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平,武鴻熙,陳景潤 |
送交者: Yaufan 2006年06月09日16:32:40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當初看武鴻熙的《黎曼幾何初步》,前面有個很長的序言,對書和學科介紹之餘,還有一段道德說教。我當時覺得這都是老生常談,沒必要苦口婆心地寫在著作的序言裡。這兩天看到中文媒體充斥着“中國人最後解決彭家萊猜想”的報道,尤其是名為《現在的數學研究是不同國家的群體在高度競爭》的朱熹平德記者談話,忽然又想起武鴻熙的諄諄告誡。於是特地把書翻出來,抄錄相關的片段: “……我將這個課的時候,剛好和奧運會重合。由於祖國在奧運會上的豐收,自然引起了“為什麼中國數學家不能拿數學界的金牌”的問題。於是“拿金牌”這個口號不脛而走,暑期中心的同志們人人面上都掛了同一個問號:“中國在什麼時候採納數學界的第一面金牌?”這個問題後來甚至在雜誌、保障上也被提出來了。這個想法是在很具有刺激性。若是真能把一門嚴肅的學問當作一種體育比賽,以後可以玩的花樣多的不可想象。比方說,人民日報第一頁可能有如下標題:“Poincare與高斯在拓撲場上激戰,Poincare大勝,五比零。”又或:“群論比賽,Abel苦戰Galois,不幸以二比三敗北”等等。不過我猜想提倡在數學上“拿金牌”,主要的用意也不過是作為一種鼓勵罷了。這個用以自然是很好的,但是,這個口號卻不幸被人誤解,一位學數學的最終目的,不外是拿一個什麼獎之類。這和古代“十載寒窗,一舉成名”的封建思想,有太多重合之處了。你們一定很清楚地認識到,在你們自己這一代當中,這種功利主義的想法已是與日俱增,犯不着在用“金牌”作為鼓勵了。我覺得比較值得做的事,倒是鼓勵你們去培養一種風度。只是這件事一說開來就不是三言兩語所能夠說清楚的,而且恐怕也有一些說教的味道,所以我還是回過頭來和你們討論數學罷。” ““拿金牌”的另一個用意,就是舉出一個目標,希望大家朝這個方向走。從一個數學工作者的立場看來,這個做法似乎不夠徹底。如果真要堅持這個觀點,就不如索性舉出最偉大的數學家作為青年人的榜樣。古語云:“取法乎上,得法乎中。”根據學問遠勝於我的人的看法,數學史上登峰造極的數位,還要數十九世紀的高斯,黎曼,Abel,Poincare等等。Hermann Weyl在1944年寫Hilbert的悼文時就說過,偉大如Hilbert,她的學術成就還不及高斯和黎曼。但也是Weyl,毫不含糊地加上一句話:“在我們(即Weyl本人)這一代當中,並沒有一個能夠和Hilbert相比的數學家。”Weyl是被公認為本世紀數一數二的數學家,同時也許是數學史上最後一個全才。可是從他這個評價,就可以了解為什麼像攀登數學的高峰,就非要拿這些十九世紀的大師們做榜樣不可。……如果只談“拿金牌”而不談這個明顯的事實,則無形中變成鼓勵年青人“取法乎中”,結果自然“得法乎下”,這就和提倡這個口號的原意脫節了。” “……” “最後我們再回到“拿金牌”這個問題罷。一般人一位參加奧運會的唯一目的就是拿金牌。去年李寧拿了三面金牌,舉國稱慶,而童飛一面也拿不到。所以用“拿金牌”的尺度衡量,成功和失敗的分野,真是一目了然。但是“金牌得主”李寧,他個人的想法又是怎麼樣呢?你們可以去圖書館翻看他在1984年底發表在報章上,以“童飛是真正的英雄”為題的文章,就可以看到另外一個觀點。其實參加體育比賽,或者鑽研數學,也不過是人生的一部分而已。探求人生的意義,使我們至死的一天都學不完的大學問。下面錄出的兩段話,也許足以提供一些與眾不同的看法給大家作參考。第一段是近代奧運會創始人Pierre de Coubertin說的: 運動的目的不在勝利而在競爭,
