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學：孔孟之道還是周孔之道？》一書後記

艾畦

（去年（2010年）七月，我將這六篇反對聖化孔子的文章陸續貼在網上，還是有相當反響的。經過修改增補，於十一月份將書稿交給北京一家民營出版社。這家民營出版社講他們先後三次向不同國營出版社申請書號，但都沒有結果。直到今年五月中才告訴我獲得書號，但要改用《儒學探論》這一沒什麼稜角的書名，我放棄了。六月份回國時，與天津幾家出版社商談合作出版，均未遇什麼困難，最後同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定了合同，現已出版。真不清楚原先的障礙出在哪兒。）

雖然我的博士學位讀的是中國哲學史專業（導師是方克立先生和劉文英先生），也出了點兒這方面的書和文章，但出國後的十餘年裡，大部分時間用在特異心理學（以往譯為“超心理學”）上。只是到了前幾年，出於對尊孔浪潮和禮教回潮的不滿，才又回到國學研究來。

記得大概是92年，一次在讀《左傳》的時候，我也忘了是讀到哪一段了，腦子裡突然浮現出一個疑問：孔子與他之前的傳統真的一致嗎？此後這一問題一直是縈繞在我心頭的疑問之一。有時讀了這本書，認為這一疑問被驅散了；有時讀了那篇文章，又感到這一疑問被加深了。因為這時《特異心理學》一書的英文版已經付印，於是準備專注探究一下這一問題。

最初是用了一年多時間，寫成了一篇孔學與周文化對比的文章，寄給了國內一家知名期刊。一位李姓編輯沒有採用，但非常熱忱地寫了很多修改意見。帶着感謝的心情讀着這位編輯相當中肯的意見，我想起以前看到的一種說法：一個比較新的觀念，從寫成初稿到比較成熟，一般需要三至五年。於是我給自己訂了個三年的修改期限。這期間從一篇文章變成兩篇，又變成四篇，後來又加寫了一篇；那篇有關宗教的稿子從開始就是單獨寫的，這期間觀念、提法也作了多次修正。到去年（2010年）七月份剛滿兩年，我感到自己的潛力實在挖得差不多了，因此就貼在網上，準備看一下意見和反應。

多謝眾位網友的關注和各位版主的支持，收集到了不少正反雙方的意見。對一些網友的敏銳、機智、廣博，不覺暗自讚嘆，感到人的才智和性情在網上表露得要更率真一些。看了正反雙方的意見後，感覺心裡更有底了。現做了修改增補，作為書籍出版，以同大家作進一步討論。

對於很多具體觀念和言論的爭執，恐怕會永無休止。但我想，對下面幾個帶根本性的問題我們不能不有清楚明確地回答：

1．孔子思想中有沒有缺陷弊病？我們能不能再搞句句是真理？應不應該“去聖”？

2．孔孟—董仲舒—程朱這一思想系統中有沒有相當嚴重的禮教思想？在現代社會中這一禮教思想應不應該被揚棄？

3．儒學是否只有孔孟程朱這一個流派、儒學思想是否就等同於孔學思想？歷史上今文經學與古文經學之間、宋代的儒學與道學之間有沒有一些根本觀念上的區別？中國近代史上，為什麼守舊僵化派總是用孔孟程朱大道理為理論武器，而洋務維新派則往往用三代、《周禮》做擋箭牌？講儒學包括有民本儒學與君本儒學兩個傳統，這種說法是否有道理？

個人看來，中國有孔學禮教思想，相當於西方有中世紀經院哲學：都思辨很深、著作很多、也有不少好詞好話，但都是以自然經濟、等級秩序為基礎，都起着禁錮思想、壓抑人性、停滯社會的作用。西方向現代社會轉變，是經過文藝復興擺脫了中世紀經院哲學的思想束縛；中國向現代社會轉變，也是經過清末民初維新和新文化運動擺脫了孔學禮教的思想束縛。西方是越過中世紀，從古希臘古羅馬文化中獲得走向現代社會的思想動力；中國在近代因為西方現代思想已發展得相當成熟，所以拿過來就用了，但我們越過明初和清代，會發現在上古時期、在先秦和漢唐宋時期及明代後期，也有相當豐富的適應現代社會的思想文化因素。西方隨着現代社會的發展，對中世紀經院哲學越來越淡漠了；中國隨着現代社會的發展，對孔學禮教思想也會越來越淡漠。

