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我与无我 丹增嘉措
我很高兴能有机会在此著名的大学演讲,尤其是对世界宗教研究中心演讲。我一到这里,就对各位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委婉有礼和外交手腕固然不错,但不能触及内心。坦率、真诚则更能深入。
要想能有真正的和谐与友谊,我们首先必须彼此相和。知是根基,因为彼此若不相知,就不易建立互信和真正团结;没有真正团结;就难获知和平。直心交往是必要的。如今,有些时候我们缺乏真实的人际关系;因此,我们失去了对人类价值的尊重,以致似乎把人看成了一部机器的零件。
我们若不能认识人类的价值,那是及其不幸的事。人绝不仅只是物--钱材。钱财是为了人的利益而存在;人不是为了钱财而存在。我们若过分专注钱财和外在的进步,而忽视了人类的价值与尊严,其结果将是不幸、不安、灰心和沮丧。
如果我们领悟到:“我是人。没有办不到的事”,则此决心、勇气和自心即是胜利成功的重要来源。若无意志和决心,你连本可轻易完成之事也办不到。若有意志力及合理的勇气--不是蛮横,而是勇而不骄--则即使是在某一阶段似乎不可能办到之事,也会因此勇气所激发的不断努力而变为可能。是故决心非常重要。
如何才能发展此种决心呢?不是靠机器,不是靠钱,而是靠我们自己内心的力量,而此心力乃是基于了知人类的价值和人类的尊严。原因是我们一旦了知人绝不仅只是物,绝不仅只是钱,我们就会感到人生的重要,进而感到慈悲的重要。
人性要乐不要苦。因此,每一个人都想离苦得乐,并且都有离苦得乐的基本人权。就此而言,所有的人尽皆相同,无论贫富,无论受过教育或没受过教育,东方人或西方人,有信仰或没有信仰,在信仰者中,无论是佛教徒、基督徒、犹太教徒、回教徒,还是其他。基本上,从人类真正的价值来看,我们全是一样。
例如,我来自东方,更明确的说,我来自西藏。在物质方面,我们那里的一般情形与美国大不相同,但若深一层观察,则我是人,各位也是人,没有两样。如果我们深入太空,反观地球,则地球上并无边界,只是一个小星球而已。所有边界都是人为的。我们根据肤色、地理位置等等,捏造差别,然後基于分离感而彼此相争,有时批评,有时打架。可是放大眼光看,我们皆是兄弟姊妹。
就社会而言,尊重别人的态度是绝对必要的,同时也对我们自己的日常生活有益;有此态度,我们即能保持精神镇定,于内心充满平安。虽然在日常生活中并非事事成功--有些工作失败乃是自然现象--我们不会因而失去内心的安稳感。你若对他人具有基本的关怀,就连失败也不能扰你之心。
许多问题都因内持良好的心态而减到最小。尽管遭遇障碍,你还是能保持心安和镇定,使得与你交往的人也能分享那种宁静的平安气氛。然而,你若紧张发怒,那你就会失去内心的平静,并且会因有嗔怒与贪恋等激烈的情绪而睡不好,虽面对美食亦不能下咽。他还会做出令你的家人,甚至令你的宠物,如猫狗等,痛苦的事;你可能还会把朋友都轰出去。嗔恨的结果是不安。这一点我们都能从自身的经验中得知。
认真思考一下,即知嗔恨等激烈情绪,对你自己的幸福一点好处也没有,并且由于嗔恨制造恶劣的气氛,致使你的邻居、朋友、甚至父母,都受到影响而与你疏远。因此,无论对我们自己的日常生活、或对整个社会,我们的心态均极重要。
由于高度发展的科技,我们可以深入太空。这是很好的事。我从小就喜欢科技;对人类的利益来说,科技绝不可少。然而,你若内观,你的头脑虽不大,有待探究的空间却不小。因此,在精力的使用上,内外平分,是值得我们采取的作法。多想一想:“我是谁?心性为何?善念有什麽好处?恶念有什麽好处?”如是追究下去,不断的想、想、想。
这样一想,我们即能清楚的得知自心某一部分专惹麻烦,宜予控制,而另一部分则对自他有益,宜予增进。自省之可贵即在此。
我做佛教比丘的经验虽不高深,但我从自己的些许经验中体会到爱心、悲心、以及承认人类的尊严与价值等态度的好处。我如今四十四岁,已致力发展慈悲多年;我觉得发展慈悲使我成为一个十分快乐的人。尽管遭遇很多困境,我依然快乐。如若由于处境困难而老是忧愁的话,我就没什麽用处了,因为忧愁的人影响不了现实。不过,接收不幸事件并不就是灰心。我们的做法是保持镇定,心平气和的去努力克服困难与不幸。
