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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團戰士回憶之三:謝富的秘事
送交者: 龔仁 2006年08月16日10:22:25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謝富外表看上去邋邋遢遢,是個標準的東北佬。現在的人可能想象不出那是一付啥模樣,所以我必須將他白描一番:一雙憨老婆納的能踢斷馬腿的步鞋,比鐵板還硬,現在的人穿上能崴折腳脖子,他穿上卻能行走如飛,攆得那牛翻着蹄兒地狂奔。再往上看,一條緊扎褲腿兒的勉襠褲,褲襠大得能養一窩豬,曉得內情的才會知道,東北佬愛將細軟藏在褲襠里,那特製的大兜如同一個銀行,鈔票、布票、戶籍本所有值錢的全在裡面。

  爸,您聞這錢怎麼都有股臭味兒?一次兒子拿着幾張舊鈔票問我。我笑而未答,估計這可能都是在勉襠銀行存過的緣故。

  以上是夏天的裝束,冬裝就更臃腫啦,光說鞋吧,不論東北佬還是知青,全┟藿盒芽吹鎂拖窳街皇ㄗ油飛稱す貳4┱庵中匭胗貌及呀虐顯俅庋排停塹媚鞘畢攣縭展ひ換氐剿奚幔咳碩紀蚜誦筆陌挪己褪盒旁諢鵯繳峽荊說詼齏┦備傷剎歡辰擰A⒖濤堇鐧目掌閂ǔ砥鵠矗炙嵊殖簦媚閫範擠岡巍D閬耄父鋈說某艉菇盼媼艘惶熗耍滴廴頸繞隊說估骱Α?贍鞘本褪欽餉垂吹摹?

  東北佬的髮型有特點。謝富的髮型是標準東北型:光剃四周留上面。猛看上去就像扣着一口鍋,即享譽全國的"鍋蓋頭",俗稱"蓋兒頭"。東北佬自己又戲稱"塔頭墩子"。在我們那裡的河溝處,塔頭墩子特別多,這種植物根系特別發達,根須互相纏繞每年累計往上增長,就像個大菠蘿,有的竟高達一米多,頂上長着青草,四垂下來很像一口綠色的鍋扣在上面。塔頭墩子的生命力很強,旱時這根能蓄水,澇時也淹不死它。

  我留意過,各地的髮型差異很大,但都有它內在的含義。鍋蓋頭的妙處是冬天能有效地保存熱量,而如果幹活時熱了,四周還能有效地散發熱氣。至於美感嗎,這就看每人的審美觀了,知青叫他們"土鱉頭",東北佬卻認為很美。

  我們排有兩個本地姑娘,那時不叫小姐都叫大蠻妮兒。我很策略地問過她們:你們說這鍋蓋頭好看嗎?你猜這兩個大蠻妮子怎麼說:為嘛不好看,瞧你們知青剃的"驢剪棕"多坷磣。她們說的驢剪棕就是當年的小平頭,有點兒像現在的板寸。馬或驢脊背上的棕毛也要經常修剪,長了便顯得很凌亂,修剪成寸來長齊刷刷的,牲口才顯得精神。

  美的標準看來首先是實用。

  據我觀察這鍋蓋頭今年已經登陸北京學生界。我上次給兒子開家長會老師就說:有的學生髮型怪異,只剃四周,上面留得長長的還染成黃色,像個菠蘿。散會後我特意叫兒子帶我去見見這個菠蘿頭,是不是東北的土鱉頭呀?

  在兒子宿舍我見到了這位黃色塔頭墩子。

  這小子又黑又瘦像具乾屍,穿一件蘭底兒碎紅花的襯衣,只有一隻耳朵墜着一個金圈兒的耳環,一頭稀疏的黃髮垂在腦袋四周,像個白骨精洞裡跑出來的小妖。膽兒小點兒的黑天遇上他,非得嚇走了魂兒。我藐視了他一眼,心裡罵道:誰雜交出這麼個半成品!

  回家的路上我問兒子,你討厭那個菠蘿頭吧?

  討厭他幹嗎,他挺酷的,西方的舞星就這樣。蹦迪時隨着拍子頭髮顯得節奏感特強。特帥!

