我喝死了,那算我罪有應得。否則,必須為‘邱氏誘鼠劑’正名。”【10】
可惜的是,在1990年,邱滿囤不僅沒有意識到將那座號稱全國最大的鼠藥廠稱為“邱氏鼠藥廠”有什麼不妥,他更是做夢都不會想到,這幾字之差,竟會被人當作構陷自己的最大把柄。
“河北邱氏鼠藥廠”尚未建成,作家王宏甲的長篇報告文學《無極之路》即由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出版。說這本書是王宏甲的成名作,王宏甲大概會不高興;但是,說這本書讓他紅透了半邊天,則不管他高興不高興,他都得承認。事實是,這本書逋問世,《人民日報》就發表了“解放軍文藝出版社和魯迅文學院近日在京聯合召開作品討論會”的消息。【11】同樣,極少發表文學評論的《紅旗》雜誌(當時已改名為《求是》)也發表了評論文章,稱《無極之路》是“公僕精神的生動寫照”。【12】大致來說,在1990年前後,官媒捧誰誰臭、批誰誰香,但這本書卻打破了這一“鐵律”——它既叫好又叫座,連“反革命”文懷沙都高度評價此書,標題就是《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一識劉書記》【13】——
“劉書記”就是《無極之路》的主人公、無極縣委書記劉日,而他與邱滿囤的關係,就是把後者從陝西請回河北老家。
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無極之路》不僅捧紅了作者王宏甲和主人公劉日,它還讓滅鼠大王邱滿囤也名滿全國——實際上,《人民日報》還順手給邱滿囤扣上了一頂“農民科學家”的大高帽:
“有個如今已名滿天下的發明‘邱氏老鼠藥’的農民科學家邱滿囤,也得到過他的支持幫助,有次特地給他送去3萬元,對他說:‘俺今天比你這個書記的日子好過多了,賄賂你有啥用?俺是真心獎你!皇天后土,人鬼共鑒!’劉日很感動,可就是不要錢。邱滿囤又買了個金戒指,說是送給劉日女兒的。鬧了幾個來回,劉日還是讓邱滿囤生氣的收了回去……”。【14】
到了1991年底,北京電視台將《無極之路》製成了電視片,而它的連續播出,引發了該書的第二輪衝擊波——用《人民日報》的話說就是:
“同長篇報告文學《無極之路》一樣,正在播映的大型電視報告文學片《無極之路》,在觀眾中引起強烈反響。在1月30日舉行的研討會上,近百名專家學者對北京電視台的大膽探索給予熱情肯定。”【15】
實際上,由於電視片基於“視覺”、訴諸“形象”這些特點,“邱氏鼠藥”竟然占據了那部長達53集電視片中的3集,並且還是全劇中最讓人過目不忘的篇章。這是導演蘇厚汾的敘述:
“攝製組拍不着劉日,但他們扛着攝像機追尋劉日足跡的那些日子裡,卻時時聽到人們談起劉日。邱滿囤是河北省無極縣郝家莊農民。傳說他能分出老鼠公母,他曾一次滅鼠十幾噸。攝製組找到邱滿囤,打算實拍一組滅鼠的鏡頭。攝製組和他趕到一家宿舍大院。進院後邱滿囤慢條斯理地拌着鼠藥。有人問:‘這院裡有多少老鼠?’他說:‘有那麼十三隻。’不緊不慢地說:‘過40來分鐘,耗子就出來了。’半小時左右,圍觀的人群中就有人喊道:出來了。邱滿囤擺擺手:‘別急,這是小的,大的還得等會兒。我這藥耗子一聞就吃,吃了就往外鑽,死在洞外頭。’說話間只聽四處有人喊:出來了,出來了。攝像師扛着攝像機東跑西竄,只見老鼠一個個向洞外鑽。前後不到一小時,死在洞外的老鼠就有11隻。就是這位滅鼠大王,長期流浪在外、半生磨難,半生坎坷,是劉日把他請回無極,並貸款建造了一家現代化的鼠藥廠。如今邱滿囤的聲譽已遠播海外。國外有人出高薪聘請,想收買他的秘方。邱滿囤說:沒有劉日就沒俺邱滿囤,俺哪兒也不去。”【16】
這是主持人霍秀的敘述:
“對老邱的鼠藥是真是假人們議論紛紛,莫衷一是,老邸自己有些錄相資料,但因為不是我們拍的,不可全用,我們必須親眼看到他的真功夫,自己拍下來才敢用。所以請他一定選個時間,捉幾隻耗子讓我們看看。他卻說無極的耗子太少,快讓他滅光了,但是,他還是找耗子洞去了,知道配合我們工作沒虧吃。
“終於找到一家旅館,衛生極差,旅館外的胡同口是個垃圾站,爛西瓜皮堆了半條銜,蒼蠅橫飛臭氣熏天,路人均拖鼻而逃,他說:‘這兒有十來只,也不多。’
“問他怎麼知迫有十來只?回答一看耗子洞就知道。向他知不知道是什麼顏色的?他說是灰黃色。再問大小公母,他說都有。我已懷疑他有特異功能,追問:‘您能說出這兒最大的耗子有多大嗎?’
“‘當然能,有這麼大,連尾巴。’他比劃着。
“好傢夥,足足七八寸!為了證明他不是胡縐,請他當場把比劃的那個長度畫下來,一會兒便知真偽。他從地上找到了塊破磚頭.走到旅館大門的門洞裡,尋了一處乾淨些的牆面劃下兩道印。”
……
“不一會兒,11隻老鼠集中到院中央,只等靈魂升天。在這裡我不想描述它們的痛苦狀,它們知道死亡是怎麼回事。
“老邱一言不發地夾起一隻大老鼠,走到門洞,手拽住鬍子,夾了夾着尾巴,把它對準了那兩道磚頭痕——一模一樣長。老邱轉過身,望着我們,望着鏡頭,一臉得意。”【17】
俗話說,樹大招風,名高惹謗。也就是因為邱滿囤的高調張揚,特別是《無極之路》電視片的反覆播出,為“邱氏鼠藥”招來了殺身之禍。
二、冤家路窄,怨遠瘤長
中國有句古話,叫做同行是冤家。顯然,滅鼠大王邱滿囤的同行,就是那些靠“滅鼠”吃飯的“滅鼠專家”。果然,這夥人之中有人後來號稱寧可傾家蕩產,也要打贏與邱滿囤的官司,由此可知他們對邱滿囤的怨恨到底有多深。
1、“參謀長”汪誠信
原來,在中國的“滅鼠界”,有一個首席專家,名叫汪誠信。早在八十年代初,汪誠信就被媒體捧為“人鼠之戰的參謀長”。【18-20】汪誠信的正式身份是中國預防醫學科學院流行病學微生物學研究所副所長、中華預防醫學會媒介生物控制學會主任委員。顯然是因為汪誠信的地位高、名氣大,所以邱滿囤早在1989年就聘他為邱氏鼠藥廠的高級顧問。據邱滿囤說,他之所以聘請汪誠信,是因為對方主動找上了門。【21】而另一個說法則是這樣的:
“1989年,由河北省鼠防所所長馬連權搭橋,邱滿囤特聘中國預防醫學科學院流行病學微生物學研究所副所長、中華預防醫學會媒介生物控制學會主任委員、著名鼠類防治專家汪誠信研究員為該廠高級顧問。為了消滅老鼠,兩位中國滅鼠界不同凡響的人物走到了一起。
“8月26日,遠在廣西進行滅鼠指導的邱滿囤謝絕了自治區主席的盛情挽留,匆匆趕回無極迎接汪誠信。當時石家莊行署的批文剛到縣城,現在的那座鼠藥廠還在襁褓之中,所謂的廠子不過是三間房的作坊。但汪誠信仍舊興致勃勃聽邱滿囤神侃。頂着烈日,用了三個小時觀察邱在一個廁所旁的演示。據邱講,那次為了使效果明顯,不知將哪種成分放多了,雖把老鼠誘出多次,但食餌很少,並不成功。但汪還是肯定了誘鼠劑的作用,說得邱滿囤連連點頭,邱感慨地說:‘不愧是專家,真是做學問的人。’一年後的夏天,新鼠藥廠開工,汪誠信又在許多方面給予支持,推薦高效殺鼠劑並將自己的兩部專著送給了邱滿囤……”。【22】
據查,馬連權與汪誠信曾於1982年聯手在河北涿縣滅鼠【23】;1989年,馬連權和他所在的河北省鼠疫防治所受河北省愛衛會和河北省科委的委託,對邱氏誘鼠劑的誘鼠效果進行了科學試驗【24】。顯然是根據那次試驗的數據,河北省科委通過了對邱氏誘鼠劑的鑑定。據說汪誠信還參加了那次鑑定會。【25】據邱氏鼠藥廠副廠長馬國璽說,邱氏鼠藥廠“自建廠以來,合成配藥都是汪誠信推薦的”。【26】而據邱滿囤後來透露,汪誠信在事發之前曾兩次從邱氏鼠藥廠領取1500元人民幣的報酬。【27】
邱、汪二人之間的蜜月關係沒能持續多久就開始急劇惡化,其原因,儘管雙方都不願多談,但下面這條信息足以讓我們知道其中的大概:
“邱滿囤稱:‘汪誠信曾提出要“邱氏誘鼠劑”的配方,由他在國際上發表文章,署他的名,今後我廠生產的鼠藥由他負責宣傳,我沒答應。後來他向我要邱氏誘鼠劑,我就給了他一桶兌了紅鋼筆水的涼水。’”【28】
據說邱滿囤還曾說過這樣的話:
“其實他們這樣做,我心裡最明白。汪誠信是我們的技術顧問,他向我要‘邱氏誘鼠劑’配方,我不給他,而是給了他一桶有紅藥水的涼水,得罪了他。他們研究了多年滅鼠也沒發明什麼東西,現在我一個農民成了‘滅鼠大王’,他們受不了。”【29】
對邱滿囤講述的這個故事,汪誠信矢口否認,說是“子虛烏有”。【30】但問題是,無論邱滿囤的想象力再怎麼豐富,創造力再怎麼旺盛,作為一個“文盲”,他也不可能胡謅出這樣的瞎話。