在孔子生活時代，上古流傳下來的詩、書、禮、樂早已是普天下各諸侯國的通用教材，當然各自版本會有所不同。一些主要諸侯國和一些傑出人士也都在上古傳統的基礎上發展起了帶有各自特點的新的思想文化。孔子除從個人觀念好惡出發對流傳下來的詩書禮樂進行刪削取捨外，還加進了《易》和《春秋》。加進《易》倒無可無不可，但加進《春秋》標誌着上古傳統轉變為孔學禮教。孔子自己對這點非常清楚，《孟子·滕文公下》載有孔子的話：“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後來的事實也正是這樣：歷代的君主們是因為《春秋》中所宣揚的君臣大義、尊卑名分而競相尊孔；“五四”時期人們打倒孔家店也主要是由於植根於《春秋》中的尊君抑民、尊卑有序等禮教思想。孔子在世時就預見到自己身後毀譽取決於《春秋》，所以孔子本人是明白人。後來尊孔的君主們也是明白人，因為他們清楚孔學禮教思想對維護自己君權統治的價值和意義。五四時期反孔反禮教的新文化運動人士也是明白人，因為他們看到孔學禮教思想與現代社會不相容、是現代社會發展的障礙。但在今天還要聖化孔子、美化禮教，那就莫名其妙了。

當然，大多數現在尊孔人士的出發點是要發揚中華傳統文化，但實際上很可能是誤把清代傳統等同於中華傳統，誤把清代前期中期那種也許是中國歷史上最禁錮、壓抑、封閉的思想文化當做中華優秀傳統來繼承發揚。當我們擺脫明清道學思維、將聖化孔子和美化禮教這片障目的葉子從眼前移走、回歸先秦和漢唐宋時代以經學為主的大儒學觀念，就會看到：孔學禮教思想只是中華傳統文化的一小部分，就像中世紀經院哲學是西方文化的一小部分一樣。

近來看到，有些人將“儒學”與“儒家”這兩個概念區分開。用“儒家”這個詞仍然指孔子建立的理論學說、指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之一；而用“儒學”這個詞來作為更源遠流長的以上古典籍為主要經典的思想文化傳統總稱。我認為這種區分是可行的。孔子之前的上古典籍是我們中華文化傳統的源頭和正統。孔子雖然在口頭上或主觀願望上是要“吾從周”、“吾其為東周乎”，但實際上他對周文化的繼承是有很強選擇性的。將《尚書·周書》與《逸周書》作對照就可以看出：對君權有制約作用的“諡法”他沒有選，大量的軍事文獻沒有選，農工商虞全面發展、重視經濟管理和理財的思想沒有選，重視法治的思想也沒有選，很可能文理智體並重的教育思想也沒有選；在另一方面，他誇大了“仁”和“禮”的作用，並且加進了《春秋》。所以孔子建立的可以說是一種半周半魯的思想理論。其實將《尚書·周書》與《逸周書》合起來才是完整的周文化，後來的《周禮》和《管子》對這種完整周文化的繼承要更多一些。

早就有人將孔子之前的上古典籍比作《聖經·舊約》，而將孔子的《論語》等比作《聖經·新約》。孔子與耶穌之間可以說有可比之處，也有不可比之處。可比之處是：他們都對以前的傳統既有繼承也有改變，都建立了與以往傳統既有聯繫又有不同的思想理論；不可比之處是：耶穌的《新約》比《舊約》要更平民化一些，而孔子比上古傳統要更君本化一些。當然，孔子也繼承了一些德政惠民等上古優秀傳統，在治學教育方法上、在個人行為準則等事情上，孔子也的確有一些在今天仍然有益的長處。

前些時面對尊孔浪潮和禮教回潮，曾寫過幾句牢騷話。現錄於此，以就方家：

南海遺老魂未亡，

神州又見尊孔忙。

    周道變魯君王喜，

    禮教充儒臣民傷。

    是非原本不足論，

    恭順利祿自然長。

    尊卑有序聖道久，

    關起門來夸富強。

網友評論選錄

正方：

開天闢地之言辭，合道思維之結晶。
       極海破冰之艦船，泰山巔峰之晨曦。
       一氣讀完，如飲醇醴，呵呵呵呵！ 

——唐啟正：《儒學：孔孟之道還是周孔之道？》跟貼，《國學網站·國學論壇》

樓主好文章，於儒家承傳分析頗細，在理。
        然擔心西方文化全盤承受於中華是多餘的思維，中國人哪怕是全力以赴，也是不可實現的假說。日本人“明治維新”後，日本的文化就不是日本的文化了嗎？佛教東傳以後，佛教的文化還是印度的文化嗎？
        至於西方文化的定義，不如說是外來文化。德國人的文化和英國人的文化是同一個文化嗎？
        中國的文化本來的建造就是集大家而融合的文化，佛教、回教、以及五十六各民族的文化難道不是中華文化的成員嗎？
        文章上指出，中華歷史上任何一個朝代，只要“獨尊”一家文化，必然走向禁錮思想深淵。由此可知發揚中華文化也必然不是“獨尊”中華文化。
        文化的發展在於“創新”，在於“用”。只有萬家文化的融合，才能起到文化為社會所“用”的目的。 