  我真弄不明白了,社會原來已經進化到了這種程度。

  還是回到北大荒吧。謝富的頭型絕不是為了蹦迪用,是一種生活的實用。他的外號叫"老倭瓜",老實、窩囊一生。接觸長了便會發現,他人實際很內秀,他會下狼夾子、狍子套,會藥大雁,會從冰窟窿里釣大魚,總之都是些投資很小利潤甚豐的買賣。用現在的話說:屬於空手道這個檔次。

  東北佬不叫空手道,土話叫做空手套白狼。絕不是套住一隻白色的狼,而是白得到一隻大狼的意思。所以一到休息我就願和謝富一同出去打獵,你想,用一根鐵絲就能套住一隻好幾十斤重的大狍子,這買賣太划算!包你美得夜裡直跑馬。以至於我現在辦的公司,基本上做的都是空手道類的買賣。如果問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那幾年最大的收穫是什麼,那肯定是套白狼嘍。

  謝富也可以說是井底的蛤蟆,連火車都沒見過,他甚至想象不出城市是一種什麼樣子。有一次他問我:毛主席上茅房每天都能看見嗎?我聽後哈哈大笑。他以為北京也和連隊一樣就一座廁所,大家都爭着占坑兒……

  常和謝富出去打獵便建立了很深的感情,有了互信。實際上我們這種打獵的純屬於腰裡別個死耗子--冒充打獵的。一沒槍二沒獵狗,就憑點兒簡單工具,所以跑一天一無所獲也是常有的事,但卻開闊了不少眼界。

  一次謝富帶我去看土燕寨。我們連隊的北面是黑龍江,東面好幾十里都是丘陵起伏的草甸子,偶爾有一片橡樹林子,遠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村莊。蜿蜒曲折的江叉子像個極慈祥的老祖母,將水送到每個兒孫面前。這裡長滿了奇花異草,但最多的應該是那種相貌普通的茅草。放眼望過去,大片的茅草就像麥田,麥浪滾滾,極為壯觀。從茅草地中穿過,它們會很快將你的褲腿和鞋抽刷得乾乾淨淨,可惜它們不懂得見好就收,一會兒就把你的褲角抽得起了毛邊兒。

  所謂的土燕寨,那是一面二十多米高,直上直下峭壁一樣的土牆。我想遠古時這裡一定是大水沖刷的河床。牆上密密麻麻全是土燕掏的洞穴,見我們來了燕子們紛紛飛出洞來,大約有幾十萬隻。仿佛來了烏雲,天空立刻變得昏暗起來,叫聲震耳。也有的可能正孵小燕,從洞口伸出小腦袋側着頭盯看我們。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燕子。土燕和家燕不同,它肚子的羽毛是土黃色,而且是掏土做巢,個頭也比家燕小。謝富說:在這裡你可以打死一隻老虎但不能打死一隻土燕,否則它們就像馬蜂一樣全都向你圍攻,每人釺你一口,能讓你就剩一付骨架。我看着黑壓壓鋪天蓋地的土燕,心裡還真有幾分害怕……

  謝富還帶我看過狍子開會。他告訴我狍子在一起經常開會,但不象咱們人似的老開鬥爭會,而是一種很友好的會。

  他帶我潛伏在一片樹林裡。

  那是一群狍子圍成一圈兒,有站的有臥的,一會兒走出兩隻年輕力壯的,先是高高躍起然後又撒歡兒似的繞圈兒奔跑。這狍子長着雪白的屁股細長的腿,奔跑起來特別優美。跑完了雙方又互相嗅對方的屁股。我猜想它們這是在舉行婚禮,又是一場愛情遊戲。

  勿論是動物還是人類,你仔細琢磨吧,全都是那點兒需要鬧的。別看小說里那些男女為了愛情或委婉纏綿或悽慘悲涼,撕開那層面紗,全都是為了媽的那點兒性慾,把倆人全閹割了,立碼兒那些情呀愛的全他媽沒了。就像我們連隊那幾匹騸馬,就知道幹活、吃草料。

  有時細想起來也真覺得沒意思。可有位哲人說,性慾是上帝給的,是推動自然界發展的一種神力,滿足的雙方得到一點點快感,可上帝卻得到了一個生機勃勃全新的世界。假設萬物沒了這點兒性慾,現有的這個世界很快就會消沉,變成一個黑死的宇宙。我有時品味他的話,還覺得怪可怕的,真怕大夥沒了這點兒性慾。

  當然了,我現在也常常憶起有時跑累了躺在江邊的茅草上,聞着茅草的清香,看着空曠的藍天,幾十層樓高的冰山般的白雲不時地從天上走過,高旋的盤鷹劃着優美的弧線,溫暖的陽光灑滿這安靜的世界上,曬得人懶懶的。閉上眼睛,眼前仿佛是一片紅色的海洋。睜開眼,看一眼旁邊土得掉渣兒厚道的謝富,那種遠離開爾虞我詐的階級社會的安詳心態使我至今也難忘懷。

