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03月15日 10:49 凤凰网专稿

核 心提示：他是一个非常幽默快乐的老头。因为在“西安事变”总理讲他是民族英雄、千古功臣，所以有的时候，我的孩子们就跟他说，爷爷你很了不起啊，你是真正 的英雄。他会笑，哈哈大笑，我什么英雄，我是狗熊。我常常地，常常地怀念父亲，怀念他，一看见他就像我父亲一样，并且他特别，他跟夫人赵四晚上不睡觉，想 念我父亲在奉天的事情。

凤凰卫视3月13日《中国记忆》，以下为文字实录：

马鼎盛：提起阎宝航这个名字，现代中国人也许 会感到陌生，不过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政坛上，阎宝航却是名闻天下的风云人物。他是东北军少帅张学良的挚友和重臣，他也曾经是蒋介石和宋美龄身边的 红人，不但出任新生活运动的总干事，在国民政府还担任要职。同时阎宝航还有个秘密身份，他是受周恩来直接领导的中共地下党员，在抗日战争中阎宝航率领的情 报小组做出卓越的贡献。由于他的特殊身份与经历，时至今日他身上的神秘光环还在。今天我们请来阎宝航的女儿，也是阎宝航公益基金会的理事长阎明光女士，为 我们讲述她父亲的传奇人生。

我的父亲阎宝航

讲述人：阎明光

时间：2010年2月

地点：北京

主持人：接下来有请阎明光理事长上台，为大家讲几句心里话，有请。

阎明光：今天晚上是我们慈善家的一个盛大节日，是阎宝航社会公益基金会成立20年来的一个盛大节日。

阎 明光：这个慈善事业一方面这是父亲和张学良的嘱托，另一方面就是我接触了更多的，目前在我们国家里面还有一些弱势群体，了解他们的痛苦、他们的困难，希望 他们能过得好。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父亲、母亲，他们的给我印象太深，打击太大。所以，我只有做一点好事，我觉得他们如果在天上有灵，他们会感到高 兴，他们觉得我是听话的，是继承他们的。

解说：对于阎明光来说，1991年给她留下的记忆极为深刻，那一年，她收到了一份来自美国的电传，发信人是父亲阎宝航的好朋友，原东北大学校长宁恩承。

阎明光：上面写张（学良）将军急于见明复和明光，并且要谈基金，建立阎玉衡（宝航）基金会的事情。

解说：就在这一年的5月，阎明光跟随吕正操将军前往美国，在纽约见到了张学良，阎明光还记得，刚一见面张学良就谈起了基金会的事情。

阎 明光：他就说你要继承父亲和我的心愿，正式成立这个基金会，他没有什么钱，那个时候在台湾，国民党已经不给他发费用了。但是他拿出了五千美金，这五千美 金，多少年，二十年前的五千美金很了不起了，很多了。亲自放到我的手上，好，这就是你父亲的基金会的启动的第一笔资金，我当时热泪盈眶啊。

马 鼎盛：阎宝航与张学良的友谊，可以追述到他们的年轻时代，阎宝航虽然是出身微寒，却有冲天的志向。1918年他从奉天两级师范毕业，那是当时东北最高学 府。阎宝航并不想升官发财，而是白手起家，创办了一所慈善性质的“奉天贫儿学校”，他努力网罗人才，把学校办得有声有色。很多达官贵人也争相为子弟报名上 学，不过年轻的阎校长却婉拒了结交权贵的机会，因为他办的目标是上不起学的穷苦子弟。

阎明光：张学良也赞助他的贫儿学校，张学良自己捐， 还给他的奉军里面动员捐，还有一个张学良最重视的叫郭松龄，郭松龄夫人是北京燕京大学毕业的，都在贫儿学校做这个教师。另外郭松龄的夫人跟阎宝航，他们还 设计了规划了，在贫儿学校以后的，工厂、职业中专怎么安排这些贫儿，来继续上更深的学校。所以呢，他这一辈子，从他穷苦的穷孩子，他的心一直关注在劳苦大 众的身上，他的概念里他是教育救国。

