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中山·薩伏依

落英

孫中山從未到過薩伏依這個法國和意大利之間的地區。但是，他如果活到今天，有可能會想去看一看。

中國近代出現過許多有名的領袖人物，但多數具有黨派性，同時被海峽兩岸和海外華人所共同推崇的，只有孫中山。一部分中國人稱他為國父，另一部分中國人稱他為偉大的革命先行者。為了“驅逐韃虜，恢復中華，建立民國，平均地權”，孫中山付出了畢生的精力，贏得了全體中國人的尊敬。

為了爭取鬥爭的勝利，孫中山曾經考慮爭取法、英、日本等許多強國的幫助，但這些列強決不會白幫忙，作為交換條件，孫考慮給他們一些利益甚至土地。然而大約一百年以後，有人就不太理解孫中山當時的想法了。從８０年代開始，就有人質疑孫中山的這些打算，說他有出賣國家主權之嫌。

孫中山為什麼要那樣打算？因為推翻滿清很不容易。現在看滿清，只是一個腐敗透頂、搖搖欲墜的少數民族政權，但當時它可是真老虎，曾經吞噬了無數革命志士的生命。反清義士徐錫麟被剖腹挖心，秋瑾女士被砍掉了秀麗的頭顱。

孫中山沒有躲避危險，他是積極的行動者，他直接領導的起義有1907年5月的黃岡起義、6月的七女湖起義、9月的防城起義、10月的鎮南關起義、 1908年2月的欽州起義、4月的河口起義，1910年2月的廣州新軍起義以及1911年4月27日（陰曆3月29日）的黃花岡起義，加上1895年的廣州起義和1900年的惠州起義，孫中山在辛亥革命前共領導了10次武裝起義。因為敵強我弱，這些起義都失敗了。

面對慘重的失敗和戰友的血，孫中山希望找到援助的力量，他說：“中國革命黨事前無一強國以為助，其希望亦難達到”。

他想到了什麼人？他有可能想到了統一意大利的皮蒙特的國王維克多·厄馬努埃爾二世，那是1859年的事情。當時的意大利，北部被奧地利占據，南部被西班牙的波旁王室控制，中部是教皇國。真正的獨立邦國，只有皮蒙特。小小的皮蒙特，根本不是龐大的奧地利帝國的對手，於是厄馬努埃爾國王和他的首相加富爾向法蘭西皇帝拿破崙三世求助，答應把自己王國的領土薩伏依和尼斯割讓給法國，換得法國出兵幫助意大利獨立。於是，法皮聯軍向奧地利開戰，很快就拿下了倫巴第（米蘭是它的首府），接着向威尼斯進攻。可是反覆無常的拿破崙三世忽然撤軍，拋棄了可憐的意大利人。皮蒙特雖然得到了倫巴第，但只得把薩伏依割給法國。看來，厄馬努埃爾國王既丟了領土又沒有達到統一，十分失算。

但是接下來，意大利人的運氣就好轉了，簡直好得不能相信。文藝復興之鄉的三個邦國帕爾馬、莫德納和塔斯加尼（佛羅倫薩是它的首府）同意跟皮蒙特合併，使皮蒙特的領土又擴張了一倍。在南方，加里波的紅衫義勇軍占領了西西里島，又渡海只憑一千人就奪取了世界最美麗的港口那不勒斯，控制了整個兩西西里王國。經過是自己當王還是歸順皮蒙特的一番猶豫，加里波的終於把意大利南部交給了厄馬努埃爾國王。接下來，在普奧戰爭時，意大利從奧地利手中取得了威尼斯。在普法戰爭時，駐守羅馬的法軍撤回了，意大利取得了羅馬和全部教皇國。僅僅十幾年的時間，意大利就實現了統一和獨立。

意大利人把厄馬努埃爾國王尊為國父，在羅馬給他修建了全國最龐大的一座紀念碑。這座碑位於羅馬的市中心，在神聖的七山之上，把原有的朱庇特神廟幾乎完全掩蓋。在崇敬之外，從來沒有聽說有什麼無聊的意大利人曾經追究這位偉大國王和他的首相“出賣領土主權”的罪行。

兩位都是國父，厄馬努埃爾國王和孫中山，為什麼前者可以做的事，在後者就變成了“賣國罪行”呢？而且，那些出讓權益的事孫中山還並沒有做，一件都沒有做，他只是設想可能發生的情況：如果爭取法國、英國、日本的幫助，該給他們什麼報酬，這怎麼就成了罪行呢？在現今的社會，也不追究思想犯，怎麼有人卻要把一百年前的孫中山打成思想犯呢？

事情其實是無比的簡單，如果一個意大利人，別的什麼大事都沒做，單單出賣了薩伏依給外國，那他當然是一個壞人，可說是“意奸”吧。厄馬努埃爾國王為了偉大的統一事業，讓出了自己的一片國土作為代價，這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是值得肯定的，因為他的這個行動促成了法國出兵，法國和皮蒙特聯軍出徵才奪回了倫巴第，然後才引燃了意大利全國的民族主義風潮，使得意大利歸於統一，成為歐洲以至世界的強國。這是為自由和統一付出的代價。同樣，為中華民族立下了卓著功勳的孫中山，也不該因為有過某種想法而被否定。那些人不理解孫中山的這些想法，是因為他們根本不懂實際鬥爭的殘酷和複雜，不懂得在必要時妥協和讓步的意義。

孫中山最後找到了誰的援助？不是列強，那些列強啊，就是許給了他們利益也不願幫助中國的自由獨立統一。孫中山找到的援助來自海外華僑華人，華僑的捐贈歷來是同盟會最大的財源。中國的獨立統一比意大利艱難多了，但是武昌起義以後，清廷終於被推倒，民國終於建立起來，孫中山就任了民國的第一個（臨時）大總統，成為中國人共同敬仰的國父。

厄馬努埃爾國王的紀念碑在羅馬已經屹立百年，受到無數人的瞻仰；在中國，雄偉壯麗的中山陵也已經七十多年，吸引了世界各國的領袖和無數的遊人。當我們拾級而登的時候，自然會產生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當我們到了祭堂默誦他的題詞“余致力於國民革命凡四十年……”的時候，這種感覺就倍加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