  有一次他忽然對我說:俺想告訴你個秘密,但你必須發誓不對外說。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確實沒對人說過。可前幾天一個兵團的老戰友聊天時無意地說,現在可以合資辦農場,一個日本人看上了咱們連東面那塊荒地,準備租下來。晚上睡不着我便想,這日本人有病吧,有錢沒處花了。可又一想,日本人可不那麼傻,他們是個崇尚空手道的國家,即便投點兒餌料也是為了釣條大魚,這一點和咱們東北佬的套白狼很近似。我想起謝富的秘密,心慌起來,翻餅一樣睡不着。不成,謝富說的秘密我必須說出來,儘管他在九泉之下會罵我。下面是謝富說的秘密:

  那天仰面躺在江邊的茅草上,所有的器官都睏倦得想睡覺。

  俺娘對俺說過,俺四歲的時候,俺爹在火車站給日本人扛長活,俺奶奶俺娘和俺在鄉下。那一年聽說關里的日軍被打得很慘,他們對關外的中國人更狠了,俺爹常挨打……

  滿嘴的俺,一口的棒渣子味兒,聽得我眼皮越來越沉。倒不是我看不起他,實在是他的表達能力提不起我的興趣,一個東北佬能有啥秘密呀。我使勁兒翻了個身。這種茅草在身下就像厚棉褥子,躺在上面特別愛犯困。

  一次兩輛卡車拉着兩口棺材,說是兩個大官,讓俺爹他們十個人去埋。他們日本也有四個人,兩個司機和一個當官的,還有一個機槍手。汽車天一見亮就走,日頭快落時才停,然後讓俺爹他們五人一組開始挖坑。機槍手一直用槍瞄着俺爹他們。坑挖得很深,整整幹了一夜才幹完。俺爹懷疑棺材裡放的不是死人,可能是金銀珠寶,因為抬的時候特別重還有響聲,埋完了把土拉平了還蓋上草。那個軍官用羅盤量完了又寫又畫。

  謝富羅羅嗦嗦、前言不搭後語地講了一大堆。這幾年我已經習慣了,他講話你必須會拼着聽。大意我倒是聽明白了,埋的兩口棺材裡面可能放的是珠寶。

  幹完活俺爹他們上了車,走了一段路日本人叫俺爹他們下車,說是發乾糧吃飯。這日本鬼子真狠,沒等俺爹他們吃完機槍就響了……

  聽到這兒我坐了起來,看看謝富,他一臉的麻木。茅草趁機直起了腰並發出不滿的聲響。這種茅草細長柔軟很有韌性,東北佬用它打草帘子蓋房或燒柴鍋做飯。這種茅草的特點是集體性強,不窩兒里斗,在它們的根部也有別的植物發芽,但都很弱小,因為茅草既不讓風透進去也不讓陽光照進去,而它們悠悠哉盡情享受着陽光雨露和微風的拂摸。我曾想這中國人要跟這茅草學學,當初也不至於讓小日本給打得如此慘。我特意觀察過茅草,植物界表面看起來風平浪靜,各長各的互不干擾,實則不然,他們之間鬥爭相當激烈、殘酷充滿血腥。春天剛一見暖茅草便拼命地生長,等到別的物種發芽時它已經長出老高了。別看這占得先機的一步,它可以決定一個物種的興衰。所以茅草可以大片大片地侵占別的物種的領地,欣賞着別的物種唱出的哀歌。

  就該我們謝家不絕戶。有一個叫李大麻子的,他在關里殺了人跑到這荒蕪人煙的地方一年多了。也可以說奶頭村是他建的。他一到這裡便發現這兒是理想的隱居地,河溝里的魚稠得一棍子打下去就死個十幾條,山珍野味遍地是。

  當時他正在一片橡樹林邊采蘑菇,忽聽有槍響,嚇得趕緊藏起來,後來才知道是日本鬼子殺人。他本來是想扒下死人的衣服留着穿,可扒到俺爹時發現俺爹還有氣兒,便把俺爹扛回了他的小木屋,成了俺爹的救命恩人。

