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我媽媽那年住院的事情,當時我想寫,但是一直沒寫。
我媽住的病房是兩人一間的,兩床之間拉一個帘子算是保留一些隱私。雖然如此,對於在國內住過十幾個人一間病房連帘子也沒有的人來講,我媽覺得已經不錯了。只是她天天抱怨裡面供應的“洋飯”。
因為隔著帘子,前幾次去我都沒有看到她的室友,不過每次去都可以聽到她在續續叨叨地打電話,一個接一個,有時她剛剛掛斷馬上就又一個打進來,她就又開始說,說的是我聽不懂的語言。
後來一天我去時,她終於不是在打電話,而座在廁所里馬桶上。見我進來,她讓我拉她一把,因為她站不起來。從口音上聽,她肯定是印巴人,長得也是那麼黑黑胖胖的,足有200來磅的一個老太太。
等她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回到床上,醫生來了。醫生拉上帘子,可能是為她做檢查。
一會兒,我聽到醫生說:“你的腰恢復的不錯,可以出院回家了。”
“醫生,我還走不了路,不能出院。”
“你可以回家慢慢恢復的。”
“。。。。。”
“你不要擔心,沒有問題的。”
“。。。我不想回家。。。”老太太開始抽抽搭搭地。
“為什麼?”
“。。。。”
“你不要難過,請告訴我為什麼”醫生放慢了語調問。
等了一會兒,老太太說:“我怕回家。”
她斷斷續續地說,她在這裡是住在女兒家。女婿也是印度人,失業了很長時間,脾氣非常不好,天天在家裡喝酒罵人。她都不敢離開自己的房間,家裡電話不許她用,更不許朋友去看她。她不會開車,也沒有錢,所以出不了門。
醫生說:“你女兒知道這些情況麼?”
“知道,但是她每天要上班。我不能讓他們吵架呀,他會還打她的。”
“。。。這樣,你今天就不要出院了,明天我找社工來,和你女兒談談,看看有什麼辦法幫你。”
第二天我再去的時候,果然她女兒也在,還有一名女社工。老太太在哭,她女兒也在哭。
社工建議說,可以幫老太太找一間臨時住房,搬出去住,然後申請政府救濟。
那個女兒沒說什麼,只是抽噎。社工說要麼她可以出面去和那位老公談談。老太太和她女兒幾乎異口同聲地說“不要,不要”。
我在這邊聽着,慢慢地翻譯給我媽。
。。。。。我明白了她為什麼一刻不停地打電話,因為終於有了打電話的自由;也許住院對她來講是件好事,使她終於有離開牢籠的機會。
一次我的一個朋友講到他的朋友做警察,做了幾年之後受不了自動辭職了。我聽了很不理解,“難道是因為危險麼”?他說不是,是因為那個人受不了每天接觸到的各種人間慘劇,比如家庭暴力,比如亂倫。。。。。
作醫生,社工,警察,除了知識,技能,還需要堅強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