實際上,由於邱滿囤在成名前後沒少受到所謂“專家”的打壓,所以他在內心對“專家”懷有非常複雜的感情:沒接近之時,滿懷敬畏之情;“親密接觸”之後,頗有不屑之意。邱滿囤曾到處說自己把汪誠信送給他的“專著”掛到茅房當揩屁股紙用。【31】不僅如此,邱滿囤在訴訟期間曾反覆向所謂的“五專家”叫號:
“我早就說過,拿你們的藥,咱們比試比試,較量較量!我不要金牌銀牌,鐵牌也可以,不是為民除害嘛!可他們不敢,怕丟醜露餡!”【32】
俗話說,打人別打臉。而中國的知識分子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臉面。所以,邱滿囤的言論,足以激起汪誠信對他的仇恨。果然,他們之間的矛盾在1990年7月就公開化了。當時,汪誠信在北京主持召開了一個“滅鼠技術研討會”,結果發生了下面這齣戲:
“1990年7月,北京召開‘滅鼠技術’研討會,
會前接到汪誠信的通知:只帶引誘劑,不帶殺鼠劑。到京後,汪又堅持不讓邱去看滅鼠表演的場地,於是表演會邱滿囤沒有去參加。第二天,為李鐵映同志做表演時邱滿囤去了,一下車便與汪誠信爭執起來。這一天,邱滿囤僅誘殺了24隻老鼠,後來邱滿囤認為‘是汪誠信倒的鬼’。”【33】
如果你知道那次“滅鼠表演”是時任國務委員、全國愛衛會主任的李鐵映在五個月前就布置下去的,並且明令“要組織邱滿囤及滅鼠專家都到北京來表演,開現場會”【34】的話,你就會明白邱滿囤為什麼會“一下車便與汪誠信爭執起來”了。難怪時任國務委員、全國愛衛會主任的李鐵映會在那次研討會上提出了(洋專家)“要和土專家交朋友”的意見【35】;也難怪邱滿囤後來在法庭上會對着汪誠信說這樣的話:
“1990年在北京召開的滅鼠研討會上,當着李鐵映的面,我說了幾句糊塗話。得罪了你。”【22】
不過,在當時,邱滿囤很可能並不知道,在那之前兩個月,汪誠信就已經對他的發明做出了公開的批評,說它不“實用”;而在他到北京滅鼠之前一天,汪誠信還領着一幫人背着他做了一個“科學試驗”,證明邱氏誘鼠劑對老鼠根本就沒有引誘力(下詳)。
2、“胖女人”趙桂芝
中國的“滅鼠界”,實際上分為兩大板塊:一塊是衛生防疫,主管城鎮滅鼠;另一塊是植物保護,主管野外滅鼠。汪誠信雖然腳踏兩大板塊,但他的職責主要是衛生防疫;而在植物保護領域,領頭人是中國植物保護總站的高級農藝師趙桂芝。大致來說,汪、趙二人各司其職,合作得相當愉快。例如,1989年7月,汪誠信和趙桂芝各自控制的“學會”在吉林省召開了一個“全國鼠害監測防治學術討論會”,主持會議的是汪誠信,而趙桂芝則“代表兩個學會在開幕式上講話”。【36】兩年後,汪誠信在自己的老家江西貴溪主持召開了一個“全國中青年‘害鼠生物學及防制’學術會議”,趙桂芝不僅是致開幕詞之人,她還主持了閉幕式。【37】而與汪誠信同樣,在1992年公開攻擊邱氏鼠藥之前,趙桂芝也與邱滿囤有私人瓜葛,並且,其歷史比汪誠信還要久遠。很可能是這個緣故,趙桂芝對邱滿囤的敵意也比汪誠信明顯和強烈得多。
原來,在發明了“邱氏誘鼠劑”之後,邱滿囤首先想到的就是得到政府的認可,於是就跑到北京、走進中國科學院大樓“送寶”,結果被掃地出門——這是王宏甲的敘述:
“6年以後,當他同劉日談起這次去中國科學院的經歷、還沒細說,劉日便說:‘理解,理解,很理解。’
“‘我給你們送寶來了。’邱滿囤走進科學院,信心十是地說。
“但是誰相信他呢?不相信其實沒關係,他們本該讓他試以試。
“邱滿囤說:‘我可以就在這裡,大白天就把你們科學院的老鼠引出來。’他拿出了他的老鼠藥,‘用這藥,我說藥公的保准沒一個母的來。’
“人家更不信他了。
“‘請你出去!’
“坐在劉日的辦公室里,6年前的情景仍歷歷在目。
“邱滿囤說:‘街上賣鼠藥的也沒吹到我這地步是不?接待我的是個女的,說我神經病。我說我不是神經病,咱們實驗吧。她說你要實驗回你們當地實驗去……’
“劉日問:‘那女的是不是很胖?’
“邱滿囤說:‘比較胖,40來歲。’
“劉日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當年接待他的那位女同志。
“邱滿囤繼續說:‘又來了好幾個人,他們連試也不讓我試,就把我“請出去”了。’
“聽到這些,那科學院的大門、大廳、接待室,以及那些也是吃‘科學飯’的人們的面孔、說話的口氣、連同樓門口的階梯,劉日都仿佛又看見了。”【38】
劉日為什麼又是對邱滿囤表示“理解,理解,很理解”,又是問邱滿囤“那女的是不是很胖”呢?原來,劉日早年也曾去中國科學院“獻寶”,但其結果就是被一個女人以“你要爭取得到地方政府支持”【39】為由打發回家了。而電視片《無極之路》的播出,讓那個“胖女人”成了大名:
“在當年邱滿囤發明了‘誘鼠劑’興致勃勃去北京獻寶時,被一‘胖女人’轟趕出門,
故此他才有了沿街賣藥的生涯。宏甲所作的報告文學《無極之路》在北京電視台拍成電視片連播時,‘胖女人’成了眾矢之的。而邱滿囤在打官司中認出,過去的‘胖女人’就是現在的趙桂芝。”【21】
可想而知,惡名在外的“趙高”會對土頭土腦的邱滿囤懷有怎樣的恨意。
事實是,在“邱氏鼠藥案”爆發之後,趙桂芝一直對外宣傳這樣一個故事:1986年,邱滿囤要見農業部長,是她接見的邱滿囤,但卻發現邱滿囤的誘鼠劑就是氟乙酰胺,於是告訴他不能用。【40】也就是因為對邱滿囤銜恨甚深,趙桂芝一直堅稱邱氏誘鼠劑就是氟乙酰胺的“改名”。【41】她後來在法庭上承認,她在下這個斷言時,手中沒有任何證據,而是根據邱氏鼠藥的廣告詞中“誘之必出,食之必死”這八個字。【42】待到二審翻案之後,趙桂芝在得意忘形之際一語泄露了天機:
“當時一些地方報紙給我寄來反映邱氏鼠藥材料,我們一看就明白,除劇毒違禁藥以外,沒有哪些藥能達到這種效果。”【43】
“一看就明白”這五個字清楚地說明,他們當時遽下斷言沒有任何實證;而她說“除劇毒違禁藥以外,沒有哪些藥能達到這種效果”則是徹頭徹尾的謊言:屬於“劇毒急性滅鼠劑”的毒鼠強在當時並不是“違禁藥”、甘氟則至今也不是。實際上,五專家之所以非要給邱氏鼠藥打上“氟乙酰胺”標籤不可,就是因為當時在“劇毒滅鼠劑”中,只有它才是“違禁藥”。
雖然沒有資料表明其他三人在發出“呼籲”之前與邱滿囤有私人瓜葛,但有大量資料證明,他們與汪誠信和趙桂芝的關係極為密切,而這兩個人則左右着中國的“滅鼠界”。例如,早在1983年,趙桂芝、汪誠信、鄧址、馬勇等人就曾打着“農田鼠害考察宣講團”的旗號到雲南、安徽、兩湖、山東等地考察宣講【44】;緊接着,鄧址還曾與汪誠信一起向美國的一個學術會議投稿【45】。
三、步步緊逼,造謠誹謗
按照正統的說法,“邱氏鼠藥案”始於1992年上半年,起因是滅鼠專家“呼籲”媒體要“科學宣傳滅鼠”。但實際上,在那之前兩年,汪誠信就已經開始了他對邱氏誘鼠劑的“質疑”。而在接下來的兩年中,汪誠信質疑的對象、質疑的內容、質疑的方式、質疑的調門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也就是從這個演變軌跡中,我們才能夠真正了解“邱氏鼠藥案”的來龍去脈和它的實質。
1、90年初夏,拉開序幕
1990年5月,“中國南方滅鼠科研協作組”在湖南大庸召開了第四次會議。在會上,汪誠信以“中央特派員”的身份發表了一篇“講話”,題為《關於當前滅鼠領域的幾個問題》。汪誠信總共講了三個問題:達標與鞏固、管理與指導、表演與實用,而最後那個“問題”就是針對邱氏誘鼠劑的,儘管汪誠信沒點邱滿囤的名字。由於這是目前已知的五專家對邱氏誘鼠劑的第一次公開負面評論,所以有必要對之進行仔細的分析,因為五專家後來對邱氏誘鼠劑的所有攻擊,全都發源於此。這是汪誠信講話第三部分的第一段:
“最近幾年,許多報刊相繼推崇過一些滅鼠引誘劑的表演,基本上全面肯定。這些通訊和評論的發表,理所當然地引起公眾的興趣,反映甚為強烈,同時,對滅鼠專業人員形成巨大壓力。”【46】
“對滅鼠專業人員形成巨大壓力”這13個字把邱滿囤與五專家之間的矛盾說得再清楚不過:民間土專家“表演”的成功,襯托出的是“洋”專家“科學”的失敗;而後者的特徵就是連續不斷的突擊、風起雲湧的運動、以及搞評比、搞評獎、搞論文、搞學報、搞學會、搞年會、搞研討會、搞匯報會,搞各種千奇百怪層出不窮的花樣,等等等等。可是,無情的事實卻是,隨着洋專家“學術成果”的持續增長和他們身份地位的不斷攀升,中國的鼠害卻愈演愈烈。假如沒有土專家土頭土腦的的“表演”,所有那一切洋玩意都會被世人習以為常司空見慣。這就是汪誠信要講這個問題的唯一原因。