  也是善有善報,俺爹傷好了就帶着李大麻子找那兩棺材珠寶。挖出來一看,果然裡面全是金條銀圓和珠寶。俺爹他們盡最大的力氣扛了兩大包金子,剩下的又埋好。就這兩包金子也夠俺爹他們吃一輩子。從此他們成了生死之交的兄弟,他們買了馬匹買了槍,又從人販子手裡給李大麻子買了個女人。

  俺奶奶那時已經死啦,是想俺爹想死的。俺爹便將俺娘和俺接到這奶頭村過起了好生活。俺們不缺吃不缺穿,如果想要啥俺爹和李大麻子便騎上馬到很遠的地方給俺們買回來。

  謝富平日裡很少講話,今天說的可能比他前半生的總和還要多。

  俺十一歲那年,一次到奶頭山後面那片橡樹林捉松鼠。那時的松鼠可真叫多。忽聽家那邊霹霹嘭嘭一通槍響,嚇得鳥兒也不敢叫了松鼠亂竄。俺覺着不好,趕緊往家奔,到家後才知道,來了一隊響馬將俺爹俺娘和李大麻子家的人全殺了,東西也搶劫一空。俺抱着俺爹俺娘大聲的哭呀。

  我真沒想到,他還有這麼豐富的經歷。原來我以為他不過就是田裡一塊普通的石頭,現在忽然覺得這可能是塊隕石,弄不好還是來自火星!我是他的班長又是城市人,像許多農村人一樣,他在我面前總是很拘束。說實話我不是那種狗眼看人低的勢利眼,在我內心從來沒有小瞧他。可也真沒大瞧過他。

  俺覺着你這人最不拿派,所以把這秘密告訴你。俺兒子都不知道。咱倆一塊把這財寶找到吧。

  看着他那雙真誠的眼睛,我相信他說的是真話。

  俺娘說,俺爹醉酒時說過,奶頭山奔東三十里有一片橡樹林子的東面埋着那些財寶。

  從那時開始,一到休息我便和謝富扛着鍬,說是打獵實是挖寶去。往東三十里橡樹林子多了,開始,定個地方就挖,一個坑要挖好幾個休息日才能挖完。有一次坑挖得有一人深了,正趕上下雨,休息天一來,多半坑水。拋棄吧可惜,不拋棄吧又怕淹死。就這樣大坑挖了好幾個,連塊金渣兒也沒見着。有時累得我四腳朝天往地上一躺,真是沒有信心了。謝富每到這時便擂胸頓足地發誓肯定有這些財寶。你想這裡到處是橡樹林,三十里只是個大約摸的數,別說差個三二里,就是差個一兩米你也別想挖到呀。就這麼折騰了有半年,出了一件事中斷了我們的挖寶進程。

  那天刁連長從營部開會回來,一臉陰雲地找到我:呂營長把俺好熊,說俺階級鬥爭抓得不靈,要擼俺的官。

  我不知連長是什麼意思,試探到:那可怎麼辦呀?

  現在全營就咱連沒有反革命,俺想讓你們班的謝富當反革命。你看中唄?

  好嗎,這也有當的,趕上委任班排長了,連長可能看上謝富老實不愛說話。看來他早拿定主意了,叫我馬上去叫謝富。

  在去連部的路上我再三暗示謝富什麼事不要輕易答應。因為不能明說,我的暗示可能起到了相反的作用。

  連長,您找俺有事?謝富的腳還沒邁進連部門框便誠惶誠恐地問。

  謝富呀,俺老刁這幾年對你咋樣呀?別看連長對知青說話時還拘着點兒面子,對謝富他們就完全是一付縣太爺的口氣了:科研班的活是全連最輕的,多少人爭着要來呀。你兒子的活也是最有技術的……是,是,連長太照顧俺們全家啦。俺們那小子昨天吃飯時還千恩萬謝地感恩您吶!

  倒也用不着感恩,現在連隊有點兒困難想讓你幫忙,你看如何呀?

  您這話說的,有事您就分派唄。

  我是真佩服刁連長,三兩句話就把謝富降伏了。連長輕描淡寫地說出他的目地,又強調道:其實這反革命也沒啥,一樣地上下工,只是上級來人檢查時你在前面站一會兒。另外俺每月給你加五塊錢。

  中,中,請連長放心,俺一定不辜負組織上對俺的信任。

  這個傻謝富,聽他的口氣,好象組織上派他打入敵人內部一樣。在他的心目中,連長就是組織。他可能以為連長把他當楊子榮了。

  連長再三叮囑道:這事只有俺們三人知道,連你老婆都不能告訴。說妥後,連長又安排謝富明天開大會時喊兩句反動口號,因為不能讓人看出這反革命是假的。沒想到謝富不干。

  叫俺喊打倒共產黨?俺不干,俺喊不出!