解说：此时的阎宝航已经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他在奉天基督教青年会，担任学生部的练习干事。在当时的奉天也就是今天的沈阳城之中，这里不但是本地青年聚会的场所，也是外国人经常光顾的得到。

阎 明光：张学良就是喜欢到青年会，并且喜欢打网球、跳舞，跟青年们来高谈阔论，来论证当时的时事，我父亲在那个时候，已经就结成好友。我1991年随着吕正 操到美国去看望他的时候呢，他非常激动，他还跟他的夫人赵四，在晚上就回忆当年青年会的时候呢，回忆我父亲，他就讲到了，那个时候他年轻的时候，怎么样跟 我父亲在青年会的一些有趣的事情。张学良对我父亲的第一次出国，知道我父亲是个穷学生，基督教青年会派他出去没有钱，所以我父亲出国的资金，就是张学良将 军资助的。马鼎盛：1929年阎宝航中断了在英国的留学生涯，提前回国他的归来让张学良非常高兴。张学良曾经说过当时的东北已经被红白帝国主义所包围，白 鬼子是小日本，红鬼子是老毛子，都强占着中国的土地，他说国家正需要人才，玉衡兄到来适逢其时。回到沈阳的阎宝航担任了奉天基督教青年会的总干事，在当时 全国有很多省份和地区都有基督教青年会，不过由中国人担任青年会总干事，阎宝航还是第一位。

阎明光：那么张学良更高兴，因为他刚刚易旗（东北易帜）形势非常复杂，所以张学良当时对我父亲的要求，因为他管理了整个东三省。但是呢日本的压力很大，很多日本人制造的骚乱，他就希望父亲他们，以民众团体的形式呢来帮助他，所以我父亲就是就组织国民外交协会。

解说：作为民间团体，国民外交协会可以发挥政府所不能发挥的作用，让主政东北的张学良，有了进退的空间。1929年阎宝航怀揣着一纸秘密文件前往日本，代表中国参加了太平洋国际会议。

阎 明光：在东京召开的两次会议，第一次会议这个张学良就用重金，从日本买到了叫做《田中奏折》，《田中奏折》就是日本人侵略中国，上报天皇的一个详细的他们 的一个部署，他们的一个宣言。然后呢，张学良交给父亲，父亲亲自翻译，要他到太平洋国际会议上，来向世界来宣读。所以我父亲是第一个，向全世界揭发日本侵 略阴谋的，他在会上向全场发送这个《田中奏折》的复印稿，并且在会上发言。这个时候日本的主席会议的代表，都退出会场，但是与会的人不相信，因为小日本有 这么大的野心。

解说：短短两年之后，“九一八事变”爆发，阎宝航受到日本人通缉，被迫流亡关内。国破家亡，阎宝航很快就投入到抗日救亡的运动当中。

阎明光：他跟张学良的一生的愿望就是打回老家去，我父亲的一生为了打回老家去，为了我叫明光，我弟弟叫明复，光复东北。

马 鼎盛：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爆发，主政西北军事的张学良和杨虎城发动了兵谏，扣押了蒋介石和文武大员，经过中外多方的斡旋“西安事变”终 于和平解决，中国形成了统一抗日的战线的局面。在圣诞节的早上，张学良护送蒋介石返回国民政府首都南京，就在蒋介石张学良到达南京的第三天，国民党情报机 构军统的首脑戴笠找上门来，接阎宝航去宋子文府上去见张学良，这时张学良实际上已经失去了自由。

阎明光：去了以后呢，我父亲先去看到张将 军，张将军就跟他交代，说呢还有50架飞机，还有陈诚国民党的大员还关在西安，你去一趟把我的信交给杨虎城，把他们放回来。他们两个人在房间里交谈的，我 父亲就说这怎么可能，你能回去吗？你能够相信你能回去吗？张将军说只要西安那边稳定，他们敢把我，因为西安很有力量，东北军30万，杨虎城西北军，他们不 敢把我怎么样。他说，我护送蒋先生回来，我是为国家、为人民，我在所不惜。