愈治癒患的鼠患
按照汪誠信在2000年的說法,中國鼠害防治在過去的半個世紀中出現了兩次“突破”,一次是在五十年代,一次是在八十年代。【47】而與第二次“突破”同時出現的,就是中國農田鼠害的常年、持續大爆發【48】。(註:橫軸為年份,縱軸為農田鼠害發生面積,單位為千公頃。)
顯然是要紓解“滅鼠專業人員”的壓力,汪誠信對所謂“表演”——所指對象顯然是邱滿囤和他的邱氏誘鼠劑——這樣總結道:
“從有關方面組織的兩次正規試驗和其他方面反饋的信息,關於這類引誘劑,已可肯定的似可歸納為以下兩點:①在鼠密度甚高的特殊環境(如養雞場、食堂、糧庫等等)里,投放新配置的誘餌,在較短的時間裡即可見到鼠類取食,有時能看到十餘只;②食物加引誘劑後的最初幾天,消耗量顯著高於未加者,但隨後即與未加引誘劑者持平,又過幾天,反而不及未加者。至於不少報刊上一再宣傳的所謂‘要公來公,要母即母’,以及‘50m之內的家鼠都會聞味而來,趕也趕不走’之類的說法,迄今本人尚未見到正規的試驗報告。甚至表演的操作過程和方法,已足可證明表演者本人對此缺乏信心。以致在我看到的一次表演里,誘餌和毒餌不僅擺放在每個洞口,甚至還投到洞內,而不是放在表演區的中心,儘管表演區面積不過20餘m2,長寬都不超過6m。”【46】
如果你知道在那之前一年,邱氏誘鼠劑已經通過了河北省科委組織的鑑定和遼寧省愛衛會組織的評審——即汪氏所謂“有關方面組織的兩次正規試驗”——的話,你就能夠從汪誠信上面這段話中聽出不和諧音了:儘管汪誠信對“邱氏誘鼠劑能否誘鼠”這個關鍵問題心不甘情不願地給予了肯定的回答,但他馬上就極力貶低它的“實用”價值。而他的手段就是在那兩個宣傳噱頭——“要公來公,要母即母”、“50m之內的家鼠都會聞味而來”——上面吹毛求疵。這說明,汪誠信當時對邱滿囤已經懷有了相當的成見,甚至可以說是敵意。果然,汪誠信接着評論道:
“我認為,報刊上廣為宣傳的引誘劑,直到目前,至少還有兩個缺點需要克服。其一,剛配製後效果較好,但四、五天后作用明顯消失,甚至起負作用。這一點不改變,很難付諸實用。因為,在大面積滅鼠時,大量毒餌從配製、包裝、分發直至投放到位,需時往往超過一周。其二,所有的表演,都在精心選擇的高密度的特殊環境裡進行。可是,當前需要滅鼠的地區,絕大多數為中、低密度,如果僅僅在高密度地區才能顯效,對實際滅鼠工作意義不大。何況在表演時,只能見到數隻或十數隻老鼠取食、死亡,而並不掌握當地鼠口總數,因而無法判斷效果的優劣。此外,已有的表演,幾乎都是針對褐家鼠進行的,未曾見到對小家鼠的作用;至於野鼠則似乎全然空白。”【46】
就在汪誠信說出上面這番話的一年前,由他指導的一個研究生發表了一篇論文,其摘要如下:
“為了篩選毒殺臭鼩鼱用基餌,對當地常見的10種動物性、9種植物性食物及其6種混合物,進行了實驗室和現場試驗。結果表明,動物性以沙蟲、牛肉,植物性以南瓜、米飯,混合物以牛肉加米飯的適口性最好。若同時考慮到來源、價格及適口性等諸因素,作者認為宜選牛肉與米飯的混合物作基餌配製毒餌;在四種引誘劑中,花生油和豬油均可提高牛肉加米飯混合餌的適口性,以前者更好。”【49】
顯然,“牛肉加米飯”的誘鼠作用,如果真有的話,不要說持續四、五天,它可能連一天都持續不了,因為它很快就會變餿發臭。最可笑的是,在那之前,汪誠信所謂的“引誘劑”竟然是“麻子粉漿糊”、“糖漿加漿糊”、“植物油”、“胡麻油炸蔥花”。【50】難道它們都沒有“四、五天后作用明顯消失,甚至起負作用”這個“缺點”?也就是說,汪誠信指出的第一個“缺點”,不僅是非常明顯的“欲加之罪”,而且是典型的以百步笑五十步。
實際上,汪誠信指出的第二個“缺點”更為可笑:首先,從邏輯上講,在“高密度地區有效”不僅不能排除“在中、低密度地區也有效”這個可能,它還強烈暗示這個可能性的存在;其次,就在發表這個講話的幾個月前,汪誠信在一篇文章中曾強調這樣一個觀點:滅鼠的目標就是降低鼠密度,鼠密度低到一定水平就沒有“防制”的必要了:
“從效益上看,並非任何密度都要處理。因為,密度越低,消滅一隻鼠的支出越大。”【51】
既然低密度地區的老鼠無需“防制”,為什麼要(邱氏)誘鼠劑在低密度地區有效呢?所以說,汪誠信指出的這個“缺點”也是在故意找茬、挑刺。
接着看汪誠信講話的下一段話:
“近半年來,據作者聽到的消息,無論在南方還是北方,大規模使用加有這類引誘劑的毒餌,並未收到表演時所見到的效果,甚至相反,拒食情況卻有出現。顯然,表演不同於科學實驗,後者有完整的安排和設計,力求客觀、真實地反映事物真象,其結果對總體的代表性足夠,並能反映平均水平。因而,以試驗結果指導實際工作,往往可以取得成功。而表演則正好相反,除表演者本人在特定場合,能得到異乎尋常的效果外,換人則往往不能重現。”【46】
上面這段話,已不再是找茬挑刺了,而是對事實的歪曲和無視。原來,汪誠信說的“近半年來”是有所指的,它特指廣西南寧在1989年12月開展的滅鼠行動。這是《廣西日報》當時發表的配圖報道:
“12月7日8日兩天,首府市民向老鼠展開強大進攻,第一戰役滅鼠22.8萬多隻(未含郊區及邕寧、武鳴兩縣),共約40餘噸。
“在兩天內,南寧市共有7100多名專業投藥員和4.2萬多名群眾,參加了投藥滅鼠工作,統一向市內大部分單位投放了由南寧市滅鼠總指揮部委託、南寧市防疫站進行技術指導、廣西日報讀者服務中心加工的‘邱氏鼠藥’6.8噸。據滅鼠總指揮部用粹塊測定法,對20個單位進行滅鼠成果密度測試,老鼠密度由投藥前的22.7~78%,下降到0.26~14.33%。一些單位自測,已經達到無鼠害標準。全市沒有發生一起人畜中毒事故。”【52】
毫無疑問,汪參謀長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所以他“聽到的(關於邱氏鼠藥的)消息”全都是負面的。假如汪誠信能把他的信息渠道、信息的具體內容講給我們聽聽的話,我們或許還會對他上面的所說將信將疑。可惜的是,在其後的五年多的時間裡,汪誠信對邱氏鼠藥的攻擊幾乎全都是上面那樣的自說自話,不僅沒有任何真憑實據,而且幾乎全都與公開的信息作對——不僅與新聞報道作對,而且與“科學實驗”作對(詳見下章)。
這是汪誠信講話的倒數第二段話:
“幾十年來,每當大面積滅鼠出現高潮時,滅鼠領域便會有經過層層拔高、轟動一時的奇人奇事出現。由於事跡不同一般,甚至還有超越國際水平的味道,宣傳媒介競相介紹。可是,任何奇方妙法都需經得起實踐的檢驗,才能流傳下去。滅鼠工作涉及千家萬戶,檢驗的機會很多,長期摻假幾不可能。因此,不少隨潮而起的奇人奇事,也就隨潮而落,連本來取得的一些進展也同歸於盡。有一說一則一存,有一說十則九亡之日,一亦難保。可惜的是,在退潮之時,宣傳工具的興趣早已轉移或消失,不願為此再費筆墨,奇人奇事的消逝也就中所不知了,只有少數人偶而能夠憶及。”【46】
這段話透露的信息就是,在汪誠信看來,“超越國際水平”是“奇中之奇”,因此是近乎不可能事件。可是,就在他發表講話的那次會議上,汪誠信的老搭檔、“五專家”之一鄧址也發表了一個“講話”,介紹國際對誘鼠劑的研究現狀,標題就是《誘鼠劑》——此文幾乎全部抄襲一篇英文文章(下詳)。根據那個講話,當時的“國際水平”也不過如此:
“改進毒餌接受性和適口性的引誘劑的探索還是初步的,效果不穩定,有時還起相反的作用,離實用尚有很大的距離。”【53】
以這個水平來衡量之,說邱氏誘鼠劑“超越國際水平”不是完全恰如其分嗎?有什麼匪夷所思的呢?事實是,直到九十年代,也就是在邱滿囤發明了誘鼠劑的十多年之後,汪誠信還在其主編的《中國媒介生物學及控制雜誌》上發表利用大米、花生、黃豆、土豆、蝦皮、魚粉、甚至鹵豬頭皮、豬油渣來當作誘鼠劑的“論文”。【54-55】這充分說明,邱滿囤的研究水平遠遠領先國內的那些“滅鼠專家”。
不過,汪誠信所說的“任何奇方妙法都需經得起實踐的檢驗,才能流傳下去”、“長期摻假幾不可能”倒是大實話:邱氏誘鼠劑之所以能夠得以“長期”地、廣泛地“流傳”,恰恰就是因為它經受住了“實踐”的檢驗,所以那些和他無親無故的“宣傳媒介”才會“競相介紹”。從另一方面講,假如汪誠信真的相信自己的“講話”的話,他也不會在接下來的兩年裡,冒着違法亂紀吃官司的風險、千方百計地詆毀邱氏誘鼠劑了,因為既然它早晚都會被“實踐”所淘汰,他幹嘛要多此一舉呢?
