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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讀張惠言《水調歌頭》五首(三)
送交者: Box 2009月01月13日10:54:59 於 [海 二 代] 發送悄悄話
回  答: 解讀張惠言《水調歌頭》五首(二)Box 於 2009-01-13 10:50:01
對張惠言《水調歌頭》第三首(疏簾卷春曉)的解讀


疏簾卷春曉,蝴蝶忽飛來。游絲飛絮無緒,亂點碧雲釵。腸斷江南春思,粘著天涯殘夢,剩有首重回。銀蒜且深押,疏影任徘徊。
羅帷卷,明月入,似人開。一尊屬月起舞,流影入誰懷?迎得一鈎月到,送得三更月去,鶯燕不相猜。但莫憑闌久,重露濕蒼苔。



現在大家來看《水調歌頭》第三首,張惠言的“微言”真是妙呀,詞一開始,就以“疏簾卷春曉,蝴蝶忽飛來”二句,張起了一片飛揚意興,而且每一辭語都充滿了“微言”的妙用,寫出了另外一層境界,種種的人生境界,學道之人所擁有的境界。張惠言的《詞選序》中強調詞要“興於微言,以相感動,極命風謠里巷男女哀樂,以道賢人君子幽約怨悱不能自言之情”,把儒家那種難以言訴的抽象的義理、體悟、修養之情感用美麗的詞和意象微言表現出來,這些詞作可說是他論詞宗旨的體現呀。“疏簾卷春曉,蝴蝶忽飛來”,寫得真是生動、真是美麗呀。人生之中有沒有這樣美麗的情景呢?疏疏的帘子何以捲起來呢?什麼時候捲起來呢?只有在美妙的春天,在拂曉的春光中捲起來。你的人生是否有美麗的春天,只有當你把疏簾輕輕地捲起來的時候,你看到了春天的一線光明,心理開始為此興象感動和接納。而正是在“疏簾”乍“卷”之際,簾外的“春曉”遂化生出了一隻美麗動人的“蝴蝶”,舞動着翩然的雙翅向人迎面飛來。其句中的“忽”字用得極妙,“忽”字所表示的自應是一種不期然而然的驚喜,人心與春心之間遂產生了一片情意的撩動。

“游絲飛絮無緒,亂點碧雲釵。” 游絲,從生物學上說,是一種昆蟲的分泌物,如絲狀一樣飄蕩在空中,譬如蜘蛛等。春天到來,有許多蟲子的分泌物形成游絲在空中飄蕩。游絲飛絮既是春之撩動也是心之撩動,李商隱《燕台四首》的第一首寫“春”,就曾有“絮亂絲繁天亦迷”之句。沒有用心、沒有用意、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地的游絲飄到那裡去呢?飄到了“碧雲釵”上,想象着一位美麗的女子,在花間嬉戲遊玩,頭上戴着如碧雲一樣的釵,碧之顏色可以給人一種“春草碧色”的青春與生命之想象,“雲”之質地可以給人一種“搖曳碧雲斜”的飄渺與輕柔的想象。至於“亂點”二字,其上一字之“亂”自然是接着“游絲飛絮”說的,極寫其絲絮之繁多與撩亂,而其下的“點”字則是直指後面的“碧雲釵”三字說的,極寫其絲絮對於“碧雲釵”的點綴與撲飛。這種情景,遂使我聯想到了韋莊的兩句詞,其一是其《浣溪紗》(清曉妝成寒食天)一詞中的“柳毬斜裊間話鈿”之句,其二是其《思帝鄉》(春日游)一詞中的“杏花吹滿頭”之句。前者是寫柳絮成飛裊在女子的花鈿之側,後者是寫杏花之無數花瓣都被吹落到女子的頭上。這兩句所寫的都是外面的春意對女子之內心的撩動,其力量之強大乃逼人而來竟有及身觸體之不可抗禦者在,而這首詞中張惠言所寫的固應也是外在之春意對人心的一種強力的撩動。