解说：阎宝航回来回忆说，张学良的一席话让他感动，也让他陷入沉默，此时的南京对于张学良的处境非常不利。

阎明光：我父亲就是很担心他的安全，张学良看到父亲的这个，那么你再去问问蒋夫人和宋子文，你再去问他们，后来我父亲就去见这个蒋夫人和宋子文。他们答复，蒋夫人拍着自己的这个胸脯说，我们以性命以荣誉担保，汉卿一定回去。

解说：最终阎宝航接受了委托，带着张学良的亲笔信，乘坐宋子文包租的专机飞往西安。

阎 明光：到西安以后，讲到这些情况并且告诉他们，少帅马上就回来。这样呢，杨虎城呢把50架马丁飞机，把这个大员都送回去了，父亲还没有离开西安，就得到了 国民党审判张学良的消息。这个时候我父亲在西安，就知道自己上当了，非常非常地恼怒，拎着箱子就要走。就赶快回去就质问蒋夫人，你们怎么背信弃义，你们怎 么做这个圈套，父亲被利用了，张学良被欺骗了。

马鼎盛：1937年的元旦，阎宝航是在西安度过的，对于少帅张学良安危的担忧，被欺骗的愤 怒让他心急如焚，阎宝航决定在1月3号返回南京。临行时东北军的师长刘多荃，也是在“西安事变”中，抓蒋介石行动的总指挥，他宴请阎宝航。就在这次送行的 宴会上，阎宝航第一次见到中共代表周恩来。

阎明光：你想父亲那个时候心情，简直悲愤焦急，所以他跟周先生讲了一句话，他说我们东北人没有 政治经验，希望请周先生还多加指教，这就是他和周恩来的友谊的开始。在这么一种复杂的深受重创的情况下，他见到周先生，周先生在会上所有的讲话，深深地感 动了他。他回到南京，蒋夫人和宋子文到上海去了，他赶到上海去见他们，他只提了一个要求，他说你们要把，要保证少帅的生命安全。蒋夫人呢，确实都在这个问 题上是很有愧，她答应了父亲的这个请求，所以后来张学良也到了奉化，并且我父亲，蒋夫人提出来你去见见蒋先生。

解说：阎宝航当即提出，此去奉化面见蒋介石，必须由宋子文陪同前往，对于这个要求宋子文慨然应允。

阎明光：他们到了奉化以后呢，第二天一清早，宋子文就要走了，要回去了，后来父亲知道，蒋介石不见他，不见宋子文，宋子文气得就走。那么后来蒋介石就要陈布雷跟父亲谈的话，父亲就严正的提出来要释放张学良。这个没有结果他就回去，第二次又去，也遭到拒绝，蒋介石不见。

解说：不久之后，阎宝航第三次前往奉化，面见蒋介石争取张学良的自由，但是仍然无功而返。1937年2月中旬阎宝航四进奉化，然而他再次遭到了蒋介石的拒绝，不过阎宝航一再请求，希望能与囚禁中的张学良会面。

阎 明光：蒋介石拿他没有办法，答应了他的要求，所以我父亲是张学良被软禁以后，见的第一个人。马鼎盛：1937年2月，阎宝航在浙江奉化，见到了阔别两个多 月的张学良。这次会面让阎宝航百感交集，多年之后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山上积雪未消，寒气侵人，日色暗淡，一踏入雪窦寺，令人不禁有凄凉萧索之感。这时张学 良住在浙江奉化溪口镇，雪窦寺西侧的中国旅行社，这里对外虽然号称“张学良先生招待所”，实际上张学良并没有行动自由。蒋介石亲自规定了张学良的活动范 围，东不出镇海口，西不过曹娥江，到溪口有人跟随，去外地出动宪兵。可见张学良的无形囚笼，限制在雪窦山方圆60里之内。

阎明光：进去以 后，父亲很激动，想赶快把他几次的怎么样子，来看他的，外面东北怎么样情况要跟他讲。但是张学良指着外面，他怕牵累父亲。所以后来在美国见到张学良回忆这 一段，他说我不能够听你父亲讲，我知道他心里装满了我，我怕因为我，你父亲遭到同样的不幸。他还要留下来，他要代替我去抗日，打日本人。所以我叫他不要讲 话，他激动得泪流满面。