  喊口號不干,寫反動標語他又不會寫字,看他們這份為難勁兒,我給他們出了個主意:明天開個憶苦會,讓謝富憶過了頭。營部那個張連清就是憶苦會上一直憶到三年自然災害,後來被打成個反革命。謝富果然同意這個辦法。

  第二天全連開憶苦大會,請苦大仇深的老貧農謝富講他的血淚史。那時開憶苦會就像現在年輕人蹦迪一樣,是件很平常的事。台上的前言不搭後語地講,台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那時誰要不哭就是沒有階級感情。尤其是那幾個剛入團的女知青,比死了爹還動靜大。謝富憶完了解放前,一下就跳到解放後。好幾個知青聽出來了,急得我們班蔡包子在台下一個勁兒給謝富使眼色、打手勢,還小聲喊道:過了!過了!

  謝富是裝聽不見,照樣憶他在三年災害時吃樹葉。只有我和刁連長心裡明白。就這樣,謝富當上了我們連的反革命,平日裡他和大家一樣的出工收工。大家對他也恨不起來,而且還覺得他多少有點冤。就在林彪摔死那年,謝富的惡運來到了。團里密電:將各連的反革命連夜押往團部,集中後秘密遣送內地。我猜想,可能怕蘇聯兵趁亂打過來,他們該裡應外合了。

  那年的春節傳來了消息,謝富要回家,從四川的大山里往外跑,被警衛人員開槍打死了。那幾天夜裡連隊的上空一直迴蕩着謝富老婆鬼嚎一樣的哭聲,重複着那一句話:冤屈呦呀,冤屈呦……。嚇得女知青好長一段兒時間天黑後都不敢出宿舍。

  謝富老婆可以說是全連最丑的一個女人,見了外人總是很膽怯,一年都不見她說一句話。謝富老是在我們面前誇耀:丑妻近地家中寶。沒到元宵節他老婆也死了。收屍時我也去幫忙,見他老婆直挺挺躺在炕上,枕旁還放着一個小麵人兒和一根針。農村人有這樣一種咒法,如果恨誰就捏個面人,半夜用針邊扎邊喊他的名字。據說咒什麼靈什麼。我當時猜想這面人是誰呢?是謝富還是刁連長或是我……

  (在謝富老婆死的頭天晚上,有人看到刁連長那個鬼精的老婆端着一碗吃食上了謝富家。也就是又過了一天,連隊的上空便恢復了平靜。)

  一個靈魂又從大地上消失了,那是遠在陰間的謝富靈魂的召喚。兩個靈魂不遠萬里聚在一起,甜蜜地生活在陰間。我曾想,在陰間的生活一定特別好,要不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年輕輕的就往陰間跑呢。

  死--對於謝富兩口子看來是好事,可對於他兒子謝獸醫來說,又是另外一回事啦。因為他是反革命子女,營里指示不讓他干獸醫工作,連春節每家發的半斤豬肉都沒他的,在連隊處在了最讓人看不起的地位。直到我們返城時他還沒討到老婆。

  我回北京後聽別人說起過他。說各連的反革命都落實了政策,平反回了家還補發了工資。他高興壞了,原以為不光能清清白白地做人了,還能領到一筆數目不小的人民幣。沒想到根本就沒謝富的事。找到營部,營里說不知道;找到團部,團部說名單上沒有他。氣得他血壓升高住進了醫院。後來團部給他出主意,讓他到打死謝富的單位開個證明,證明謝富曾在那裡服刑並已屈死。否則是絕不能給補發工資的。

  可憐謝獸醫千里迢迢來到四川,別說開證明,連那個單位的人都找不到,人家早解散了。沒辦法只好又回到團部,上上下下的求人說情,使了不少錢。以前是怕人說他爹是反革命,現在是惟恐他爹不是反革命……

  據說他爹這個反革命最後也沒辦下來。

  雖然每當想起謝富我不免心裡發酸,但我絕不是想替他叫屈。因為那年頭屈死鬼太多了,他這點兒冤真不算什麼。我的目地是想告訴農場現在那些當官的,想辦法挖出那兩棺材財寶。我不敢打保票肯定有這些財寶,但我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呀。千萬不要讓外人得了去。

  龔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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