无论到什麽地方,我都根据自身的经验向友人述说爱心与悲心的重要。虽然我用的言词不够优美,但其意义深远,具有价值。而且,爱与慈悲说来容易,但只是说没有用。你若发展和体验这些心态,自会得知其真正的价值,所以这些心态值得我们尽力发展。你若同意,就请尽力去做;若不同意,就不要去做。
我到贵国来的目的,原只是交换意见而已,并不是特别为了什麽,但此目的现已变成提倡慈心与爱心,以及增进不同的宗教之间的了解。过去几周,我有不少机会与不同宗教的信徒相晤。一切宗教无不具有某些相同的基本动机和要点--爱心、兄弟姊妹之谊、以及为人群谋幸福的终极目标。哲理上不同之处,或常相反之处,在于为达成同一目标所使用的方法。主体是一样的。心怀诚敬,我们即可看出所有宗教都很好,都是能令不同之人获得平安的善巧方便。
我在此的访问只剩下几天了。我觉得此次访问,已对爱心、慈心与团结,有了一点贡献,所以我很高兴。
我所要讲的第二部分,由于是谈自性,所以比较专门;因此,我的英语要跟各位说再见了。我将藉重译员的协助。在禅观中修悲心和利他心,必须有智慧为辅。据说有慧为辅,悲心才能成为无量。这是因为烦恼乃发无量大悲之障,若要消除烦恼,则必须了知现象之性。理由是烦恼言过其实的把善恶加到现象上去,这种情形显示在当贪、嗔等强烈烦恼消退之後再看同一事物时,我们会有与前完全不同的看法,甚至还会嘲笑自己。为了对治此种妄加增舔,避免生起烦恼,我们必须对现象终极之性有正确的认识,不予增添;我们必须了知一切现象皆无自性。
这种无自性的存在方式遍及一切现象;不过,由于存在之所依或存在之主体的类别,人的终极之性较其他现象的终极之性易为我们所见。因此,应在著手确定事物的终极状态时,先确定人的终极状态。可是若不先确定人是什麽,则人的终极之性或实相即无法了知。
因此要问,人是什麽?我是什麽?佛教主张无我;这不是等于说我不存在吗?佛教徒果真断言无人,断言我不存在,那就没有人观无我了,也没有修悲的对象了。是故,我们自身的经验确立有人、有我。
经验若确立有我,无我论又是什麽?这不是一个很大的矛盾吗?不是。请听我解释。先分析一下,在你松弛时所出现之“我”与你在非常激动时出现的“我”有何不同。例如,若有人诬赖你说:“这件坏事是你乾的”,而你觉得“不是我呀”,请问这时你心中所见之“我”是何面目?同样的,当你想起某个敌人,心念:“这是我的敌人”时,在你心中那个敌人似乎自成本有、能明确指出的实体。
故说,现象似乎自存,其实非有。现象之自立,名为“我”;无此自立,即是“无我”。对人(“我”之另一义)和其他现象来说,都是如此。
我们心中所见之人或“我”有多种形相。其一是,“我”似乎是永恒的、单一的、自主的;现此相时,“我”似乎是一个与身心分立的实体,人是享用身心者,而身心则是被人享用者。佛教中无一宗派承认有这样的人,分别说部或许有一个两个小派须作别论,但此外都是不予认可的。
“我”所现的另一形相,似乎是“我”本具实存、自足之体,但与身心同一性质。先天与後得意识中,都有根据此相而作有“我”之相者。
此外,“我”还有一种形相,那就是不显现为究竟有“我”,而以其特性显现为从俗有我。另一种“我”的形相是,似乎“我”为自性有;我们天生的有“我”妄见,就是以最後这一形相,来看待“我”的意识,认为“我”依此性相而具体存在。一切众生,无论曾否研究某种学说而受其影响,都有此妄见。
“我”虽显上述诸相,其实无一真有。根据佛教不同宗派的说法,上述具体化的各个层次之“我”的不存在,即构成无我,从粗浅的无我到精细的无我。
然则,那受益受害,依俗为有之“我”又是什麽呢?佛教诸宗派,对此受益受害之人有多种不同的主张。有些宗派主张识即是人;有些宗派则说意识是人;还有些宗派说与意识分立的阿赖耶识是人。可是,根据佛教最高深的中观应成派所说,人只不过是依身心诸蕴假立之名。而且,由于身相比,心更精细和持续,所以人只不过是依身心诸蕴假立之名。
