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Y女與X男
Y在我們班十幾個女生里最引人注目：面容姣好，皮膚白皙，身材出眾。她家雖在農村，但家境較一般人家要富裕一點。沒劃為地主，屬於富裕中農。不像一般農戶家庭的無文化氛圍，她家略有一點藏書及古董，一兄一姊皆已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另有一兄在同一年級另一個班。 Y女是我們班女生里學習成績最好的，而且還有一樣長處，她搞體育運動也不錯，被體育老師選中去學點體操，在全校文藝晚會上經常做表演。所以在本校本班範圍來說，也算是才貌雙全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班上男生中條件優秀一點，如家庭出身好，班幹部，靚仔，學習成績出眾的，幾乎都想跟她攀上關係。還有一些有愛慕之心，但競爭力不強的，只好退到一邊。有意思的是，有一天她的父親給其子女送一些用品到學校來，離開時送行的除Y兄妹外，還有Y兄所在班的班長，一個其貌不揚，年紀最大成績最差的團棍，看得一個年級的同學大跌眼鏡。我們班有幾個人悄悄議論說，Y兄為了入團，想把自己的妹妹許配給他們班長，真是無恥，這不是將鮮花插在牛屎上嗎。
Y女倒沒有急於在眾多的追逐者之間做出選擇。她自己也在學習上發奮努力，爭取以本身的能力考上大學以謀取一個較光明的未來，雖然這種可能性不是很大。在與所有的同學保持同樣的微笑外交，即使是對令人噁心的獻媚者也不表現出半點傲慢的同時，她也在觀察着社會的大勢，什麼樣的人將來會最有出息，可以作為她能託付終身的人生伴侶。直到高中畢業前夕，她才將丘比特之箭射向了X男。
X家在全縣第二大的鎮上，全家是城鎮戶口，是“吃國家糧”（即吃商品糧）的，與班上大多數家在農村，“吃農村糧”的同學相比，不但由於其父有工作因而家庭經濟條件好一些，而且持有城鎮戶口本身就是一大優越條件：即使考不上大學，分配工作或自找工作的前景也遠好於農村戶口的持有者。X人很聰明，也很用功，學習成績穩居班上前三名，上大學很有把握。而且，從高中二年級下期開始，X“像剛施過化肥的禾苗一樣”（同學語）由勞動力第四組的中小個兒一個勁猛長，到高中最後一學期已經成了身材高大的翩翩美少年，成了女同學經常議論的焦點人物。Y女把繡球拋給X後，大家都覺得兩人郎才女貌，甚為般配。我們默默地為他們祝福。
X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點大學，Y落榜後當了小學教師。在之後的幾年裡，二人之間當然是情書頻繁往來互訴衷情，寒假暑假，X到Y家探訪，Y到X家小住。兩家的父母都曾提到過結婚的事，但當時大學學生不准結婚，也不能像三十年後的中學生大學生那樣隨便同居，可能只保持着純潔的朋友關係。
三年之後爆發了文化大革命。又過了一年，我回家時聽說，Y懷孕了然後結婚了。她的丈夫是我們讀高三時的初三學生，叫某某某。對這個名字我沒有印象。但當別人拿出他所在班的合影指給我看時我又一次大跌眼鏡：這不是那個有名的搗蛋鬼嗎！比我們低三個年級，年齡比我們還大。當時是Y工作的學校的造反派頭頭。
我與X自從上大學以後幾年沒有見過面，直到六八年底，大家都已分配工作，去單位報到之前回家時有過匆匆交談。碰巧我們從不同省的大學分到同一個三線省的省會。幾個月後，我與分配在同廠的另一位高中同學，去過X工作的某冶金建設公司，X也來過我們廠。兩次春節回家鄉探親期間，我們都見過面，有一次還是一同返回工作的省份的。X與我關係向來不錯，他向我講述了他與Y分手的事。
那時文化革命開始已有幾個月，Y突然給X寫來一封信。信上說，她因身體不適，去醫院檢查，醫生告訴她，她身體有毛病，不會有生育能力。既然不能生兒育女，怕與X在一起會影響X將來的幸福，所以決定與X分手。 X告訴我說，實際上，Y當時已經懷上了別人的孩子。
經過這場變故，X受到不小的打擊。畢竟相戀好幾年了，說分就分，心裡確實不舍。他念念不忘Y早期寫給他的信中的甜言蜜語：“...你回學校以後，我真後悔，那麼短的假期，怎麼看也沒把你看夠...”。 X保留了Y寫給他的第一封信和最後一封信，作為永久的紀念。
這只是X厄運的開始。大約71年的年底，他不知說了些什麼“惡毒攻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言論，在單位受到批鬥。X不服，憤而出走，逃回家鄉，躲到他妹妹工作的一個兵工廠區。單位派人追蹤到那裡把他抓回去，判了一年勞動教養。此事在家鄉引起過一陣騷動,民間議論紛紛，人人皆知。
結束勞教恢復自由後，X回到原單位上班。一個風度翩翩的大學生，本來在工作單位很受女孩子青睞的帥哥，如今由於“反革命”的罪名而無人理睬。無奈之下，X只好在家鄉找了一個供銷社的女售貨員，匆匆成婚。沒想到供銷社主任以轉正為誘餌，對他的妻子和其他幾個年輕售貨員施展了潛規則，事發後全鎮又傳的紛紛揚揚。
X於七十年代後期獲得平反，調回家鄉，在地級市的電視大學工作。受一連串的沉重打擊後，他終日鬱鬱寡歡，老同學要來拜訪，一概閉門不見。幾年前，他死於癌症。
Y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兒。長大後嫁了個軍官，在廣州安了家，有房有車，條件優越。Y住在女兒家，每天做一點家務，有充分的時間在外面鍛煉身體，唱歌跳舞。相比之下，在本縣從政的同屆同學，雖然有的做到人大主任或法官，局長之類，但因子女大多安排在本縣的企業工作，到九十年代幾乎都下了崗，要啃老，好多老同學都得倒貼，遠不如Y活得瀟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