——混沌道長:《儒學：孔孟之道還是周孔之道？》跟貼，《國學網站·國學論壇》

本文基本觀念與我不謀而合。回歸“周孔之道”的“大儒學”觀念有可能結束“五四”以來尊孔與反孔的爭論，既發揚我們民族真正優秀的思想文化傳統，又揚棄禮教糟粕。

——匿名：《儒學：孔孟之道還是周孔之道？》跟貼，《百度貼吧·孔子吧》

文章非常好，誰寫的，認識一下。艾畦何人？

——至虛真人：《孔子對上古倫理道德傳統的繼承和偏離》跟貼，《百度貼吧·儒家吧》

此文總體思路非常好！雖然稍嫌偏重浮表例說未能深透主體脈絡指導思想且有些偏頗。

    望努力，若他日能全面且更上一層樓，必有大用！

今人能有此思，已屬難得！！                 

——湖雨孤舟酒：《撫民以寬，除其邪虐》跟貼，《儒學聯合論壇·學術廳》

寫的挺好。這麼長的文章，我竟然讀完了。

總的來說，別人的思想，是不能控制的，不然就會僵化，就會教條化。所以想用德治或是禮治最後的結果就會和滿清一樣。

孔子可能也沒想到他期望使用 德治與禮治來治人心，最後治成了僵化與教條。可能說，治人心，這個是一劑猛藥，負作用很大。要慎用。

——風大叔：《寬平慎罰與刑茲無赦》跟貼，《百度貼吧·儒家吧》

寫得太好了！本文作者功力深厚，論據詳盡，是研究孔子教育思想的絕好材料。

……若以孔子教育思想而論，我認為最致命的缺陷應為：忽視學生的獨立人格。如果稱孔子為教育家，那麼就必須提及這個致命缺陷。

——阿瓜瓜：《孔子教育思想的優缺點》跟貼，《國學網站·國學論壇》

如果沿着程朱重孔孟四書的思路，就會導致以孔子為教主的孔教。如果要回歸“周孔之道”，就自然會回歸“敬天祭祖”。合乎邏輯！

——匿名：《我們中國的傳統國教是“敬天祭祖”》跟貼，《百度貼吧·儒家吧》。

反方：

如果我們都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以下公子州吁一樣，就不得了了，見利忘義，之徒就會越來越多。但是我想這樣的人，他的內心深處也是很不開心的。如果不守規矩：不遵守“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規矩，那人民就會歸於道德淪喪。

    ——匿名：《儒學：孔孟之道還是周孔之道？》跟貼，《百度貼吧·孔子吧》

竊以為艾畦先生有點執其名象而失其實了，道學不就是儒學嗎，儒生學的不就是“道”嗎，呼為道學有何不可。

——明善復初：《儒學：孔孟之道還是周孔之道？》跟貼，《儒學聯合論壇·學術廳》

您的主要問題就是並不能真正理解歷史的複雜性而動輒信口開河。

文化現代化當然要對傳統儒家有所超越，但也絕不是象您這麼浮躁的亂搞的。

    　——信濟：《儒學：孔孟之道還是周孔之道？》跟貼，《萬維論壇·史地人物》

這文章真沒水平！第一禮記是漢朝人編的，個人認為這個禮記所發展出的禮教是偏離孔子思想的一個東西。樓主把他意淫成孔學，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

——匿名：《孔子對上古倫理道德傳統的繼承和偏離》跟貼，《百度貼吧·孔子吧》

本來很明確的東西被樓主一說反而糊塗了。看來樓主的本事不在於理清思想流變，辨析歷史脈動，而在於無事生非，藉機譁眾取寵。

——樊夢京：《撫民以寬，除其邪虐》跟貼，《百度貼吧·國學吧》

從中我只看到該文的淺薄，由於太長，我只說一點，“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這段話里孔子並沒有貶低法治，也沒有將德治與法治相對立。     

德、禮為本，刑治為末。不能固本，末再繁茂終究只是曇花一現；君子務本，並不是否定末，而是固本才能使末真正的繁茂。

——我欲仁斯仁至矣：《寬平慎罰與刑茲無赦》跟貼，《百度貼吧·儒家吧》

樓主說孔子“缺乏平民情懷”，我覺得這實在是冤枉孔子了。因為孔子有“仁者，愛人”之思想，而且是主張“仁政”者，怎麼會缺乏平民情懷呢？

如果樓主沒有儒學方面的系統知識而有上面的觀點，那麼你是無意冤枉；如果是了解儒家思想而故意這麼說就是誹謗古代聖哲了。

——瑞瑞：《孔子教育思想的優缺點》跟貼，《國學網站·國學論壇》

這是一個沒有腦子的蠢人寫的蠢文！

——aa881：《孔子教育思想的優缺點》跟貼，《萬維論壇·教育學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