仅只此“我”--依缘而立之“我”--在不予追究、不加分析的情形下,能被断定为“我去”、“我留”等念中直觉所见之“我”。因其依缘而立,故非独立。依存与独立明确相反。例如马与人,虽是其一就不能是其二,但非明确相反、两极二分,而人与人则是。同样的,依存与独立明确相反、两极二分;不是其一就是其二,没有第三种可能。
由于“我”乃依缘而立,故不可能有自主独立之“我”。此自主独立之“我”的不存在,即名“我”之无我。因此,我们可从“我”的依存性而说无我。是故,当你了知无我时,你必已了知「我」的依存性。既然是以依存性为理由而说自性空,则空之不是虚无,显而易见。
从缘起而见自性空义,就不会落入执无的偏见。了知缘起为自性空的理由,就不会落入执有的偏见。不落有无二边,才能对中道观有确切的认知。
佛教不同的宗派,就这样以多种精粗的方式来辨认那作为确定实性之基的“我”。未经追究和分析的那种与生俱来的“我”之假相,连婴儿心中都有,早期之我相及我见,无论先天与後得,都比後期粗浅。其微相是,当你确定早期所执之“我”为无,而心不退转时,後期较精细的我见仍能运作。可是,一旦你确定较精细之“我”为无,而心不退转时,较粗浅的我见就完全不能运作了。
若相确定无我之义,必须修观,以理分析。此即为何龙树的“中论”提出许多论证,都是为了要从多种观点证明一切现象皆非自成、皆无自性、“大迦叶问大宝积正法经”在讲三解脱门时说,简言之,色非因空而起,乃是本身即空。因此,空并不是说某一现象空无他物,而是说其中本身空无自性。如是,空非他空,而是自空,因为一切事物皆无自性。同样的,“心经”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以色为例,所谓“色即是空”,系指色的终极性乃其天然的空无自性;色为缘起,故无独立自主的实体。
所谓“空即是色”,系指有此终极之空性,亦即有此诸法依他而存无自主者之天然自性空,始能有为其游戏之色,因色出于空,依缘而起。由于色非实有,为空所依,故空即色;色现之相,如空之影。
色的终极之性是无独立性,亦即是空。因此,色是空的游戏。犹如手心与手背,从一方面看,是自性空,是终极之性;但从另一方面看,则是空所依之色相。色空一体。是故,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如是而观空义,即可渐进于道。这种渐进,在“心经”中以咒表示:“揭谛,揭谛,波罗蜜揭谛,波罗蜜揭谛,菩提娑婆诃”(前进,前进,到彼岸去,全到彼岸去,安住于正觉)。第一“揭谛”指资粮道;第二“揭谛”指加行道。在这两个阶段,仍有二相,亦即对空的确认仍怀著有能证空之慧识及所证之空的想法。接下来,“到彼岸去”系指超越世俗的层面而达超俗的见道层面,至此已无二相。“全到彼岸去”系指修道,其间不断熟悉于见道首次现观之空。由此而终于超越轮回抵达正觉(菩提)的层面--为一切众生利乐之源的境地。
问:如果无我,轮回转生的又是什麽?
答:轮回转生的只是那无自性之“我”。而且,识虽与物有密切的关系,但识体唯明唯知,故不能出自于物,而必须依前一刹那唯明唯知识才能生起。因此,识之相续亦无始无终。现有之“我”乃依此相续识而命名为“我”。我们所否定之“我”是指自性有。
问:在我性方面,欲扮演何等角色?
答:欲有两种,基于认无为有之欲知基于理智知欲。烦恼所生之欲惹大麻烦,而基于理智之欲则能导致解脱和一切种智。为了生存下去,我们必须利用基于理智之欲,而控制那个烦恼而起的非理性之欲。
问:您睡觉时做梦吗?
答:当然做。对修行瑜迦的人来说,梦里有很多事可做。首先必须在做梦时知梦是梦。
总而言之,今天这里有很多年轻人,而未来就靠年轻的一代。知识非常重要,但比教育更重要的是执行教育之心。如果我们心有所缺而使用知识的话--如果我们只知用脑的话--那会为人类社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和不幸。人脑必须用善心予以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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