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解唐詩(32) |
送交者: 彭運生 2017年02月03日16:02:45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彭運生解唐詩(32) 賈島 1、訪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語言能力能讓我們從“童子”那裡了解到有關“師”的各種信息,現在,“山中”的情形是“雲深”,這意味着我們最有力的感覺器官眼睛派不上用場,意味着唯有語言才能最有效地幫助我們實現找到“師”這一目的——我們只需向“雲深”之“處”大聲地叫喊“師”的名字。 “語言能力”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2、題李凝幽居:“閒居少鄰並,草徑入荒原。鳥宿池邊樹,僧敲(或推)月下門。過橋分野色,移石動雲根。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 “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這兩者孰優孰劣?這個問題曾經讓作者賈島困惑不已,直到著名的韓愈為他抉擇了敲。這個推敲不僅作為典故成了漢語中的一個常用詞,表示反覆琢磨的意思,它作為一則文學史公案也能引起歷代人們的興趣與思索。 畫家吳冠中先生對於推敲的思考頗有意味:“‘鳥宿池邊樹’,鳥宿,是收縮的形象,近似一個圓圈;‘僧推月下門’,推開門是一道線狀的展開,展開的線狀與收縮的圓圈是形象對比,是繪畫美。‘僧敲月下門’,敲門出聲響,則聯想到鳥宿悄無聲,是動與靜的對照,屬音樂美範疇了。故推之敲之的問題是採用繪畫美還是音樂美的選擇,賈島自己當時也許並未意識到這種差別,因而為之彷徨、推敲。”(《我負丹青》,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96頁) 這樣的見解,是詩學家們難以道出的,但不一定就正確。可以從這些方面來質疑吳冠中先生:直線和曲線相對照就一定產生繪畫美嗎?有聲和無聲相對照就一定產生音樂美嗎?其二,難道詩只能在繪畫美和音樂美之間作出選擇嗎?詩難道沒有專屬於自己的美嗎?其三,韓愈選擇了敲而不是推,難道僅只意味着韓愈個人喜愛音樂美超過了繪畫美?推和敲真的能給一個無所偏愛的欣賞者帶來同等的藝術價值嗎? 在我看來,不管是用推還是用敲,都是傑出的詩句,只是用敲時又能帶來上下兩句詩內容上的照應,所以,用敲略微勝過用推。細論之如下。 不管是推門還是敲門,目的都是一樣的——進門,或者進入房屋以棲息。推門或敲門又都是理由充分的:連鳥兒不也是棲息於池邊樹之上嗎?隱秘的論證或者內在的雄辯,是優秀作品的本質,只是這一點難以被看破和道出。另一方面,推門有可能發出聲響,但也可能不發出聲響;但敲門必定有聲響。正是由於某種聲響,宿鳥才會被驚醒,“鳥宿池邊樹”的事實才能被得知;再說,是敲門而不是推門,才意味着一段等待的時間,只有有了這段時間,鳥宿池邊樹的事實才能更容易地被注意到。所以,我們承認,韓愈的鑑賞力是高超的,在詩的作者賈島之上。
3、《憶江上吳處士》:“閩國揚帆去,蟾蜍虧復圓。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此地聚會夕,當時雷雨寒。蘭橈殊未返,消息海雲端。” 有言外之意的是“落葉滿長安”。 “落葉滿長安”是一片風景,風景來之不易:“長安”地區必須有足夠多的落葉植物、必須等到足夠寒冷季節的來臨。 “風景”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4、劍客:“十年磨一劍,鋒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為不平事?” 沒有人對我們(劍客)本人“為不平事”,但“不公平”促使我們“十年磨一劍”,也就是讓我們憤怒得進入長期的瘋狂狀態;“不公平”還泯滅了我們的好奇心,讓我們沒有了效率意識,以至於十年裡只管去磨劍,而不去了解劍已經磨到了什麼程度。“不公平”傷害的不僅是它的直接受害者,還有像我們(劍客)這樣的旁人。 “不公平”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劉駕(1首) 1、田西邊:“刀劍作鋤犁,耕田古城下。高秋禾黍多,無地放羊馬。” “禾黍多”,多得以至於“無地放羊馬”,這意味着某種鋪天蓋地的單一性。單一性是不好的:首先,它是靠“刀劍作鋤犁”這種違背常規的笨拙方式實現的;其次,所謂“無地放羊馬”意味着人類將會無羊肉可吃、無駿馬可騎,總之,因為對於“禾黍多”的片面追求,人類生活將趨於乾癟。 這首詩似乎專為一千多年後今天的生態主義者而作。其中的靈魂,是人性家族中的“厭惡單一性”。單一性表現為我們生活中的一元化、一窩蜂、一刀切,等等現象。我國二十世紀中期的向自然開戰、圍湖造田運動,在一千多年前已經被批評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