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落(十二) |
送交者: 曾经的有话 2006年06月15日09:58:10 于 [茗香茶语] 发送悄悄话 |
如果说谈恋爱是得了一场热病,那么恋爱中的吵闹就好比冬天里长的大大小小的冻疮--一不留神就钻出头来,自己还满腹委屈不晓得哪里出了毛病;有事做的时候尚且可以暂时忘记它们的存在,一旦在温暖的环境里休息下来立时三刻大发作,奇痒难忍到只想不计后果地和手脚一刀两断;怕就怕长冻疮的时节两人还要玩“木头人”的游戏:“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一!二!三!”电话线检查了好几遍拨号音正常,留言机里隔三差五还是会传来合肥先生的亲切问候,只是心里暗暗期望的那个声音却一直没有出现......这种游戏玩到后来未免神智恍惚,心想火起来和那该死的游戏规则拼了,若把那厮五花大绑抓来逼他先给自己打电话又如何......然转念一想,我如今这样惶惶然放不下,可不知那厮早已欣欣然放下三天包装好空运送到爪洼国了?于是决计今日俺也有些骨气,掷地有声地狠狠放下......不料这一立志,原先背着的东西有没有放下暂且不说,端着的物事倒好像又平添了几件...... 哪位哲人说过,治疗爱情的最好方法就是饥饿,还有就是一根绳子。这种说法并不可靠,因为这位哲人仿佛自己的情路就不顺畅,但却并没有因此厌食或者上吊。所以一般现代人采取比较温和而有益的方法:工作,吃东西。那几个星期阿咪头经常两点一线穿梭于实验室和中餐buffet之间,享受拼死拼活后暴饮暴食的三温暖乐趣。老板娘不知就里只道阿咪头喜欢她的菜式或她的为人,或者更乐观一点:两者兼有,于是感动之余把阿咪头引为知己,折扣打到了一块钱之巨,偶尔还炒出几样新鲜小菜邀她到角落小叙。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吃了这位老板娘的还必须耳朵长--须得听得下她的全套自传体长篇评书--奴家本是福建人......本名叫做徐美玉......洋名叫做Sandy Hsu......六岁跟着老娘去香港......手表厂里做童工......一天须装五百只......十六岁爹地接我来美国......十八岁嫁了这杀千刀...... 阿咪头有听无听地敷衍着,心想这里的偷渡客,不是大多这么一本帐么?你徐美玉小姐再怎么不济也混成了可以训人的老板娘,比起马铃薯这样的小工来,可不是天上人间......不过出于客气,还是要表现出一点参与精神,譬如时不时地发表一点同情的评论,或者瞅准恰当的时机问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老板娘平生没有与人谈心的经历,压抑了几十年的女性八卦本能大爆发,以至于阿咪头评论一句,她便激动地叹一句:“是的是的,就是你说的这样子的......”几次下来,阿咪头都怀疑自己是否应该转去攻读心理系。 老板娘对阿咪头的好感与日俱增,终于星期日关照老公看店,把阿咪头邀到家里barbecue。老板娘家位于一栋地处较为偏远地段的独立房,里面供养着公婆两位,孩童三个。家里空间大家具少,颇有些不事修整的零落。小孩子们活泼可爱,见了阿咪头一拥而上,“姨姨,姨姨”地乱叫,迫不及待地用混杂断续的中英文表达自己对各种事物的意见;老人们似乎对一切都已漠然,有气无力地各自瘫坐一把交椅,看客人的眼神总带着些许粗鲁的不友好。粉雕玉琢的孩子,油烟气息的中年妇人,形容枯槁的老人......仿佛一条链子上的三颗珠子,简明扼要地勾划出无数华人偷渡客的一生,而把这三颗珠子串连起来的,是第三世界工厂里堆积如山的出口手表皮鞋,是阴暗狭小的中餐馆后厨房,是干洗店的蒸汽与轰鸣......人们在Walmart看到的只是便宜货,却看不到贱价抛售的人生。 在后院搭好烤架烤上鸡腿和玉米,阿咪头和老板娘百无聊赖地坐在小凳上看院子里新植上的雪球花--不晓得这花是不是安徒生童话里写的夏日痴,总是心急等不得冬天完全过去就冒冒失失地钻出来......烤好了一点东西老板娘尽孝道先拿给老人们吃,又悻悻地原样端回,说老人们都讲已经吃过饭了,吃不下烤肉。