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陳志武先生根據標準的華盛頓共識建議中國加快金融體制改革（民主化先行，加快資本市場化，減稅，加大赤字等等），有諸多感觸。

華盛頓共識在中南美、非洲試驗多年，無一成功，包括美國的近鄰墨西哥，而失敗的例子則比比皆是。而到今天華人精英居然還在向“祖國”推銷華盛頓共識測試版本（pre-release beta），實在貽笑大方。而把中國過去二十年經濟持續高速發展歸結為赤字這一個技術性政策，更是把“管中窺豹”的含義推上了一個史無前例的新高度。

總體經濟政策是個巨大的題目，我這裡只想就金融政策談一點看法。當然，金融政策也是一個巨大的題目，這裡也不可能全面涵蓋，只就資本市場的幾個具體的技術性細節談一下。

先說個小故事。97年亞洲金融危機，本人曾應邀回國和體改委組織的幾個金融專家座談，當時我少不更事，提了幾個建議。回頭看來，其中按西方標準理論的幾個建議幸好最終沒有實施，儘管曾經有過實際準備。而我唯一一個正確的建議他們又沒有採納，因為想做負責的世界公民，否則今天在匯率問題上就根本沒有壓力了，但這是另外的題目。

1。銀行壞賬。

97年亞洲金融危機，中國銀行的壞賬呆賬問題被炒作到恐怖的地步，因為這是炒跨港幣和人民幣必需的媒體、心理鋪墊。

按西方標準理論，樣板是美國八十年代儲蓄貸款銀行體系崩潰的解決辦法：立即掐斷後續資金，強迫資債雙方破產，凍結資產，綁成幾大捆在公開資本市場上拍賣，能賣多少算多少。這是標準的西醫外科手術思路，好處是乾脆利落解決問題，壞處是對資本市場和經濟的短期衝擊極大，而且實質是政府強制的一次財富重新分配 — 項目工人大批失業，投資借貸雙方資本家或破產或入獄，賺大錢的是負責捆綁拍賣的華爾街。後續投資的最後雖然也賺了，但那是自己長期投資管理的回報，只要拍賣過程基本公開、有獨立審核、沒有大量腐敗或作假，那還算公平。

如果中國當時學習美國榜樣處理銀行壞賬的話，人民幣就可能真垮了，至少大量房地產和基礎建設廉價被外國資金占有，幾十年坐收漁利，同時造成更大量的腐敗。

為什麼這樣斷言？

中國當時的所謂壞賬，除了一部分亂來的項目之外確實有很多不錯的，只是因為資金周轉不暢，按西方標準財會屬於“壞賬”，但是只要繼續注入資金並適當加強管理和引導，完全可以成為好帳。這樣的“表面壞賬”是中國高速發展、經濟轉型的歷史階段本身決定的，不可避免，能夠管理控制的只是程度。而如果外科手術式強行切除，首先會對這些項目造成臨時死亡，帶來社會衝擊（失業和資本斷流），而且中國當時（包括現在）根本沒有成型的資本市場，甚至也缺乏合適的法律基礎，捆綁是兒戲，拍賣更是一句話而已，實際上只可能在捆綁拍賣過程中出現大量貪污腐敗，有路子的撿便宜，沒路子的買單墊底。

再把外科手術的比喻延伸一步，開刀切除腫瘤是標準做法，有無數成功先例。但是如果病人血小板很低，那麼堅持開刀治療的西醫是不是愚蠢？

相反，中國組成幾個壞帳處理公司，由他們選擇性繼續注入資金，五年之後，70%已經重新付息甚至盈利。當然，其中也有貪污腐敗，尤其是壞賬處理公司占了不少便宜，但相對於平穩解決問題的正面效果而言，這些問題毫無疑問是第二位的。

98 年Long Term Capical Management崩潰，如果按標準作法的話，恐怕要拖垮幾家大銀行，然後就可能引發全球性連鎖反應。但是格林斯潘親自出面召集所有大投資銀行頭目緊急開會，打法律擦邊球（也就是大家說好誰也別訴誰，大家睜一眼閉一眼串通了違法），聯手填補LTCM的周轉資金空缺，逐步撤退（實際上後來有很多是酌情賺錢），最終化險為夷。這是政府直接插手金融市場造成良性結果的一大範例。

資債雙方是一根線上的螞蚱，貸款方應該盡力防止借貸方死去，這本是兩千年前就家喻戶曉的簡單道理。西方現代金融市場之所以可以在大部分情況下無視這個基本道理，是因為在金融市場多樣化、高效率的框架之下大部分情況下這樣做造成的衝擊不足以引發連鎖反應。但如果有可能引發整體性衝擊的話，美國人很明白，什麼自由市場、小政府原則全放一邊去，解決了問題再說。

只有一些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懷着朝聖心情到美國的華人學者聽了三堂自由市場原理的課，以為找到了真理，以原教旨主義的虔誠和狂熱到處販賣。

這首先是說當年的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