另一端則是古代希臘奧運會的格言之一: 切勿要求勝利,只應要求有一往無前的勇氣。因為從堅忍不拔的奮鬥中,你將為自己帶來榮譽。但更重要的,你將為全世界帶來光榮。” 這些話是武鴻熙1985年寫的,沒想到二十年後還有現實意義。朱熹平說的“現在的數學研究就像體育競爭一樣,不同國家的群體在高度競爭”,不就是二十年前“拿金牌”的鼓動的翻版麼?本來,彭家萊猜想證明的思路已經被Perelman指明了,剩下的就是相關領域的數學家克服技術困難,把證明完成。這個工作無論哪個國家的數學家完成,都是人類數學知識的一個增進。為什麼一定要指明“不同國家”的競爭,還是“高度”的? 並且,數學本來不應該是“高度的”競爭。現在網上眾口一詞,說彭家萊猜想證明遠比陳景潤的工作偉大,似乎言下之意就是曹朱二人的工作勝過陳景潤的。可是,陳景潤當年可沒有任何跟別人競爭的意圖。當時全世界都認為1+2是不能用“篩法”,就是陳景潤所用的方法解決的,所以根本沒人跟陳景潤爭。陳景潤苦幹數年,用事實證明數學界流行的看法是錯誤的,“篩法”仍有未被發掘的潛力。陳景潤的成就有多大,不必評論,但他給世界一個不曾期望的驚喜,並且如果沒有他的工作,這個驚喜也許還會被埋沒很多年。陳景潤的成績不論重大與否,清楚地體現出,有原創性的數學工作是不牽涉競爭的。 反觀曹朱的工作,創造性的思想已經被Perelman揭開,剩下的都是技術性——雖然可能是很困難的技術——的補充。大家已經看到了,Perelman默默工作,一鳴驚人,又一次體現了原創性的工作不牽涉競爭。而技術性工作是有競爭的。按照丘成桐的描述,曹朱用了吃奶的勁加班加點工作,就是因為他們的工作沒有獨一無二的創造性,別人也可以按部就班地做出來,才不得不靠速度優勢取得優先權。最後匆忙發表(發表後隨即被人指出錯漏,就是發表匆忙,未經過細緻審查的明證),並且跟別的研究組相比,也沒取得絕對的優先權。 曹朱的工作是否重大,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恐怕不好說什麼。不過把他們的工作方式與Perelman的,甚至陳景潤的工作方式對比,就可以發現當數學家爭分奪秒地跟別人競爭的時候,他的工作的原創性就已經大打折扣,境界就落了下乘。 無論如何,朱熹平是有成就的數學家,他背後的支持者丘成通,甚至是偉大的數學家,顯然比前面引用的武鴻熙地位更高。可是大家看過武鴻熙的諄諄教導後,在反思朱熹平的“不同國家間的高度競爭”說,丘成桐對國內數學家不響應他的“向Hamilton學習”的指責,丘成桐對於中國數學家在“競爭中獲勝”的吹捧,以及他老人家一貫把數學研究和“愛國”掛鈎的言論……到底什麼是對的,而什麼是錯的呢? 向高斯、黎曼學習是應該的,“向Hamilton學習”以及向朱熹平學習,也是好的。但是向他們學習什麼?學習數學研究中的愛國主義?學習在“不同國家高度競爭”中爭分奪秒晝夜加班的苦幹?學習用匆忙發表、突擊審稿來爭取優先權的技巧?學習利用媒體把自己的技術性工作吹得比Perelman原創性思想還高5%的公關策略?竊以為,現在中國數學界更應該看重淡泊名利,不求聞達的境界和態度。在向高斯、黎曼學習之餘,應該向Perelman學習,向我們的潛心工作,不求在競爭中取勝,甚至不屑於數學研究中的愛國主義的陳景潤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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