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歷史焉能“戲說”
——關於《南昌大學建校65周年慶典公告》的讀後感

王東林 （作者系江西師範大學文化研究所所長、教授）

中國汗牛充棟的史籍，惟家譜最難採信。大凡家譜編修多出於顯彰血統優勢，家族榮耀之需要，總認為歷史追得越遠越好，名人扯得越多越好，以致偽訛蕪雜，甚至荒誕不經。筆者在贛南考察客家歷史，曾翻檢過一部《何氏宗譜》，其先祖名錄中竟赫然開列“何仙姑”，讓人忍俊不禁。

家譜造史現象，誠可說只是鄉間“腐儒”、“酸秀（才）”作為，不足為怪；可現如今，這種“現象”竟然時髦地流進了大學堂，真有點讓人放嘴也笑不出來。

2005年3月25日《江西日報》和3月30日《中國教育報》、《光明日報》刊出《南昌大學建校65周年慶典公告》，“填補空白”似的“宣告”了江西歷史上又一所“歷史悠久”的大學的誕生。記得南昌大學在1998年舉行過“江大”與“江工”並校5周年，校慶40周年慶典，僅僅時隔7年，怎麼一下子就把生日前推了18年？是報社刊誤？還是今之“昌大”、昔之“江大”的前代前輩一直沒弄清自己生於何年，直至今日才突然“發現”了自己的所從來？
今之南昌大學，由原江西大學和江西工業大學於1993年合併而成，兩校建校的時間都是1958年，源流脈絡十分清晰，按說不會搞混，今之“昌大”昔之“江大”的前代前輩，謹遵自己的身世，也沒有搞混過，錯在“當代”！

《慶典公告》說：“南昌大學溯源於1940年在泰和創建的國立中正大學，當時學校設有生物系等若干係科；1949年國立中正大學更名為國立南昌大學；1958年江西省創建江西大學和江西工學院，原南昌大學生物系等併入江西大學。”
原來歷史就是這樣“牽強附會”、“移花接木”、“連蒙帶騙”地給扯過來的！

應該說一說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那場全國高校院系大調整了。

1949年，國立中正大學更名為國立南昌大學，1952年暑期，按中央精神，南昌大學與全國同步開展大規模院系調整。南昌大學農學院遷往蓮塘，合併江西獸醫專科學校和江西南昌農業專科學校（原信江農專），成立“江西農學院”（今江西農大前身）；南昌工學院采冶工程系和專科併入長沙的中南礦冶學院，農業工程科併入華中農學院，水利專修科併入武漢水利電力學院；1953年，南大體育專科移交國家體委，於同年10月成立中南體育學院；南大政法學院的文史系、俄文系和專科併入武漢大學，經濟系併入中南財經學院，教育系併入湖南師範學院；南大理學院的物理系、化學系併入武漢大學，數學系、生物系併入中山大學；南大工學院機械工程系和專科併入中南土木建築學院，化工系和專科併入華南工學院；南大師範部之俄文部併入華中師範學院，史地科地理組併入華南師範學院。
1953年10月，國立南昌大學撤消，學校改名為江西師範學院，繼承南大師範部之中文、歷史、數學、物理、化學、生物、藝術七科和全部校園校舍、68.6%的圖書及其他設備，成為正大和南大的唯一餘緒，今之“昌大”昔之“江大”與之毫無瓜葛。

至於江西大學與江西師範學院的聯繫，只能追溯到上個世紀60年代。1962年，江西省貫徹黨中央對國民經濟實行“調整、鞏固、充實、提高”八字方針，對省屬一些高校和相關專業進行過一次調整。其時，江西體育學院被撤銷，全部師生併入江西師院，成立體育系；江西師範學院生物系，劃歸江西大學。

這裡面有幾個關鍵點不應含混：其一，1953年前後院系大調整時，根本不存在昔之“江大”，同年10月國立南昌大學被撤消，而由江西師範學院接續正大、南大的歷史，直至現在，今之“昌大”同“正大”、“南大”八竿子也沾不上邊；其二，國立南昌大學的生物系在院系調整時併入了中山大學，江西師院僅僅是繼承了國立南昌大學師範部的“生物科”，1954年在此基礎上再重組了“生物系”；其三，江西大學接管的是江西師範學院的生物系，而且時間是1962年，決不是1958年。以上史實俱載《江西高等教育簡史》（江西省教育志編撰委員會1988年11月）和《江西師範大學校史》（江西高校出版社2000年10月版），並有眾多檔案資料可考，足征《慶典公告》“1958年江西省創建江西大學和江西工學院，原南昌大學生物系等併入江西大學”之說完全是一種家譜作為的“杜撰”。

偽造的東西不僅難以自圓其說，也難以周延它的系列行為。與《慶典公告》同時刊出的還有《關於徵集校友通訊信息》的通知，公然聲稱“我們正在廣泛收集曾經在國立中正大學、原南昌大學……學習或工作過的校友的通訊信息”，希望能“補上”這大大的一個缺環。
其實，用得着這樣勞神費力嗎？何不直接去找中正大學江西校友會呢？那裡可有海內外全部“校友的通訊信息”喲。