解说：无论是阎宝航，还是张学良，都没有想到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会面，一曲离歌，长亭暮霭。

阎明光：他那时候讲他说国仇未报，我们民族还大难当头，张将军不能来，就是要收复家乡不能够如愿，他说这个这种心情，他说这个，我父亲讲真是感叹啊，感叹万分。

解说：西安事变的第二年，阎宝航秘密加入中共，在周恩来的直接领导下，从事情报工作。张学良在幽禁之中，渡过了八年抗战岁月，随着胜利的到来，他的囚徒生涯并没有结束，1946年张学良被遣送到台湾。

阎 明光：父亲一直寄托希望再见张学良，没有想到，所以他跟我姐姐他们交代，他说有生之年我最怀念、最想的就是少帅，一旦我不在了，你们要去见他，要去向他讲 我这个对他的怀念和我在“西安事变”，我这个恨，心中的遗恨。所以这是他们的世交的恩情，真是东北人的这段历史性的这个悲剧。

解说：时光荏苒，直到1991年阎明光才终于有机会，完成父亲的宿愿，这一年五月她在美国纽约见到了张学良。历经世事变迁，当年的少帅已经九十高龄，而他的老友与重臣阎宝航，也已经在1968年作古。

阎 明光：第一次是我个人见，然后我们在他正式会谈的时候，在银行见之前，我就跟吕正操、张闾蘅（张玉蘅侄女），张闾蘅起了很大的作用。张闾蘅带着我们闯到贝 夫人家里去，也没通知他就去了，贝夫人打开门的时候，因为很仓促，她的假发都没戴，有点秃。那么这个时候张学良就冲到门口接我们，在门口看到我，这个时候 第一句话，玉衡怎么死的？你父亲怎么死的？所以坐在客厅进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头有一张照片，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呢，还继续要我讲这个事。那么我不能够把我父 亲在秦城监狱的残忍，受罪的情况讲给他听。我没有敢告诉他，他那么想念我父亲，我没有敢告诉他，我父亲是世界的反法西斯战争的英雄，给民族立了大功，但是 死在秦城监狱，连骨灰都没有。

解说：阎明光还记得这次会面除了怀念故人，张学良也会谈起一些往事。不过对于改变了他命运的“西安事变”，张学良从来都不谈起。

阎明光：张学良跟我说，他说你爸爸和我的命，都是夫人（宋美龄）保的，他说当年你爸爸有人要害他，他说蒋夫人说，保罗，我父亲的英文名字，保罗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他怎么是你们说的那样的？你们要动他，我跟你们没完。

解说：对于自己的故乡，那一片白山黑水，张学良魂牵梦绕，然而因为种种原因，直到他去世，归乡仍然是长留在他心中的一个梦。

阎 明光：我有一次在他家里，正好他旁边有一个阳台，我把他扶在阳台上，就是阳台上出现虹。那天很漂亮，蔚蓝的天空出那个大虹，我们给他照相，我和我的孩子 们，他看这个虹他就说，他就讲，他说这个虹啊，这个虹好像一座桥，这个桥可以搭到海洋两面。明光，我们可以走这个五彩缤纷的桥，我们可以走，走到那头，那 头就是我的奉天老家了。

解说：对于张学良，阎明光怀有一份特殊的感情，1993年张学良离开台湾，前往夏威夷定居，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阎明光每年都会前往美国探望张学良。

阎 明光：我到夏威夷没有别的事情，就是陪他，我和我弟弟还有我的孩子们。有时候跟他在一起相聚的时候很长，他是一个非常幽默快乐的老头。因为在“西安事变” 他荣获了总理讲他是民族英雄、千古功臣，所以有的时候，我的孩子们就跟他说，爷爷你很了不起啊，你是真正的英雄。他会笑，哈哈大笑，我什么英雄，我是狗 熊。我常常地，常常地怀念父亲，怀念他，一看见他就像我父亲一样，并且他特别，他跟夫人赵四晚上不睡觉，想念我父亲在奉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