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無葬身之地

人老了，就開始思考死的問題。這是個人人無法迴避、必須直面的現實。人死後去哪裡，尤其是父母將來的歸宿，一直是我心中的結。

父母離世以後，骨灰葬在一個由南方開發商建的墓園中，那原本是個荒山，被開發商建成了墓地。父母的那塊墓穴長寬各兩步，中間一塊石碑。一萬塊，為期十年。買這塊墓地的時候，我已經出國，是哥哥操心包辦的。前段時間，十年到期，我問哥哥，是不是要交錢續期了，哥哥又說是二十年到期。是我當年聽錯了？還是哥哥又替我包辦了？但是，甭管誰交錢，只要我們兄弟在，有人交錢，父母就有立錐之地。可是，當我們這代人不在了呢？孫子輩，重孫子輩的人還有幾個能記得起荒山上那塊掩埋祖宗的墓地需要續租呢？開發商會不會就把我父母的墓地給撅開，把骨灰當垃圾倒掉？再轉手倒賣給別人呢？難道說，我父母終究會逃脫不掉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這個期限，就成了我心中的結。

到了美國，在教會參加過多次追思禮拜，從逝者親屬和牧師哪裡聽到很多人死後要到哪裡去的信息。各個城鎮都有自己的墓地，對本城鎮的居民價格非常優惠。聽說，一位弟兄的父親葬在麻州萊剋星敦（Lexington）的公墓，墓地（burial site）只花了兩千美元（屬實，參見文後鏈接）。綜合各方信息得知，在美國，一旦買下一塊墓地，永遠使用，永不交費，墓地永遠有人打理，絕不擔心有期限問題，更不會擔心有一天會被人撅出來，那是犯罪。據說，賣墓地的錢，由政府存入基金，基金利滾利，錢永遠是花不完的，所以墓地的管理總是那樣整潔有序，有花草，樹木，按時有人修剪刈草。我每天上下班都要經過一個鎮的墓地，所見屬實。對那些無主的安葬，也有專屬墓區，同樣整潔漂亮。如果是退伍軍人，安葬在國家退伍軍人公墓是免費的。經網上搜證，州鎮都有相應的法律，墓地的轉賣限制很多，無利可圖，所以沒人炒賣墓地，保障了墓地的價格合理，人人都能死得起，死後有個永遠安息的家。天理本該如此，人窮盡一生為家為國貢獻，死後理應有個永遠的立錐之地。撅人家的祖墳，有違中華民族道統。

我只記得奶奶的事。小時候在老家，奶奶住的房子中央，擺着一口她的棺材，奶奶整天就守着自己的棺材紡線縫衣、吃飯睡覺。那是一個刷着大漆、上乘實木的棺材，看上去很莊重。在屋裡的各式家什中顯得首當其重。當地人不但不忌諱，而且以事先預備好自己的棺材和壽衣為榮，就像現代人有了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一樣歡喜。奶奶就怕別人提火化，那時正是喪葬形式新舊交替之際，奶奶希望能完身入土，後來如願。我的父母就沒有那麼運氣，實行了火化。每當提起這些陳年往事，我對妻子說，既然來到美國有了條件，將來為什麼不享受一下這一優勢，我們也能像奶奶那一代人一樣，留個囫圇屍首，買個棺木，有個屬於自己的一方寸自留地？上邊再長滿了綠草鮮花，還有人隔三差五地開着刈草機轟隆隆的前來報到打招呼，白天仰望藍天白雲，夜晚仰望星辰皎月。即便最終腐化作了肥料，也回饋滋潤大地母親。為什麼不呢？神說過：你本是塵土，仍要歸於塵土。

https://www.lexingtonma.gov/sites/g/files/vyhlif7101/f/uploads/newrate_increase_and_service_fees_for_handout_revised_7.1.21_1.pdf

陶器， 2021年10月24日，西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