中正大學江西校友會是1988年11月1日經省政府批准成立，在省民政廳正式註冊的社團組織，原南昌大學校友、前江西師大校長李樹源教授任法人代表、會長，原全國人大副委員長雷潔瓊任名譽會長，秘書處設在江西師範大學，是全國二十多個中正大學校友會和分會的總聯絡機構。自1953年以來，國立中正大學和國立南昌大學的校友均公認江西師範學院、江西師範大學為其母校，並與母校保持密切聯繫。江西師範大學不僅存有前期校友名冊檔案等資料，還珍藏了“國立中正大學關防”（大銅印）等大批重要文物。
從行為表面上看，今之“昌大”很關注歷史，很器重文化，而實際上卻又“集體有意識”地干出戲說歷史、偽造歷史，戲弄文化、踐踏文化的事來。這種矛盾的行為與精神的失調，很有點“文化癔症”的情狀，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種比較流行的“大學病”，只不過患者不以為病，而將“流行”當“時尚”罷了。
對一所在江西省處於領先地位的“211工程”大學而言，這18年的歷史偽造真的那麼重要，以致值得冒“不必”、“不智”、“不法”、“不德”的大風險嗎？

先說“不必”。一校自有一校之歷史。歷史是創造出來的，不是“嫁接”出來的，更不是偽造出來的。何況歷史只能說明過去，而未來還得*自己去創造，去開拓。歷史積澱、文化傳統固然重要，但“老子祖上比人闊”的阿Q式表白，畢竟不能代替腳踏實地的發展。

次說“不智”。這在手段和效果兩個方面都有體現。手段看是“偽造”、“戲說”，實在“欺世”；而“欺世”又建立在一個錯誤判斷的基礎上——以為世人皆渾，世人好欺，因而可以“掩耳盜名”（當然不排除“自欺”的成份在內）。從效果來說，首先是因“損人”而引起江西師大、江西農大廣大師生員工和正大南大校友的迷惑不解進而是強烈不滿。其次是“自損”而不覺。“國立南昌大學”於1953年10月更名為“江西師範學院”，其時昔之“江大”還沒有出生；1962年江西師院生物系劃歸江西大學，這是事實，如果以此為據，作一推理，作一“溯源”：江西大學生物系來自於江西師範學院，江西師範學院的前身是國立南昌大學和國立中正大學；今之“昌大” 由昔之“江大”、“江工”合併而成；所以今之“昌大”具有“65周年的歷史”，好像也說得過去。那麼，你有沒有想過，以1962年江西師院派生的那一小枝（一個生物系），而改變整個“昌大”的血統和DNA（基因），貴校誕生於1958年的昔之“江大”、“江工”的而不能“把根留住”的“非生物全體院系們”將何以堪？就這一點來說，江西師大和江西農大其實應該高興，因為你不僅可以說你們學校“歷史悠久”，而且你們的細胞還生育了另一所足以光宗耀祖的“211工程大學”。

再說“不法”。一所學校歷史的變更，也當通過一定的程序，你應當向上級主管部門和領導報告原委，取得准允；你還應該看一看徵集校友，盜用名義是否對相關單位構成侵權，以致產生法律上的衝突，一旦被告上法庭，很可能不好收拾；即使是按鄉里習慣，民間風俗，你突然提出要“認祖歸宗”，還應當看看人家是否認可，是否接納，應該歸哪枝哪房；至少也應該平等地友好地通一通聲氣，也省得勞心費力另起爐灶，一切從頭做起。

最後說“不德”。偽造首先是學術良心的迷失，也有悖大學一貫的科學與民主的精神。而且時機也很不合適，與時代的主旋律格格不入。省委省政府倡導樹立江西人新形象，你卻在“誠實守信”一點上馬失前蹄；黨中央號召建設和諧平安社會，你卻在“誠信友愛”的內涵上南轅北轍；在全社會反對學術腐敗呼聲正急，痛斥假文憑、假學歷、假論文、假專著、假教授的聲音不絕於耳的風頭上，你卻膽敢“頂風作案”，再弄出一招“假校史”的名堂來！

應該說江西師大還是很友善、很寬容的。在不少場合，有時甚至是在很重要很嚴肅的外事場合，“昌大”常常有人大談自己與中正大學的“歷史淵源”，江西師大的在場者知道，一旦戳穿就會有失和氣，也會造成不好的影響，以致讓外人笑話，只好避而不談，以致每每形成“李鬼”大放厥詞，而“李逵”緘默不語的局面，於是便愈加“理直氣壯”，愈加忘乎所以，以為真的可以三人成虎指鹿為馬，可以率性而為，便真的白紙黑字地搞出一個 “公告”來，便真的不去考慮此事一旦被人不小心捅穿了，弄出一樁大學“醜聞”來將如何收拾。

其實，稍稍冷靜一下，再自問一句：一所連自己的歷史都不敢正視，都可以偽造的大學，還有什麼事情造不出來？面對世人，你還有多少公信力可以讓人掂出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