這是汪誠信講話的最後一段:
“對於當前宣傳的引誘劑,當然不是毫無價值。但我認為,只有實事求是、恰如其分地介紹,認真地克服其不足,才是真正的愛護與扶持。否則,從長遠看,適足以幫倒忙。此外,為了保護已經取得的進展,還要實行技術保護政策,取締冒名產品。否則,在出售產品時,個個都是正宗傳人,都是某某鼠藥;但銷出之後,如若效果不佳,責任只能由真正的正宗承擔。久而久之,正宗也將拖垮。”【46】
這段話把汪誠信一夥後來的那些古怪行為解釋得玲瓏剔透——就是要用贗品拖垮正宗。
2、91年隆冬,緊鑼密鼓
根據現有的資料來看,汪誠信在經過1990年夏天的公開衝突之後,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再招惹邱滿囤。但這並不等於他對邱滿囤的不滿甚至仇恨已經化解了。恰恰相反,他們之間的矛盾隨着《無極之路》的問世而趨於白熱。
(1)明槍暗箭
1991年5月,邱滿囤應雲南省愛衛會的邀請,赴滇作滅鼠表演。當時正春風得意的邱滿囤很可能得罪了某些人,所以,雲南省衛生廳地方病辦公室後來發表了一份題為《關於邱滿囤同志來昆明表演及“邱氏鼠藥”在我省使用情況報告》,據說“對邱滿囤從選點、滅鼠甚至言談舉止,都進行了意外的貶損。”【56】更奇的是,這份文件在幾個月後竟被全國愛衛會的《愛國衛生運動》全文轉載,並且加上了按語,其中說道:
“目前國際國內占主導地位的意見是:消滅家棲鼠的首選藥物為慢性滅鼠劑。但是新聞媒介廣泛宣傳報道‘滅鼠大王’、‘神奇滅鼠藥’產生了‘轟動效應’,造成了一些混亂和誤解。所謂‘邱氏滅鼠藥’實際上只是邱氏誘鼠劑,引誘劑本身對鼠沒有毒殺作用。”【57】
據馮凌(凌風)先生說,上面這段話“從寫作手法和語氣,與後來幾位專家的文章有相似之處。”而邱滿囤也認為這“肯定是汪誠信搞得鬼”。【56】為什麼呢?“因為該廠已經一年多沒給汪教授發聘金,使邱汪脆弱的關係更加岌岌可危了。”(同上。)實際上,邱滿囤當時富得流油、“一天平均賺36萬元錢”【58】,結果導致他揮霍無度,一擲千金,僅購買彩票就花了幾十萬元【56】。而他之所以不肯支付汪誠信區區每月150元人民幣的津貼,肯定有其他原因。果然,《愛國衛生運動》載文倒邱之後沒幾天,汪誠信對邱氏誘鼠劑發起了第二輪攻擊。
1991年底,汪誠信在一篇綜述“近來我國滅鼠的進展與主要動向”的文章中這樣評價誘鼠劑的發展:
“為了提高滅鼠效果,對改善毒餌的適口性進行了較多的探討,包括尋找形形色色的引誘劑。可惜,由於涉及到經濟效益和技術產權,實際效果和真實配方都秘而不宣,無法準確評價。但從國外的研究情況和用戶的反映衡量,進展不夠理想。至於不少報刊以及電台、電視台介紹過的近神奇的引誘劑都是由於推銷者們從既無對照,又無本底調盜,更無準確的效果評定的表演拔高而成的。這些表演場所均經事先反覆挑選,缺乏代表性;更有甚者,稿件或錄相還經過特殊加工。例如電視台數次播出的老鼠上樹尋食引誘劑(樹杈上的白紙包)的鏡頭,實際上卻是老鼠在洞口和洞內取食了表演者布放的早已禁用的氟乙酰胺毒餌後中毒失常,被圍觀人群逼得無路可走,竄到一棵歪倒的樹幹上,表演者臨時在樹杈上放白紙包,立即錄製並編輯而成的。至於宣傳中的‘要公來公,招母來母’以及‘50m之內的老鼠都能引來’等等,均無事實根據,甚至連表演者本人也不相信。因為,在表演時。不僅每個洞口旁要投餌,洞內也不遺漏,從來不敢用每50m投餌一堆的方法。”【59】
毫無疑問,汪誠信當時評論的對象就是“邱氏誘鼠劑”。而對於上面這段話,你一定要注意到以下幾點:第一,這是目前已知的汪誠信第一次指控邱滿囤使用氟乙酰胺,儘管當時他手中沒有任何真憑實據——他後來提供的“證據”都是1992年以後甚至在被告之後才獲得的;第二,汪誠信當時對邱氏鼠藥使用“早已禁用的氟乙酰胺”的反感遠沒有對邱氏鼠藥的其他“缺點”那麼強烈。但很快,“邱氏鼠藥使用氟乙酰胺”就變成了他的主攻方向。
(2)拉幫結夥
前面提到,北京電視台的53集電視片《無極之路》中,最出風頭之人就是邱滿囤,他那現場滅鼠的神奇畫面,即使是在《動物世界》中也難以看到。可想而知,當時的邱滿囤會是如何的得意忘形,而汪誠信一夥又會是如何的痛心疾首、痛不欲生。
1992年2月20日,北京電視台來了七個人,他們就電視片《無極之路》中關於邱滿囤滅鼠的那三集內容提出了頗為嚴厲的批評。這是那七個人當時亮出的身份【60】:
汪誠信:中華預防醫學會媒介生物學及控制學會主任委員兼鼠類防制學組組長、中國預防醫學科學院研究員
鄧址:中華預防醫學會媒介生物學及控制學會常務委員兼鼠類防制學組副組長、軍事醫學科學院專家組成員、研究員
趙桂芝:中國植物保護學會鼠害防治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高級農藝師
馬勇:中國植物保護學會鼠害防治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研究員
劉學彥:中國植物保護學會鼠害防治專業委員會秘書、北京市植物保護站高級農藝師
盧建玲:農業部農藥檢定所高級農藝師
陳長安:北京市衛生防疫站副主任醫師
除了最後兩人之外,其餘那五個人就是後來跟邱滿囤死磕了三年、最終把邱氏鼠藥搞得臭名昭著,把邱氏鼠藥廠搞的倒閉關門、並且差點兒把邱滿囤本人送進大獄的“五專家”、“五科學家”。從那時起,直到1992年8月邱滿囤對他們五人提出名譽侵權訴訟,五專家一直在或明或暗、孜孜不倦地力圖搞臭邱滿囤本人和邱氏鼠藥。而2月20日在北京電視台的那次短兵相接,可以說是他們繼1990年7月“滅鼠技術研討會”之後的第二次集體行動。那麼,這夥人當時都說了些什麼呢?
A、緩急之爭
汪誠信在北京電視台“座談會”上的發言稿,後來被他發表在自己擔任主編的《中國媒介生物學及控制雜誌》上,題為《尊重事實,讓滅鼠工作健康發展》。僅看標題,即可知道,汪誠信對《無極之路》的指責有二:第一是內容失實,第二就是它影響甚至阻撓了滅鼠工作的健康發展。果然,這篇文章總共三千四百字,外加一篇將近四百字的“編者按”,就是要從這兩個方面來否定那三集電視片,或《無極之路》的第十章。
原來,從八十年代上半葉開始,以“五專家”為代表的某些“學者”就開始拼命鼓吹“慢性滅鼠劑”的好處,要求大力推廣、甚至完全取代急性滅鼠劑。但是,儘管“專家”們吼啞了喉嚨,急性滅鼠劑仍舊廣受歡迎,所以汪誠信才會在其把持的刊物上發起“如何正確使用急、慢性滅鼠劑”的大討論,要“用科學的觀點、辯證的方法統一廣大專業人員的思想認識”。【61】而他的那篇帶有統一思想、指引方向性質的發言就題為《強毒的急性滅鼠劑必須慎用》。【62】相應地,五專家之一鄧址的響應文章也題為《城市大面積滅鼠不能使用劇毒急性滅鼠劑》。【63】汪、鄧二人不僅一唱一和,他們還打着“中華預防醫學會媒介生物學及控制學會鼠類防制學組”的旗號公布了一個“推薦使用”、“控制使用”、“禁止使用”的滅鼠劑清單,其中“推薦使用”的幾乎全部都是慢性滅鼠劑,而“禁止使用”的則全部都是急性滅鼠劑。【64】
實際上,慢性滅鼠劑之所以不招人待見,不僅僅是因為它們見效慢、效果差、耗工費餌,而且還是因為老鼠會對它們產生抗性。這是汪誠信在極力推銷急性滅鼠劑時說的話:
“在國外,由於長期大量使用抗凝血滅鼠劑,許多地區的老鼠產生了耐藥性,使滅鼠效果下降。”【65】
而在他們轉向推銷慢性滅鼠劑、大談“慢性藥的突出優點,一是高效,二是對人畜安全”之後,上面這樣的話他們不僅不再說了,而且還要極力否定這一事實。這是汪誠信在1994年,也就是五專家在一審敗訴之後不久說的話:
“有人反應,滅鼠效果差是因老鼠產生了抗藥性。其實,絕大多數情況下並非如此,效果差是因老鼠拒食,根本未吃毒餌。另一種情況,老鼠不僅吃過毒餌,而且已被毒死,卻因毒餌量過多,看不出來,且老鼠死在洞內,未被發現。”【66】
也就是說,按照中國頭號滅鼠專家的說法,慢性滅鼠藥效果差的原因既可能是老鼠拒食,又可能是老鼠貪食,但就是不可能因為“老鼠產生了抗藥性”——還有比這更“偽”的 “偽科學”嗎?