阿咪头忙问老人家是不是不喜欢我来barbecue,老板娘说:“没关系,他们就是怕花钱才不高兴......我也不是吃白饭的,不用管他们......”过了一会又讲:“......其实我也知道怎样教他们高兴,可是我不愿意......你知道吗......我认识我老公三个月就嫁给他了,你不要看他现在这样,那个时候很靓仔的......”阿咪头暗想又来了,这话至少听过两百遍......老板娘却是不管不顾地继续往下讲:“......结婚第二年就生老大,生产那天叫他关三个小时的店他不肯,叫我自己开车去......后来想起这件事就要和他吵,你知道他回我一句什么话?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娶你?就是因为你会讲英语粤语闽南话......” 老板娘还在絮絮叨叨地讲着,可能讲的次数实在太多,神情自若得倒象是在讲别人的故事。阿咪头第一次认真地听了进去,并且第一次为这个女人感到难过,可也是第一次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那时候我们的店开在一个黑人town,过了一年我又怀上了老二,一天晚上关店时有个黑人拿枪来打劫,我老公这个死鬼把一天的现金统统交给他......我气急了就大着肚子往外追,那人钻进树林跑掉了......我老公骂我发神经,万一那人开枪怎么办,可我当时真的什么都想不到了,一心想的只是当天挣的钱......” “后来我想想,做人不用这么累,就是要开心......你知道吗......做餐馆我真是做够了......我从小就想做发型师开hair salon......可是我没有高中文凭......那天我去做了个英文测试,那个洋人说我的水平是kindergarten......你知道我是只会讲不会认的,麦当劳要是没有那个黄色的M,我就是开过也不认得......”说到这老板娘自嘲地笑起来,“可是我想慢慢学起来,总也有学会的一天......你说高中文凭会不会很难?......” 老板娘带着一种小姑娘的神情歪着脑袋盯住阿咪头,好像十分信任她的意见的样子。阿咪头忙说那是自然,什么东西只要做起来,总做得会的。这中年妇人闻言舒畅地笑起来,仿佛希望的实现已经得到了一半的保证。阿咪头回想起初见老板娘的时候,她听说学生们都是靠奖学金过活,曾经很不齿地评论道真是太可怜了,还不如来打餐馆,一天也可挣个几十块......殊不知说出这样话的人,原也藏了个大大的梦想在心中。 正闲谈间一个步履蹒跚的孩童不知何时走到两人中间,站立不稳啪地跌倒。阿咪头认出这孩子刚才没见过,于是一边去扶那孩子一边问道:“你原来还有一个儿子呀?”老板娘脸色忽地转阴皱紧了眉头道:“才不是!是我老公兄弟的孩子......夫妻俩都去纽约打工了,说寄养在这里三个月,一走走了三年都不止!” 老板娘一手拉住后领把那孩子提起来,方才发现那孩子刚刚吐了一地,又恨道:“这孩子生下来就没人管......冷牛奶冰箱里拿出来就往下灌,你看现在吃什么吐什么!......Chris你把弟弟带到厕所里吐去!Annie给我拿拖布来!......” 小女孩般的神情已经完全从老板娘脸上完全消失,她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残局,同时用闽南话和屋里的老人们交涉着什么,喊到抑扬顿挫处连阿咪头都听出情势不妙......老板娘百忙之中转头安慰道:“......没事没事,我同他们讲,再要我天天收拾这garbage就让这孩子改姓徐!......” 老板娘的三个孩子也悄悄加入了战团曲线救国帮助母亲,只见他们把那瘦小的孩子团团围住,不怀好意地唱道:“弟弟garbage,弟弟garbage......” 吃了barbecue回来,阿咪头发现留言机里居然有条Michael的留言,不晓得是新近患了失忆症还是怎地,伊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邀阿咪头明天在cafeteria和几个朋友一起吃中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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