那麼當一個人的追尋愛情的春心被撩動起來之後,其追尋的結果又如何呢?張惠言接下來遂寫了“腸斷江南春思,粘著天涯殘夢,剩有首重回”三句落空悲怨之詞。上面我說了李商隱的詞,“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東風來了,春天到了,塘外輕雷把萬物都驚醒了,一切生命都復甦了,有了生機和活力。把人隱藏在心底的那一份感情也驚醒了,你開始有了懷想思念。仔細看看李商隱的整首詩:“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撩動你的春心的是你那追求的愛情,賈氏窺簾偷看是因為她看見韓壽的青春年少,英俊貌美;傳說中講宓妃留下一個枕頭給魏王曹植,因為魏王少年才華橫溢,這都是關於美妙動人的愛情典故。春天把你埋藏於心中的愛情敲醒了,呼喚你去追求人生美好的愛情。李商隱後來又說什麼呢?他提醒愛戀中人珍惜時光。張氏也如此用心,他寫了溫柔美麗的多情的江南。白居易說:“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江南是如此的美麗,你的春思是在江南盛景中發生,你有了愛情追求,可是你追求的結果呢?卻是“腸斷江南春思”。思念無望的斷絕了,剩下的只是如煙的往事,如夢的前程。空餘殘夢般的過去,消逝在天邊。美好的往事都只有在回憶中追尋和懷念、惋嘆。你何謂去想象春天呢?春天給了你痛苦的回憶,對你有什麼好處呢?它把你撩亂了,讓你的追求一切都落空了。張氏說,也好,現在可以覺悟了,不再向外追求了。

“銀蒜且深押,疏影任徘徊。”“銀蒜”是個蒜頭,乃古代用以押簾之物,銀蒜,其形如蒜,故曰“銀蒜”。這一句正是對開端首句之“簾卷”的一個反接。捲簾的結果,是外在的春色所帶給人的撩亂的“春思”,而“春思”的追尋則徒然使人“腸斷”,故此句乃曰“銀蒜且深押”正是欲以銀蒜押簾而使之不復開啟之意,於是 詞人乃將一切撩亂人心的“游絲飛絮”的春色盡皆阻隔於簾外了,而且一任飛花舞絮之疏影在簾外舞弄徘徊,詞人卻已表示了不再為其撩亂的決心,故曰“疏影任徘徊”也。

而下半闕張氏卻又以“羅帷卷,明月入,似人開”三句,開始了又一次的追尋。我把羅帷捲起來,準備去迎接另外的一個人生的境界。我現在放進來的,不是那萬紫千紅,不是那游絲飛絮,而是天上的一輪皓月,那麼潔淨的光明的一輪皓月。蘇東坡曾在七律《六月二十日夜渡海》中說:“參橫斗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空餘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九死南荒吾不恨,茲游奇絕冠平生。”指出自己曾遭遇過風雨,如三更將至時的星星參商北斗一樣有過轉變移動,但是這些畢竟都是短暫的,後面總會過去,雨過天晴,一片亮麗的天。雲彩散開了,月亮出來了,還需要誰的點綴嗎?需要誰的誇獎嗎?不需要的。因為那天海交會之間的一輪明月、那一線光明它本來是澄清的。所以張氏在這裡提醒說要主動轉變心態,要敞開心懷,將澄清的明月迎接進來,生成另外一種境界,跟剛才講的“疏簾卷”,蝴蝶、游絲、飛絮都進來撩亂心思是不同的。那些是外在的,那些萬紫千紅、那些繁華是對你的引誘、對你的衝擊,使你迷失了。而明月則不同,它使你心靈一片澄明、一片潔淨,沒有絲毫的塵染。

有了這個境界,才會有下面承接的“一樽屬月起舞,流影入誰懷”,我拿着那個酒杯敬給那天上的明月,乃是將自己的情思,放在與天上的明月相等的高度,做了懸空的擬想。而此兩句更可引起三個“互為文本”的聯想,那就是李白的名詩《月下獨酌》和蘇軾的名詞《水調歌頭》、以及李商隱的《燕台四首》。李白詩中曾有“舉杯邀明月”及“我舞影凌亂”之句,蘇軾詞用李白詩意,曾有“起舞弄清影”之句,李商隱詩則曾用“桂宮流影光難取”之句。至於張惠言的這兩句詞,則雖然透過前人的句子可以給我們很多豐富的聯想,但卻實在更有他自己所獨具的一種取意。先說“一樽屬月起舞”一句,“屬月”是以杯屬月,也就正是李太白詩的“舉杯邀明月”的意思,在張氏詞中承繼着前面的“明月入”所引發的天心的啟悟,於是作者在此句遂以“屬月”二字,把自己的心境提升到一個與明月同其超遠和光明的境地,更繼之以“起舞”,則正顯示了在此境地中的一種與明月為友的相得之樂。可是張氏用筆之妙,卻當下做了一個轉折,立即以明月為心寫出了一份高寒無偶的寂寞之悲,故曰“流影入誰懷”?昔李商隱《嫦娥》詩,曾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之句,指出:你以為你偷了靈藥,成了神仙就有趣味了嗎?可是你在太空之中,孤零零的沒有一個伴侶呀,有意思嗎?設使明月而有知,她難道不後悔嗎?她難道能夠忍受這種寂寞嗎?她肯定願將自己投入到一個相知相愛之人的懷抱中去,然而舉目人間,何處又有此可以投入之人呢?所以作者乃發出了“流影入誰懷”的慨嘆。從表面看來,這自然是為明月而慨嘆,但其實卻也就正暗示了作者自己的慨嘆。馮延巳曾說:“款舉金觥勸,誰是當筵最有情?”我款款地舉起我手中的金杯來勸酒,可是在座的誰值得我去勸呢?是那筵席上最有情義的人。同樣,月亮要投影在誰的懷中呢?作者不得不自我嘆惋起來。假如沒有澄清的心懷,月亮她又會主動投入到你的懷抱嗎?回應了上面的言訴,想要表現的是另外一番境界。