實際上,為了推銷慢性滅鼠劑,汪誠信連詭辯的方法都用上了:
“使用急性藥的呼聲漸高的原因和以下誤解不無關係:……④認為用慢性藥會出現屍臭,急性藥則不會。其實用急性藥,也不能完全避免屍臭。”【67】
如果這樣的“邏輯”能夠成立的話,他們要廢除急性鼠藥的理由就全都不能成立了,因為人們可以說“雖然急性鼠藥會導致人畜中毒,但慢性鼠藥也不能完全避免人畜中毒”、“雖然急性鼠藥滅鼠效果不好,但慢性滅鼠藥也不能將老鼠全部消滅”,等等等等。實際上,汪誠信們反對急性滅鼠藥的第二條理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急性滅鼠藥的效果不如慢性藥。看看汪誠信是怎麼曲解世人皆知的“急性滅鼠藥比慢性滅鼠藥好用”這個現象的:
“他們忽視了這是在特殊情況下得到的特殊結果:其一,當地連用慢性藥而長期未用氟乙酰胺等,鼠類容易上當;其二,本人親自使用,認真思考之後認真投藥和觀察。如果放手讓群眾用,連續使用多次,不僅在安全上要出大問題,滅鼠效果也必然顯著下降。”【68】
總而言之,汪誠信所謂的“尊重事實”,就是“尊重”他們願意“尊重”的“事實”,而對於他們不願意尊重、甚至痛恨的“事實”,他們或者是無視,或者是歪曲,直至把它們打成“假”、“偽”。
B、“破壞滅鼠工作”
不言而喻,出於“表演”的需要,邱滿囤在滅鼠之時使用的都是急性滅鼠藥,這不僅是因為觀眾不可能有耐心等上幾天甚至十幾天才看到滅鼠結果,更是因為邱滿囤以為他克服了專家們所宣傳的急性滅鼠劑的一大“缺點”,即一旦有老鼠吃了急性滅鼠劑,它就會向同夥發出警報,導致其他老鼠拒食同樣的毒餌——這就是《人民日報》上所說的“老鼠吃(邱氏鼠藥)後嘴麻,不鬧不叫,其它老鼠照吃不誤。”【3】而在《無極之路》中,王宏甲這樣寫道:
“邱滿囤大言不慚地說:‘我知道老鼠吃了鼠藥,發現不對,臨死也會把這信息告訴同伴。一傳十,十傳百,所以老鼠都不來吃了。我這鼠藥,它一吃就把它嘴麻住,它連說話的能力都沒有了,想報信也不成。所以,靈。’”【69】
不僅如此,在《無極之路》中,王宏甲還說了一番讓汪誠信等人大為惱火甚至惱羞成怒的話:
“我國各部門在滅鼠活動中仍不斷地把最新進口的國外滅鼠藥投放櫃檯銷售或以‘公費形式’分發給各單位和個人。
“國外滅鼠藥不斷更新,是因為老鼠對毒鼠藥極為敏感。一種新藥只要投放一次,奏效,但第2次投放就似乎‘不靈了’。於是國外出現了延續老鼠死亡時間的滅鼠藥,其功用在於破壞老鼠的凝血機制,使老鼠服藥後‘患病’,慢慢出血而死。此類鼠藥延緩老鼠死亡時間最長的可讓老鼠在服藥後19天死亡。這類鼠藥被認為‘先進’。而這類鼠藥大量進口在中國農村投放的結果,不僅治死了老鼠也治死了不少貓。因為老鼠在服藥後仍能到處流竄,此時被貓捕食,不久這貓也慢慢出血而死。而貓在捕食了‘攜毒老鼠’後,恰好又為人宰食,則造成人中毒,甚至造成公安部門‘破案困難’。”【69】
“人與鼠的鬥爭已經持續了不知多少萬年,至今滿腹才識白髮蒼蒼的科學家還在絞盡腦汁地與老鼠較量。而邱滿囤的高明之處或許正在於他利用了老鼠欲望常在又沒有意志不知控制自己的動物性特點,所以才‘屢用不衰’。
“邱氏鼠藥的問世似乎一夜之間動搖了國外滅鼠藥的‘先進’地位。
“國外研究機構已指出:‘引誘劑’是消滅農業蟲害和衛生蟲害的發展方向。”【70】
也就是因為如此,汪誠信的《尊重事實,讓滅鼠工作健康發展》首先在“急、慢性鼠藥”這一點上大做文章,指責《無極之路》宣傳急性滅鼠藥、貶低慢性滅鼠藥是“和文件指示精神直接牴觸”。這是他的原話:
“當然,報告文學不是自然科學論文,不是科幻小說,也不是科普文章;北京電視台文藝部不是生物學研究所,都沒有必要涉及很具體的滅鼠技術問題。退一步講,如果只在不影響實際滅鼠的枝節問題上有誤差,如老鼠死後能否鑑別公母之類,我們也不會如此認真。嚴重性在於,其中的一些內容和文件指示精神直接牴觸,例如,九部一委聯合下文禁用氟乙酰胺和其它未經登記的強毒藥,卻正是報告文學中突出介紹的‘神奇’表演收效的主角;還有一些內容明顯失實,甚至出現常識性錯誤。”【71】
上面這段話中,最關鍵的一句就是“九部一委聯合下文禁用氟乙酰胺和其它未經登記的強毒藥,卻正是報告文學中突出介紹的‘神奇’表演收效的主角”,因為第一,它不僅明指邱氏鼠藥使用氟乙酰胺,它還暗指“邱氏誘鼠劑”的誘鼠功能也來自氟乙酰胺;第二,這句話還隱含“無論邱氏鼠藥使用什麼滅鼠劑,它都違法”這個意思。
事實是,汪誠信所說的“九部一委聯合下文”就是指中央愛衛會聯合化工部等九個國務院所屬部門在1984年9月15日下發的“(84)中愛衛第25號文件”,題為《關於滅鼠藥的生產、加工、收購、經銷問題的通知》。這個文件總共只有八條,全文不足一千五百字,其中第六條的內容是:
“六、氟乙酰胺對人畜有劇毒,早已明文禁止生產。農牧漁業部、衛生部在(82)農(農)字第4號關於頒發《農藥安全使用規定》的通知中,又明文規定不許把氟乙酰胺做為滅鼠藥銷售和使用。今後不准任何單位或個人再生產、銷售和使用氟乙酰胺。工商行政管理部門要監督檢查,一經發現,應立即令其停止生產、銷售,並沒收其全部未銷產品和非法收入,直至交由政法機關追究刑事責任。”【72】
我逐字閱讀了這個“通知”的全文,也沒有找到與“禁用……其它未經登記的強毒藥”有關的蛛絲馬跡。僅此一點,即可知道,汪誠信對“文件指示精神”的理解和運用極為“靈活”,而這恰恰就是他和他的同夥在接下來的幾年中與邱滿囤纏鬥的最有力的招術之一。而“邱氏鼠藥使用氟乙酰胺”這一條後來果然被五專家死死咬住,最終成了他們搞垮邱氏鼠藥的致命武器。
問題是,汪誠信是從哪裡搞到這個信息的呢?他為什麼在1990年的“講話”中沒有揭發此事呢?答案是,他當時的信息就是雲南省衛生廳地方病辦公室的那篇《關於邱滿囤同志來昆明表演及“邱氏鼠藥”在我省使用情況報告》,其中有“邱先生表演所用的毒鼠劑,如氟乙酰胺(1081)、沒鼠命(毒鼠強424)、鼠之死(殺鼠唁啶)等,都是1984年國家十個部、委明令禁止生產和使用的劇毒藥品”這樣的話。明白汪誠信為什麼要在一口咬定邱氏鼠藥使用氟乙酰胺之時,還要加上“和其它未經登記的強毒藥”這11個字了嗎?答案就是,他要給自己留條後路,以便在萬一無法證明自己的話之後,仍舊能夠死死咬住邱滿囤。
那麼,汪誠信是怎麼證明邱氏鼠藥對人畜不安全的呢?這是他接着上面那段話說的話:
“而且,在使用急性藥時,毒死的禽畜不少。近年來,雖然強毒急性藥的使用規模不大,但已有幾起死人事故,死禽死畜更多(註:在座談會後的第2天,北京兒童醫院就收治一名誤食含氟乙酰胺的邱氏鼠藥的3歲兒童)。”【71】
顯然,在“座談會”之前,汪誠信手中沒有任何“邱氏鼠藥毒死人”的證據;而在“座談會”之後兩個月,這個“3歲兒童”病例變成了這樣:
“今年2 月24 日,河北三河縣一名3 歲女孩因誤食家中‘邱氏鼠藥’中毒,送入北京兒科研究所搶救時已處於昏迷狀態……”。【73】
且不說為什麼“北京兒童醫院”變成了“北京兒科研究所”,只說“含氟乙酰胺”這5個字的不翼而飛:汪誠信當初是根據什麼斷言那個3歲小孩是“氟乙酰胺”中毒啊?由此可知,汪誠信在1992年2月連基本事實都沒有搞清,就迫不及待地給邱氏鼠藥栽贓。除了心懷惡意之外,他有這麼做的任何正當理由嗎?
C、“尊重事實”
那麼,汪誠信所說的《無極之路》的失實或“出現常識錯誤”的地方都有哪些呢?
第一,在《無極之路》中,王宏甲講了一個某地科研部門刁難邱滿囤的故事:
“‘你不聽勸阻,我們就處罰你!’他們說。
“‘滅鼠單位還要處罰滅鼠大王,太稀奇了!’邱滿囤毫不示弱。
“有一回,真有部門要替邱滿囤鑑定了。似乎為了‘慎重’,有位鑑定人對邱滿囤說:‘請你把衣服脫了。’
“邱滿囤一愣,感覺受到侮辱……但他還是開始解衣扣了……多少年多少月多少日多少辛酸多少苦都過來了……怕我變戲法?脫就脫吧,脫了更能說明問題……他自我安慰地想着,巳經把上衣脫光扔到地上,又開始脫褲子,直脫得剩一條褲衩,身上露出精瘦的‘排骨’,他說:‘行了吧?’
“‘好。’
“邱滿囤弓着腰認認真真在9 個洞口置了藥,不久,有7 只老鼠在眾目睽睽之下竄出來吃藥,全死了。‘這回,總算有專家親眼見了吧!’邱滿囤得意佯洋地等待着他們發話,豈料他等來了一個問題:
“‘為什麼9個洞只毒死7隻老鼠?’
