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鞋之玄
李長聲
朋友給我看一篇短文,故意隱去作者名,問我寫得對不對。顯然這作者是我的熟人,此友在給我挖坑,但我還是明說了自己的讀後感。阿Q心裡也想過:現在的世界太不成話,兒子打老子……
玄関。明治時代。
寫的是進屋脫鞋一事,夸日本有規矩。如今大陸的城裡人家也都進屋脫鞋,以保持清潔,和“不許隨地吐痰”、“來也匆匆去也沖沖”等標語是一個意思。柏楊說台灣:“上得樓梯之後,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每家門口,都堆滿了臭鞋。”這或許是台灣的特殊現象,學日本只學了脫鞋,沒有學擺鞋。日本人通常會顧及門外環境,貓額般大小的地方也布個小景,天天灑掃。
日式房屋鋪榻榻米,進門非脫鞋不可,有一塊專供脫鞋的地方,叫“玄關”。這樣的住宅結構起初還顯示門第,明治維新後廢除了身分制度,平民蓋房子也競設玄關。戰敗後被美軍占領,曾有人提出廢除這個封建性稱呼,但至今仍然這麼叫,也就是門口。
聽日本OL(公司女職員)抱怨過,上班有兩大任務:倒茶和擺鞋。給男人端茶倒咖啡,有人來訪,脫下鞋登堂入室,還要把他或他們的鞋掉過來,鞋尖朝外,便於穿起來走人。除了推銷員之類,一般來客都不會轉身脫鞋,把屁股對着主人的笑臉,更不會彎腰擺鞋。但寺廟是令人敬畏的地方,例如大德寺,一休也當過主持,從不按常理出牌,對美國占領軍的夫人們也敢於“當頭怒喝,勒令”她們將鞋子擺好。歷史小說家司馬遼太郎為之點贊,脫鞋擺鞋上升為民族氣節。強人所難地固守自己的傳統也是日本人的一份自尊。
據說大德寺規定,香客或遊客脫鞋放到鞋架上,鞋尖要一律朝外。說辭是鞋後跟相當於武士的後背,背後隨時有敵人。但配圖似露出馬腳,僧人的“下駄”在圖上成排,“鞋後跟”整齊地暴露於外。
東京有老店猶存江戶遺風,門口有一老男人擔任“下足番”,客人脫下鞋由他保管,領一塊木板的號牌,以為憑證。酒足飯飽,還要再領塊木牌到柜上結帳。有些景點門口放着塑料袋,遊客脫鞋裝進去,自個兒拎着遊走。可怕的是冬天,赤足走地板,腳板心拔涼。
在網上讀到一段話,說“有一個小知識,需要普及”:將夫人介紹給日本人,說:‘這是我的愛人’。日本人一定滿臉曖昧:‘哇,真漂亮。’轉過身,又悄悄地問你:‘你家夫人可好?’”這不是知識,完全是扯淡。因為會日語的“你”不可能用“愛人”一詞,而“日本人”如果懂中文,就不會把“愛人”理解為不是“你家夫人”。查查《廣辭苑》,可知“愛人”這個詞在日本也並非“專指婚外戀‘情人’”,而是指戀人,又指情婦情夫。
自以為是、自以為有趣地介紹日本,玄之又玄,哈日族愛讀,願打願挨。不過,阿Q也是有底線的,決不說自己“畜牲”——“打蟲豸,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