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位远房亲戚死了，我是听朋友说的，就亲戚关系而言，这位朋友和死者更近一些。从乡下来报丧的人通知了他，他又通知其他的亲戚和朋友。就这样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从四面八方赶往死人的地方。那是在彝族年过去后不久，阳光使山顶的集雪闪闪发亮，但山下依然感觉到寒冷。

我们一行十多人转过一个山埂，看见了前面的村子。我的朋友说：开始吧。我们带来的两支步枪和两支手枪便朝著天空鸣放。村里的人听见后一看，他们会说：哦，某一路亲戚到了。远远的，我看见有一排人站在土坎前鸣枪回应。

进了村，死者家的院墙内外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们或围成一圈坐在干草上，或站著闲聊。我的眼睛被一道光刺了一下，那是一个妇女的耳环发出的光，她戴著瓦盖型的头帕，边上锈著花纹，一根绿色的丝线穿过耳垂，下面悬吊著一块淡黄色的玉片，只要她的头一动，玉片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参加葬礼的妇女总是身著盛装。

彝族死了人采用火葬，每个村都有焚烧死者的地方，一般是在山上。死者被放在呈井字架起的柴堆上。这时，漫山遍野都坐著人，但仍有各路亲戚朝山上走来，他们排成队走到火焰前，用一只手遮住眼睛哭吼。他们可以不流泪，但不能不哭吼。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之所以赶来，与其说是对死者的悼念，不如说是对死者家族的尊重。亲戚们到齐后，我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在火焰前来回踱步，击掌哭唱。等人们从山上回到村子，那里已经备好了煮熟的牛肉。吃饭的场面蔚为壮观。

在凉山，再也没有比葬礼更浓重的了，无论结婚还是过节。死者的家属必须通知应该通知的亲戚和朋友，无论有多远。而亲戚和朋友也根据与死者（及其家族）的关系带上礼品，或一只羊，或一头牛，当然还有酒。如果有人认为他是应该被通知的，结果没有通知，他会不高兴，并视为这是对他的不尊重。往往因为死了一个人，而导致亲人变成仇人。

从乡下来的亲戚用汉语对我说：彝族崇拜死亡，不回避死亡。我不知道他的表达是否准确，但我知道彝族谈到死亡，或者面对死亡的态度的确和其他民族有所不同。为了表达你的敬意，你可以对一位老人--不管他在病中还是非常健康--大谈当他死后你将如何如何，他必定很高兴，你可以陪他就"我死了"这个话题愉快地摆谈下去。而我在和另一些民族的交往中发现，面对老人，"死"是非常忌讳的，甚至说"走"和"去"也得倍加小心。

在美姑县，曾经有一位很有势力和名望的贵族妇女，她想亲眼看见自己的葬礼，于是提前操办了丧事。一切都和真的一样，报丧的人派出去了，人们牵著牛羊赶来了。听说酒流成河，肉堆成山。我估计在那样的气氛下，"死者"不会露出笑脸，也不会向前来吊丧的人点头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