“‘問題’隨後又變成了結論: 這鼠藥治鼠少了。
“邱滿囤一聽再按捺不住,就那麼氣沖沖地對專家叫道:‘專家先生,這些洞裡就7 只老鼠,我就治出來7 只,你嫌少,你說幾隻,用你的藥,你要能再引出1隻來,我馬上磕頭拜你為師。’
“結果:沒通過鑑定。”【74】
據邱滿囤的律師馮增書後來在法庭透露,上面這個故事就發生在八十年代後期,那幾個“專家”就來自“北京某科研單位”。【75】而按照汪誠信,這個故事很可能是王宏甲編造的;並且,即使是真的,王宏甲也不該把它寫出來。這是汪研究員的原話:
“我認為,這種違背科學管理常識的活動不能算是鑑定。有關部門不應該去組織。有關專家不應該去參加;還有,恕我直言,作者似乎也不應該把它寫出來。至於要求表演者脫掉上衣和外褲,更是侵犯表演者尊嚴的行為,應該譴責。如果此事經過偷梁換柱甚至純屬虛構,則應將杜撰者送交道德法庭。”【71】
後來,在給田紀雲副總理的“呼籲書”中,上面這個故事被總結為“表演者無知,作者卻是有知的”這句話,結果構成邱滿囤起訴的一大要點。顯然,汪誠信最初的想法是用這個故事來指控邱滿囤弄虛作假,要把邱滿囤“送交道德法庭”;但兩個月後,很可能是在同夥的建議下,他改變了主意,要用它來證明邱滿囤的“無知”——這麼無知之人,怎麼可能“超越國際水平”?
第二,在《無極之路》中,縣委書記劉日問邱滿囤:“你怎麼知道哪是公鼠,哪是母鼠?”這是邱滿囤的回答:
“‘哎,’邱滿囤睜大眼睛,模仿起老鼠的聲音,他說:‘母老鼠叫起來“咕咕咕”,公老鼠叫起來才“吱吱吱”。’又說,‘它不叫咱也知道,母老鼠跑起來,尾巴壓下,拖去,它害羞;公老鼠才不怕,從洞裡跑出來,尾巴,’他豎起一指,‘啾——豎起來,象旗杆一樣。’”【76】
對此,汪誠信駁斥道:
“這完全是違背事實的奇談。按此邏輯,貓、狗、豬、羊等等的尾巴,也應該公豎母壓了,因為這些獸類的進化程度也不低。可是,有誰見過呢? 獸類會不會害羞呢?”【71】
第三,如前所述,邱滿囤賣鼠藥最大的噱頭就是號稱他的誘鼠劑能夠“招公來公、要母來母”,並且,它還可以把幾十米之內的老鼠引誘出來。而在汪誠信看來,這兩樣都“缺乏事實證明”,因為他本人曾兩次觀看邱滿囤的表演,每次都發現邱滿囤是把毒餌直接放進老鼠洞邊或洞中,而不是放在幾十米開外。
第四,在《無極之路》中,有這樣一段話:
“就在4、5月,布關部門在石家莊、大連先後對‘邱氏誘鼠劑’通過了技術鑑定,做出評審。邱滿囤終於拿到了科學技術成果鑑定證書。”【77】
對此,汪誠信批評道:
“在報告學文中,還把1989年在大連召開的評審會,改成鑑定會,也是不符合事實的。”【71】
這一條,後來被五專家修改為關於邱氏誘鼠劑的兩個鑑定都是違規甚至違法的暗箱操作。
第五,針對電視片《無極之路》中的老鼠上樹鏡頭,汪誠信指出:
“早在1990年7月的滅鼠技術研討會上,表演者本人公開承認,這是做過大手腳的。表演者承認,實際情況是,老鼠在吃了布放在洞口和洞內的氟乙酰胺毒餌後,毒性發作很興奮,出洞亂竄又被圍觀者堵在圈子裡,終於竄上一株歪倒的樹幹。此時,一個紙包被有心人放到樹權上。”【71】
第六,汪誠信似乎特別對全國愛衛會主任李鐵映和他本人出現在電視片中感到不滿——這也很可能是他率團打上北京電視台大門的底氣所在:
“在電視節目中,插入了中央領導同志、專家和表演者在一起的片段,使觀眾自然而然得出領導和專家都肯定表演的印象。這些片段是表演者提供的,但電視台在利用時,似應首先調查一下,領導同志講過什麼話?專家講過哪些話?他們的講話和電視內容是否一致?”【71】
不難看出,汪誠信的這篇文章,和他20個月前的那個“講話”一樣,都是意在找茬挑刺,其方法除了臆斷,就是吹毛求疵。例如,他沒有提出任何證據證明邱氏鼠藥使用氟乙酰胺,但他卻兩次做出那樣的斷言。再如,邱滿囤關於母鼠夾尾巴走路的說法,不論他是不是當真,但可以肯定,聽者當中沒有幾人會拿它當真,並且它與“滅鼠”沒有任何關係;但汪誠信卻鄭重其事地對之進行抨擊。還有就是,《無極之路》對全國愛衛會1989年在大連對邱氏誘鼠劑的評審會所做的描述,並無不當之處,連新華社主辦的《半月刊》都稱之為“通過了全國愛衛會的技術鑑定,提倡普遍推廣”【78】,可是汪誠信卻咬文嚼字,說它“改成鑑定會”。所有這些,都說明汪誠信乃至跟隨他跑到北京電視台討說法的那些人就是在尋隙滋事。
序幕
在對邱氏誘鼠劑“質疑”了21個月之後,汪誠信趁北京電視台播放《無極之路》之機,糾集了六個人對之興師問罪。兩個月後,也就是在他率領其中四人蒙面對邱氏誘鼠劑發起輪番攻擊之際,汪誠信把自己在圍攻北京電視台時的發言在自己控制的刊物上頭版頭條正式發表;並且,他還自己給自己的文章加上了一個“編者按”。按:汪誠信的這篇發言承先啟後,上接1990年5月的“講話”,下啟1992年“五專家”給國務院副總理田紀雲的“呼籲書”,它們十分清晰地顯示了“五專家”構陷邱氏誘鼠劑的思路。
3、92年春末:連台本戲
現在看來,無論是汪誠信在1990年5月的“講話”,還是“七專家”在1992年2月大鬧北京電視台,它們都是“邱氏鼠藥案”大戲的前曲和序幕,正戲要到1992年4月才上演。而導致正戲上演的契機,就是北京電視台在1992年3月重播電視片《無極之路》時,根本就沒有理會那七個專家的抗議,他們把邱滿囤滅鼠的那三集原樣播放,結果導致“五專家”的持續發作。
(1)蒙面呼籲
1992年4月6日,《健康報》在其71期《情況反映》增刊上刊登了一篇文章,題為《誤食邱氏滅鼠藥餌發生多起中毒,滅鼠專家深感不安,呼籲新聞媒介要科學宣傳》。【78】僅看標題,你就會明白文中所說的“滅鼠專家”是誰。半個月後,4月21日,《健康報》公開發表了一篇題為《邱氏鼠藥含有急毒化學藥品
誤食邱氏滅鼠藥餌已發生多起中毒事件》的文章,全文如下:
“軍事醫科院微生物流行病研究所最近檢測10種邱氏鼠藥樣品,發現其中均含有禁用的急毒化學藥品——氟乙酰胺。
“1982年農牧漁業部、衛生部聯合頒發的《農藥安全使用規定》的通知中指出:‘氟乙酰胺禁止在農作物上使用,不准做殺鼠劑。’1984年全國愛衛會、化工部、商業部、農牧漁業部、衛生部、國家醫藥管理局等10個部、委再次聯合下文,禁用氟乙酰胺和其它未經登記的強毒急性滅鼠藥。有關專家焦慮地指出,近年來誤食邱氏鼠藥毒餌中毒,甚至人、畜死亡事件屢有發生。應當尊重科學事實,保證滅鼠工作的健康發展。
“氟乙酰胺能作用於人、畜的神經、心血管系統,
服食半小時左右即出現抽搐、強直、心房纖顫現象,搶救不及時者就會窒息死亡。(1克氟乙酰胺可毒死六七人)
,且無特效解毒藥。氟乙酰胺混入土壤,會通過植物的內吸作用進入植物的莖、葉、種子, 3~4
年後仍可致人、畜中毒。氟乙酰胺還禍及鼠類的天敵——貓、黃鼠狼、貓頭鷹等。鼠類天敵的死亡使鼠類得以大量繁衍,會嚴重干擾我國的滅鼠工作,破壞生態環境。”【80】
顯然,這篇文章的背後,就是以汪誠信為首的“五專家”團伙——儘管《健康報》沒有透露“有關專家”的任何信息,但這個世界上,除了這個團伙之外,誰都寫不出來“1984年全國愛衛會……等10個部、委再次聯合下文,禁用氟乙酰胺和其它未經登記的強毒急性滅鼠藥”這樣的話——它是專門為了構陷邱氏鼠藥而編造的。難怪邱滿囤馬上就猜出它是汪誠信“鼓搗”的。【22】
其實,《健康報》的這篇文章只證明了兩件事:第一,當那幾個人在兩個月前大鬧北京電視台之際,他們手中根本就沒有“邱氏鼠藥含有氟乙酰胺”的任何證據,但這並沒有妨礙他們做出那樣的明示或者暗示;第二,此時,他們已經意識到,搞倒邱氏鼠藥的最大勝算就是給它打上“使用禁藥”這個死罪標籤——這也是他們極力渲染氟乙酰胺毒性的根本原因。後來的事實證明,他們所謂的“10種邱氏鼠藥樣品”,全都是他們通過非法渠道從集市上購買來的,根本就不是“邱氏鼠藥”。不僅如此,那個“檢測”這些樣品的機構,“軍事醫科院微生物流行病研究所”,就是汪誠信在“中華預防醫學會媒介生物學及控制學會鼠類防制學組”的副手鄧址的就職單位,它幾乎能夠從所有標記為“邱氏鼠藥”的樣品中檢測到氟乙酰胺,所以北京市海淀區的法院才不相信它出具的檢測報告(下詳)。
(2)上告國務院
幾乎與在《健康報》上蒙面呼籲同時,五專家還走出了“倒邱”的關鍵一步。據《中國青年報》後來透露,1992年4月23日,國務院主管農業的副總理田紀雲“收到了一封措辭急迫的呼籲書,它來自五位科學家之手。”這是該報披露的“呼籲書”部分內容:
“……新聞媒介廣泛宣傳報道‘滅鼠大王’、‘神奇邱氏引誘劑’、‘轟動效應’,造成了一些混亂和誤解,干擾生產,特別是最近我們看了北京電視台重播電視報告文學《無極之路》中有關邱氏滅鼠藥的章節,深感不安!