不過張惠言卻又並未使自己停留在這種寂寞的慨嘆之中,他筆鋒一轉,遂又寫出了“迎得一鈎月到,送得三更月去,鶯燕不相猜”的另一層境地。李白說:“永結無情游,相期渺雲漢”意思是與月亮、影子這兩個無情之物相約到飄渺的雲間去結成永不分離的伴侶交遊。假如你真能流影到明月,明月也流影到你懷,迎來送外,你和明月有了這樣一番交往,則縱然在塵世間沒有一個可以相知相愛的投入之人,其內心中也必然早已有了一種不假外求的自足的境界,所以說“鶯燕不相猜”。如果你擁有了這樣一番境界,則世間一切的煩難、憂愁、不順等等都可以放開,那算什麼呢?那些都是不相幹的事情。

最後張氏乃歸結之曰“但莫憑闌久,重露濕蒼苔”。之所以有那麼的不如意,如我們所說的悲觀的、自殺的、領導不任用我等等,這些都是失落,由於有了失落,所以就憑闌呀,你依靠在闌幹上,有所期待,還有許多向外的追求。《古詩十九首》有言:“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美麗的女子在西北的高樓上,讓人嚮往,可是她始終沒有出現。另外還有一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這是向外的,是在炫耀,等待着並希望有人去讚賞她,把自己的價值寄托在別人的顯現評判上。不像西北高樓上的女子,她不期待有人去欣賞。我在教學的時候,為什麼能夠這麼樸素呢?因為我明白這些道理,我知道我的價值不在於別人如何言說。所以我坦然,不自卑。我南開的一個朋友——有名的畫家范曾,在香港開畫展,他邀請我去參觀他的畫展,我就去了呀。我看見香港的婦女都非常的講究,戴着耳環、項鍊,打扮得花枝招展呀。但我還是秉承我做老師一貫的樸素的樣子,我在眾人之間也沒有感覺到有什麼自卑的地方呀,就是說你不是向外地追求。可是很多人老是向外地追求,失去了自己,沒有了自己的價值。我就想:這些人這樣,難道她們認為自己的價值就在那外表的衣服上嗎?在外表你開的那輛車子上嗎?那麼你自己的生命意義和價值在那裡呢?有些人有了車子、房子,什麼都有了,可是最後他為什麼自殺了呢?就是沒有正確對待價值觀。假如你老是在闌幹上等待,那麼肯定就會遭遇“重露濕蒼苔”。這兩句也可以給我們多重的聯想,首先是李白的《玉階怨》一詩,曾有“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之句,李詩寫的是一個女子有所期待而終於落空的怨情,久立玉階,乃至露濕羅襪。張詞的“憑闌”當然也暗示了一種有所期待的情思。至於“重露”之“濕蒼苔”,當然就也暗示了“重露”之亦可以沾濕衣履,而由於“露”之可以沾濕衣履,於是遂又可以引起我們的另外一個聯想,那就是《毛詩•召南•行露》一篇所寫的“厭浥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幾句詩。“厭浥”二字所形容的正是行道上的露之濃重。詩中寫一女子謂其豈不欲早夜而行,但卻因“畏多露之沾濡而不敢”。而“露之沾濡”則喻示了一種外來的侵凌和玷污。張氏此二句詞,從“憑闌”寫到“露濕”,而卻在開端加上了“但莫”二字,正表示了一種警惕的語氣,從表面的意思來看,其所警惕者固當指重露之沾濡,而從深一層的意思來看,則當然夜可能有一份警惕楊子掞不可以一心向外追尋以免自身會受到玷污的含意隱喻其間。而這當然也正是針對此詞前半闕開端所寫的“簾卷”“蝶來”等種種外在的撩動,所做出的一個回應。如何在欲求知用的冀望,與“人不知而不慍”的“居易俟命”的持守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這應該正是儒家所追求的一種可貴的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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