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墩子”這個詞不十分上海。比如“墩布”這個詞,上海人多半摸不着頭腦,但是北方人人都知道,那就是拖把而已。上海話里“墩”字一般如何使用我這個 “二世祖”一時半會還真想不起來,不過有個動詞,形容人吃飯噎住叫做“墩牢了”,猜想可能是同一個詞———油墩子長成這樣一個扁扁的圓柱體,若是整個吞下去,實在是必然無疑地要令人“墩牢”。
其實吃過的人都知道,吃油墩子,墩牢是不會的,最多被燙着。這個看起來金黃焦脆的扁圓柱體其實是繡花枕頭一包草……不是,是一包蘿蔔絲。其實我一點也不愛吃蘿蔔。
我的女朋友們也大都不喜歡吃蘿蔔。但是大家都喜歡吃油墩子。被油包裹在外面隔空一炸,裡面滿滿的蘿蔔絲忽然都不復蘿蔔的那種苦盈盈藥兮兮的味道,變得非常非常好吃,甚至可以吃出肉的味道。有一次我同一個高中同學討論此事,她驚訝地說,哎,怎麼我不覺得油墩子裡有肉絲的味道?身旁的一群初中同學齊聲挺我, “有的有的就是有的。”雙方爭執不下,最後幾乎為了這種一塊錢兩個的扁圓物體不歡而散。回家的路上我執着地思考此事,忽然激靈靈開了竅———初中時候學校對面賣油墩子的那個老太婆,好像的確是往油墩子裡加一丁點一丁點的火腿絲的!難怪我們下課以後,圍着她的人總比圍着賣茶葉蛋的老太婆的人多。
現在就算想買不加火腿絲的油墩子也是一件很鬱悶的事情了。茶葉蛋退居便利店款台。四大金剛在特定時段仍然主宰上海街頭。可是油墩子少了。臭豆腐倒還常見,小時候只有城隍廟有的肉串則大行其道幻盡天下風味。可是油墩子這種東西,做早餐嫌其油膩,設下固定攤位來常日價賣又似乎有點小題大做。以前坐722路的時候終點站有個老太婆定時拖着小鍋子小椅子出現,一邊做油墩子一邊做臭豆腐。雖然兩樣一樣也不好吃,我還是每每從地鐵跳下來無視繞不繞遠路地去換乘722路回家,其中三次里有兩次半手裡拎着油墩子,還有半次是臭豆腐。後來在我們家附近的小學旁邊弄堂里又找到一個做油墩子的老太婆。(奇怪,為什麼做油墩子的都是老太婆?十幾年不變啊……)那個老太婆身體不算好,有時出現,有時詭異地消失。我殺過去也不是每天,所以經常緣吝一面,叫人扼腕。
真正想吃起來了,最後一個解決之道是請我媽在家烹製。很可惜,她瞪着眼睛問我:“哪裡去找做油墩子的鐵絲模子?我還是包春卷給你吃罷。”
於是我便吃着有肉有香菇的三絲春卷,在那裡百思不得其解:我怎麼會喜歡上這種麵粉裹蘿蔔絲的玩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