“據搜集到的‘邱氏鼠藥’樣品,經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醫學科學院微生物流行病研究所定性分析,均含有氟乙酰胺。”
“1982年農牧漁業部、衛生部聯合頒發的《農藥安全使用規定》的通知中明確指出:‘氟乙酰胺禁止在農作物上使用,不准做‘殺鼠劑’;1984年全國愛衛會、化工部、農牧漁業部、商業部、衛生部等十個部委再次聯合下文,禁用氟乙酰胺和其他未經登記的急性滅鼠劑。1克氟乙酰胺可毒死6-7人……無特效解毒藥。氟乙酰胺混入土壤,會通過植物的內吸作用進入植物的莖、葉、種子,可致人畜中毒。氟乙酰胺還禍及鼠類天敵,致使野生動物、益鳥、益禽類因此中毒死亡。鼠類天敵死亡,必將導致鼠類的大量繁衍,嚴重干擾我國的滅鼠工作,破壞生態環境,使用強毒急性藥滅鼠,雖然可迅速見到大量死鼠,短期內出現虛假無鼠現象,似乎效果很好,實際上滅鼠後該類藥品引起新物反應和拒食,真正的剩餘密度並不低。
“‘邱氏引誘劑’真的能引鼠出洞,招公來公,要母來母嗎?我們不做過多解釋,僅介紹一下1990年7月中華預防醫學會媒介生物控制學會在北京召開的‘滅鼠技術研討會情況’,我們是這次會議的主持者或參加者,會議期間,‘邱氏引誘劑’試驗結果表明,所謂的‘神氣引誘劑’對鼠沒有引誘力,經20小時觀察,老鼠一口也沒吃‘邱氏引誘劑’,只吃一口參試的玉米麵加自來水的對照餌。
“有的新聞媒介報道‘邱氏引誘劑’已通過國家級鑑定,是不符合事實的。”【81】
這是他們上書時的排名及亮出的身份:
趙桂芝:農業部全國植保總站高級農藝師,中國植保學會鼠害防治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
馬勇: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研究室主任、研究員,中國植保學會鼠害防治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中國動物學會常任理事
汪誠信:中國預防醫學科學院流行病學微生物學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員,中華預防醫學會媒介生物控制學會主任委員
鄧址:軍事醫學科學院專家組成員、研究員;中華預防醫學會媒介生物控制學會常務委員
劉學彥:北京市植保站高級農藝師,中國植保學會鼠害防治專業委員會秘書
且不說五專家《呼籲書》的內容是否屬實,僅從他們呼籲的對象是田紀雲副總理,就讓人感到難以理解。如前所述,“滅鼠界”分為城鎮滅鼠和野外滅鼠兩大板塊,前者的領頭羊是汪誠信和鄧址,而趙桂芝和劉學彥則屬於後者——馬勇與“滅鼠”根本就不搭界。事實是,在中國,主管滅鼠工作的機構是全國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早在1987年,就有文件明確規定:“中央愛衛會全面負責全國滅鼠工作的宏觀上的組織、規劃、協調和具體防治工作的指導”。【82】而在當時,中央愛衛會主任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委員李鐵映。也就是說,如果五專家當時“呼籲”的目的確實是出於“滅鼠”這個公心,他們最應該“呼籲”的對象就是各自所在的單位,即衛生部和農業部;他們當然也可以向全國愛衛會“呼籲”,但就是沒有任何理由聯名向田紀雲副總理“呼籲”,因為他主管農業,因此對“城鎮滅鼠”鞭長莫及——這很可能也是為什麼汪誠信要躲到趙桂芝和馬勇身後的原因:他與“農業”毫不相干。
那麼,這幾個“滅鼠專家”為什麼要繞過中央愛衛會,繞過農業部和衛生部,越級給主管農業的副總理寫信呢?原來,就在北京電視台播放《無極之路》的時候,邱滿囤大肆張揚要向田紀雲副總理“獻寶”:因為他又發明了藥殺松毛蟲、棉鈴蟲和蒼蠅的新技術——它們與誘鼠劑被邱滿囤合稱為自己的“四大發明”。【17】很可能是害怕田副總理被邱滿囤忽悠了,所以五專家才會特意向田紀雲寫信“呼籲”——這說明,五專家針對的不僅僅是邱氏鼠藥或邱氏誘鼠劑,而且更是邱滿囤這個人。也就是說,五專家上書的目的,與其說是為了“滅鼠”,倒不如說是為了“滅邱”。
另一點值得指出的是,據我們面前所知,這封給田副總理的信是五專家第一次披露他們對邱氏誘鼠劑進行了“科學試驗”。並且,直至二十多年後的今天,他們也沒敢再多披露一點兒那個試驗的內容,更不要提公開發表其試驗報告了。
實際上,五專家的“呼籲書”中最讓人費解的說法就是,神化邱氏鼠藥會“干擾生產”。“滅鼠”與什麼“生產”有關呢?當然只與滅鼠藥有關。所以,這四個字只能這樣理解:邱氏鼠藥不僅讓他們這些專家難堪、給他們增加了“壓力”,而且還“干擾”了他們極力推銷、販賣的慢性滅鼠藥的“生產”。毫無疑問,這幾個專家幾乎全都是慢性鼠藥生產廠家的“顧問”,並且動不動就搞什麼“信得過”評選【83】、要他們贊助學術會議【84】。可以想象,他們這麼幹不可能白干,就像汪誠信不會白白地給邱氏鼠藥廠當高級顧問一樣。
(3)上告黨中央
在給田副總理寫信之後,這五位專家意猶未盡,於是又給中共中央辦公廳和國務院辦公廳寫告狀信,這是流露到市面的斷片殘簡:
“使用強毒性藥滅鼠,雖然可迅速見到大量死鼠,短期內出現虛假無鼠現象,但實際上該類藥品會引起藥物反應和拒食,真正的剩餘密度並不低。如電視報告文學《無極之路》中提到的‘邱氏鼠藥大顯威力’的南寧市,恰恰是1990年全國大城市衛生檢查中少數幾個未達標市之一。有的新聞媒介報道‘邱氏引誘劑’已通過國家鑑定,是不符合事實的。市面上銷售的‘邱氏滅鼠藥’價格昂貴,國家機構和個人都不應該支持這種賣假藥的暴利行為。我們認為應該尊重科學事實,大力推廣使用安全、低廉、效果好的慢性滅鼠劑,以保證滅鼠工作的健康發展,同時,希望新聞界積極加以宣傳。”【85】
在看完這段話之後,你最大的困惑就是根本搞不懂五專家舉報邱氏鼠藥到底是因為它無效、還是因為它高毒、或者是因為它高價。而他們之所以要竹筒倒豆子般地把這些互不相干的理由全都呈現給“領導”,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他們當時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要搞倒“邱氏鼠藥”、搞臭邱滿囤,不管使用什麼理由、什麼手段。
(4)公開見報
據《中國青年報》說,五專家的“呼籲書”在發給田紀雲的同時,就“被送到了中央和地方各大報社,此事在各種新聞媒介披露後,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震動。”【81】但事實是,“呼籲書”“在各種新聞媒介披露”已經是將近兩個月後的事了。
原來,但很可能是因為對五專家的“呼籲”感到無所適從,所以田副總理把《呼籲書》批轉給了國家科委主任宋健,而宋健又將它批轉給了農業部副部長陳耀邦。所以,到了6月1日,陳副部長對那封繞了一圈的信作出了如下批示:
“建議通過《農民日報》等報刊登載專家來信,可附編者按語,引起社會注意。”【86】
可惜的是,農業部主管的《農民日報》卻不肯就範——這是其中經過:
“陳耀邦副部長的批示轉給了我們主編,主編考慮到邱滿囤是一位農民,發明‘邱氏引誘劑’不容易。咱們的報又是為農民辦的,是為農民說話的一張全國性大報,所以看看再說。”(同上。)
也就是因為如此,《呼籲書》才輾轉通過如下渠道得以發表:6月5日,《湖南省愛國衛生運動簡報》以《呼籲新聞媒介要科學宣傳滅鼠》為題,全文發表了五專家的《呼籲書》。不僅如此,該簡報還加上了一篇題為《“滅鼠大王”不可信,“邱氏鼠藥”不能用》的按語——邱滿囤的律師後來說,這個標題“一語道破了5名被告文章的目的”。【87】確實,湖南愛衛會對五專家的心思猜得那麼透,並不是偶然的,因為就是他們在兩年前搶先發表了汪誠信1990年5月在“中國南方滅鼠科研協作組第四次會議”的那個“講話”。而與湖南愛衛會幾乎前後腳,趙桂芝所在單位全國植物保護總站主辦的《植物保護簡報》在5月18日摘發了五專家們的呼籲文章,“說邱氏鼠藥牟取暴利,不但坑害群眾,而且造成了不良影響,惡化了環境云云。”【88】不到一個月,趙桂芝所在的農業部主辦的《中國鄉鎮企業報》也出手了。6月17日,該報摘要發表了五專家的信函——這是其摘要版的全文:
趙桂芝 馬勇 汪誠信 鄧址 劉學彥等專家呼籲:要科學宣傳滅鼠
近年來,在各級政府的重視下,全國各地開展了滅鼠活動,深受人民群眾歡迎,成功的經驗表明,控制鼠害必須進行科學滅鼠。科學滅鼠包括健全的組織措施,合理選擇藥物和行之有效的鞏固措施。目前世界有108
個國家選擇使用慢性滅鼠劑,我國各業務領導部門也在推廣使用慢性滅鼠劑。這類藥,國內生產,自給自余,尚有出口,因為它安全、價廉、效果好。每年全國30多個大中城市及農田、草原、森林使用慢性抗凝血劑近3
億多畝面積,搜集滅鼠後鼠屍6
億多隻,涉及30個省、市、自治區上千個縣,未曾發生一起中毒事故。一般一間房或一畝地只需要0.20-0.30元毒餌即可見效。多年來生產領導部門投入很大力量宣傳、培訓,推廣慢性殺鼠劑,但是新聞媒介廣泛宣傳報道‘滅鼠大王’、‘神奇邱氏引誘劑’、‘轟動效應’造成了一些混亂和誤解。
