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沙中南大學大門右一餐館,都沒有一個店名,只有一塊廣告牌,上面寫了“米粉,麵條,米線……”。進去,先是廚房,鍋台等。還有一個桌子,上面放了一桌子碗。碗裡已經放好了蔥花,鹽和醬油,算是基本料底。
進到裡面,店非常暗,有五張桌子,基本坐滿,多是成雙對的學生,邊吃邊竊竊私語。
我要一牛雜麵。見靠近灶台的一張桌子上尚有空位,旁有一個小女孩子在做作業。她看我坐下,就主動往裡擠,好多給我一點空間。我告訴她沒關係,吃麵用一個桌子角就行了。我不想為了自己吃麵而耽誤一個用功的好孩子的功課。女孩子羞澀地看了我一眼,繼續埋頭寫作業。不用問,就知道是老闆家的女兒。作業是語文。她說是四年級了,可能還不及十歲的樣子。
裡面很黑,小孩子的眼睛幾乎貼到本子上了。我建議用檯燈。她那在外面鍋台旁張羅的媽媽看了看外面,又看看桌子,說很亮,不用。還說檯燈是有,晚上才用。我無話可說。
見小姑娘把揪字的拼音拼成jiou。我告訴他錯了,應該是就“雞……油……jiu”(全跟吃喝有關,面沒上來,肚子餓)。於是她把多餘的o劃掉。接下來出了很長時間的神,然後指着作業本上一段小文字,小聲地問我的中心大意是什麼。我讀了一下,是寫一人跟小日本搏鬥的事情。於是告訴她寫的是八路對日本鬼子的憎恨。她就寫了下來。當然,這個八路是我自己編的,因為書上的人只有名字,沒寫他的政治面貌。但為了政治正確,還是讓他參加了八路的幹活。
我邊上過道的另一側,一個老年婦女坐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在一個木墩上悄無聲息地切着煮好的肥肉。我是過了很長時間才發覺她的。她切肉的時候,把刀提起,然後按下去,而不是靠重力剁下去。這樣,刀的起落,都在她的掌控當中。動作不急不緩,刀觸到案板,沒有任何動靜,似乎是怕嚇着睡覺的孩子。這是老人家才有的從容。
桌子對面又來一人,內穿體恤,外套西服,把手裡的報紙攤開看。那是一個中年男人,留了還算精緻的鬍子,邊看報紙邊吃粉。
一會兒電話來了,他左手掏出電話,把電話放到耳邊,然後把腰挺得筆直,轉身望着門外,"哎……",聲音響亮而悠長,"我掐了"(不是跟人家打架,湖南讀吃為掐。估計吃飯的時候上下牙老是掐來掐去的),聲音高而尖,是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宣布站起來的那種嗓門。我主觀地覺得,如果他站起來的話,右手肯定得叉在腰上的,否則對不起毛主席他老人家。
老人家繼續切肉。我旁邊的小女孩也繼續做她的作業,絲毫不為這動靜所擾。看來她們見得世面比我多。
接下來,這位先生好像不是在打電話,而是在唱山歌,怕聲音小了,對面山上的姑娘聽不到,把事兒給耽誤了。從他零碎的談話當,知道是有人請他或讓他回家吃飯。等喊完山歌了,他咣噹一下,吐口濃痰在地,然後用腳一捻。我那無比堅強的胃也終於沒有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