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文化的言說語境,不厭其煩地企圖讓我們相信,歷史就是歷史,現實是歷史的進步。形而上學這樣講,社會發展史、進化論也這樣講,科技進步更是這樣講,就連今天的日本馬桶蓋,也還是這樣講敍自己的前世今生。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人不得不相信,人類歷史是一部發展史,過去一定落後,現在勝於從前,明天會比今天更好。
可是史學家偏偏在世人的額頭上重重地拍了一掌,他們認為"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
這個命題可以講得很複雜,也可以講得很簡單,而我相信簡單的講法,可能更接近命題的本質。為什麼說歷史即是當下呢?因為人性沒有古今,人心也沒有過去和現在,變化和可能改變的,只是人性和人心的歷史或現實處境,無論是形上還是形下。
正面的比喻似乎講過很多了,今天舉個稍微偏難一點的例子。比如,如果你想證明自從坐了先進的日本馬桶蓋之後,你拉的S也跟從前不一樣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所以歷史給我們很多假象,讓我們覺得或者慶幸自己生活在現代、沐浴着文明的陽光雨露,其實我們是受騙了。比如,今天沒有人能夠寫出像唐詩那樣美好的詩篇,因為人類的生存處境在退步,當然這是另一個不同的命題。
回到古今沒有變化、歷史即是當下,許多史家都有同感。湯因比說,在經歷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他才讀懂了修昔底德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史》。無獨有偶,陳寅恪也是在抗戰的動盪奔波之中才對《建炎以來系年要錄》這份南宋史料"豁然心通意會"。這讓我們很容易聯想到古人的另一句話,"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which means實驗結果可以重複。如果我們覺得中國的舊說太絮叨,那麼古羅馬哲學家西塞羅也曾告訴我們,"歷史是生活的老師"。
從《伯羅奔尼撒戰爭史》到湯因比,凡兩千餘年。從《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到陳寅恪,亦有一千餘年。什麼是歷史?以心印心,剎那千古,這就是歷史。
為什麼偏偏只有史家會有這種超乎常人的天賦異稟呢?因為郎中只給遇到的病人把脈,而史家則給所有人把脈,from generation to gene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