一、‘邱氏鼠藥’真的那麼神奇嗎?全國許多新聞媒介都報告‘邱氏引誘劑’‘能將50米以內的鼠類引出’,並且‘要殺公的殺公的,要殺母的殺母的、藥放在樹上也能將老鼠引上樹!’等等,諸如此類,問題,全國不少研究鼠類的科技工作者及廣大群眾,紛紛要求我們做出科學解釋。
‘邱氏鼠藥’究竟是什麼藥?最近我們搜集到11個‘邱氏鼠藥’樣品(其中有的來源無極縣邱氏鼠藥廠,也有的在集市貿易市場上銷售),經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醫學科學院微生物流行病研究所定性分析,11 個品種均含有氟乙酰胺。
眾所周知,1982年農牧漁業部、衛生部聯合頒發的《農藥安全使用規定》的通知申明確指出‘氟乙酰胺禁止在農作物上使用,不准做“殺鼠劑”,1984年全國愛衛會、化工部、農牧漁業部、商業部、衛生部、國家醫藥管理局等十個部委再次聯合下文,禁用氟乙酰胺和其他未經登記的強毒急性滅鼠劑。1克氟乙酰胺可毒死6-7人,目前尚無特效解藥。氟乙酰胺混入土壤,會通過植物的內吸作用進入植物的莖、葉、種子可致人、畜中毒。氟乙酰胺還禍及鼠類天敵,致使野生動物、益鳥、益禽二次中毒死亡。鼠類天敵死亡,必將導致鼠類的大量繁衍,嚴重干擾我國的滅鼠工作,破壞生態環境。使用強毒急性藥滅鼠,雖然可迅速見到大量死鼠,短期內出現虛假無鼠現象似乎效果很好,但在實際上該類藥品引起新物反應和拒食,真正的剩餘密度並不低。
使用‘邱氏鼠藥’毒死禽畜不少,廣西橫縣六休村用‘邱氏鼠藥’後毒死雞40隻、狗4
只,玉林縣毒死62頭牛。目前在全國已發生多起群眾誤食‘邱氏鼠藥’的中毒事故,例如《人民軍醫》1991年第8 期載文‘1990
年國防科工委一次購入“滿囤脾邱氏滅鼠誘殺劑”50 瓶用於滅鼠後剩餘500
克毒餌(米)不知情者用米煮粥,致就餐77人中68人中毒,因搶救及時無死亡者。’
1991年38軍某連隊也是誤食‘邱氏鼠藥’致78人中毒。
今年2 月24 日,河北三河縣一名3 歲女孩因誤食家中‘邱氏鼠藥’中毒,送入北京兒科研究所搶救時已處於昏迷狀態,3 月20 日天津南郊區矸水沽鎮四里村一農民, 4 月初北京市平谷一農民均因‘邱氏鼠藥’中毒搶救無效死亡。這種實例全國各地屢有發生。
二、‘邱氏引誘劑’真的能引鼠出洞,招公來公,要母來母嗎?真的像有的電視屏幕放映的那樣叫鼠上樹嗎?諸如此類,缺乏科學常識的問題,我們不做過多解釋,僅介紹一下1990
年7
月中華預防醫學會媒介生物控制學會在北京召開的‘滅鼠技術研討會’情況,我們是這次會議的主持者或參加者,會議期間‘邱氏引誘劑’試驗結果表明,所謂的‘神奇引誘劑’對鼠沒有引誘力,經20小時觀察,老鼠一口也沒吃‘邱氏引誘劑’,只吃了一口參試的玉米麵加自來水的對照餌。國務委員李鐵映同志也參加了會議,會議紀要及領導講話已由全國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轉發各地有關單位。在這次會上表演者本人已公開承認引誘劑引老鼠上樹的電視鏡頭,是虛假的。至於引公引母的問題,早在1984年見報宣傳,可直到1989年表演者在北京一個養鴨場表演時,當場被北京專業技術人員揭穿。
有的新聞媒介報道‘邱氏引誘劑’已通過國家級鑑定,是不符合事實的。我們認為應當尊重科學事實,保證滅鼠工作的健康發展。【89】
而就是這個《中國鄉鎮企業報》發表的摘要文本和湖南省愛衛會發表的那個全文文本,構成了邱滿囤在兩月後起訴五專家的主要依據。
導火索
儘管汪誠信等滅鼠專家從1990年起就開始“鼓搗”邱滿囤和他發明的“邱氏誘鼠劑”,但農業部主管的《中國鄉鎮企業報》在1992年6月17日發表的《要科學宣傳滅鼠》一文才是導致邱滿囤決定起訴“五專家”的直接原因。
(5)得寸進尺
在發表了“呼籲書”之後,五專家見邱滿囤沒有動靜,所以他們的膽子越來越大。1992年7、8月間,五專家之一趙桂芝在《植物保護》雜誌上以“答讀者問”的方式對邱氏鼠藥發起了更為猛烈的攻擊。據該刊,一個叫“董立齊”的讀者向他們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市場上‘邱氏鼠藥’很多,但未見《植物保護》上登過,所以我們也不敢用,盼指教”。
而趙桂芝以《謹防“邱氏鼠藥”中毒》為題作答。僅看標題,你就會明白作者是要借題發揮,給邱氏鼠藥補槍。確實,這篇文章、在惡毒程度上遠遠超越了五專家以往的任何言論。這是該文中與邱氏鼠藥有關的段落:
“近年我國農、牧區鼠害發生嚴重,一些國家禁用的劇毒鼠藥和未經登記的偽劣鼠藥趁機大量流入市楊,坑害群眾,造成不良的社會影響,惡化了生態環境。特別是一些新聞媒介廣泛宣傳報道‘滅鼠大王邱滿囤’‘神奇邱氏引誘劑’(經化驗含氟乙酰胺),其‘轟動效應’造成了一些混亂和誤解。針對此問題今年4月份作者等人呼籲新聞媒介要科學宣傳滅鼠。健康報和鄉鎮企業報均摘要報道了消息,6月25日健康報就‘邱氏鼠藥問題’邀請有關專家教授專門召開了座談會,化工部、農業部農藥檢定所以及部份在京的報刊雜誌單位20餘人參加。到會者一致認為將國家禁用的氟乙酰胺改名為神奇邱氏引誘劑嚴重威脅着人民生命安全,干擾生產,今後宣傳媒介要講科學滅鼠,同時鼠藥的業務管理部門應貫徹執行1982年農牧漁業部、衛生部聯合頒發的《農藥安全使用規定》中明確指出‘氟乙酰胺禁止在農作物上使用,不准做殺蟲劑’及1984年全國愛衛會、化工部、農牧漁業部、商業部、衛生部、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等十個部委再次聯合下文,重申‘氟乙酰胺對人畜有劇毒,不許作為滅鼠藥銷售和使用。今後不准任何單位和個人再生產,銷售和使用氟乙酰胺。工商行政管理部門要監督檢查,一經發現,應立即令其停止生產、銷售,並沒收其全部未銷產品和非法收入,直至交由政法機關追究刑事責任’,採取積極措施,整頓滅鼠藥市場。
“近幾年‘邱氏鼠藥’在各地引起的人畜中毒死亡事故屢有發生,安徽省兩位政協委員在提案‘滅鼠藥市場急需整頓’中提到,該省1986
年起在淮北、阜陽等18 個縣市不完全統計,毒死黃牛9490頭、水牛1 頭、馬1匹、驢10 頭、騾 2 頭、豬762 頭、山羊274
只,犬3004隻,兔1280隻、鴨280
只,雞567隻,估計直接損失達數百萬元。據阜陽縣等11個縣、市死亡家畜的胃內容物或飼草經檢驗,診斷為氟乙酰胺中毒;北京市平谷縣自1992年3月14日至今兩個月間因誤食‘邱氏誘鼠劑’中毒死亡4人,中毒醫院搶救中1人。一省一縣的不完全統計,中毒傷亡事故如此嚴重,若統計全國其數字將更為驚人,造成中毒死亡原因是非法生產、銷售氟乙酰胺,有的將氟乙酰胺或氟乙酸納(比氟乙酰胺更毒),毒鼠強(又稱沒鼠命四二四)改名為‘邱氏誘鼠劑’‘氣體殺鼠劑’‘一袋靈’等出售,1月份從北京郊區集貿市場搜集11個樣品(其中包括由河北無極邱氏鼠藥廠取樣),4月份又由河北無極邱氏鼠藥廠取樣,經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醫學院五所、六所兩個單位定性分析,共13個樣品均含氟乙酰胺或氟乙酸鈉。
“某些新聞媒介宣傳‘邱氏引誘劑’能引鼠出洞,招公來公,要母來母,能引鼠上樹……如此缺乏科學常識實令人為之焦慮。1990年7月在中華預防醫學會媒介生物控制學會召開的滅鼠技術研討會期間,對邱氏引誘劑的試驗,經20小時觀察,老鼠並不取食,沒有引誘作用,只取少許參試的玉米麵加自來水的對照餌。經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北京市衛生防疫站室內外試驗結果‘邱氏引誘劑’與對照經統計分析無差異。
“市面銷售‘邱氏誘鼠劑’價格比同類毒餌高出幾十倍,做為國家機構和個人都不應支持這種違法謀取暴利,置人民生命於不顧的行為。應宣傳推廣已辦理登記的一些殺鼠劑,這些藥的名稱、毒餌濃度和登記單位如下:……”【41】
上面這些話的大部分都是在複述五專家給田副總理的那份《呼籲書》,屬於趙桂芝本人特色的,就是她把“邱氏誘鼠劑”、“邱氏引誘劑”、“邱氏鼠藥”混為一談,並且斷言它們就是“氟乙酰胺改名”。除此之外,趙桂芝還把邱氏鼠藥說成是安徽死牛事件的罪魁禍首——後來在法庭上的對質證明,她這是故意栽贓陷害。
磚家科唬
1992年七八月間,農業部全國植保總站高級農藝師趙桂芝在《植物保護》雜誌上文章,一面造謠詆毀邱氏鼠藥和邱氏誘鼠劑,一面推銷自己心儀的殺鼠劑產品和廠家。
總而言之,從1990年5月到1992年8月,以汪誠信為首的五專家總共發起了七、八輪攻擊,而攻擊的調門越來越高、攻擊的目標越來越多、攻擊的力度也越來越大。僅從這個發展過程來看,他們的初衷就不像是公心,而更像是私怨,因為如果是前者的話,他們根本沒有任何必要給邱氏鼠藥強加上那麼多不實之詞,並且擺出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勢。
那麼,五專家都給邱氏鼠藥強加了哪些不實之詞了呢?請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