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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伪斗犬吠影吠声
送交者: 亦明_ 2020月07月14日10:34:17 于 [教育学术] 发送悄悄话
回  答: 三、文抄公东抄西凑亦明_ 于 2020-07-14 09:25:27

四、伪斗犬吠影吠声

 

方舟子自称从小就热爱科学,但他却在获得博士学位三年之后就主动放弃自己的“科学家”生涯,跑到中国学术界“义务”当“造反派”,专职搞打、砸、抢——用江晓原的说法就是“踢场子”、“搅局子”【129】——这是为什么呢?答案当然是要当中国科学纳粹的二代舵主、方舟科邪教的首席教宗,但其正式身份则应该是“高级科普作家”。这是他在2000年说的话:

 

在普及进化论时,不应该只限于普及一些科学知识,更应该帮助读者认识到进化论对人类理性和科学研究的重大意义,掌握科学思想、科学精神和科学方法。我认为,是否具有思想性,是区分所谓‘高级科普’和‘普通科普’的一条标准。”【130】

 

也就是因为要给自己披上“高级科普作家”的外衣,方舟子在出道之初,不仅总是装神弄鬼地搞什么“宇宙与生命的沉思”、“生命的沉思”,他还反复通过其亲信向中国公众贩卖这样的信息:

 

“我最想做的,是对生物学的历史、方法和思想做点思考。我一向对科学史和科学哲学感兴趣”。【131】

 

“在学术上,我更喜欢探讨科学哲学和科学史的问题”。【132】

 

而《“皮尔当人”骗局》的另一价值就是暴露出方舟子不仅在搞“低级科普”时必须抄袭,他在做“高级科普”时,也是如此、更是如此。【133

 

1、文贼盗意被蒙骗

 

原来,谢尔默在对那篇书评进行扩写时,主要是增加了一些思辨的内容,即从科学史和进化论的角度来审视这个骗局。而他当时考虑的一个主要问题就是:为什么这个并不怎么高明的骗局,能够如此“成功”?谢尔默给出的答案之一就是,因为这个骗局迎合了当时流行的观点:

 

“作为一个叙事故事,皮尔当发现——一个大大的脑壳扣在一个猿类的下颌之上——-符合当时的科学和文化期望,因为它适宜地支持了这样的理论(读为“希望”):人类首先进化出了大脑,然后其他特征如双足行走、使用工具才进化出来。毕竟,按照进步主义的进化模式,我们之所以能够从猿猴一跃进入到人类,就是因为我们能够独特地进行抽象思维,能够策划、制定并且传播复杂的思想。他们的身体可能相似,但大脑却全然不同。特殊的大脑构成恰恰就是我们与猿猴的差异所在”【134

 

与谢尔默相似,方舟子在讲述完这个“骗局”之后,也摆出了一副“科学哲学家”的架势来做“生命的沉思”:

 

“也许这个问题更值得我们思考:为什么这个骗局会如此成功,过了40年才暴露?我们也许会把它归咎于当时化石鉴定技术的落后。并非完全如此。如果在当时进行仔细鉴定的话,也不难发现那是赝品:很容易发现其下颌骨是人工染色的,而且只染了表面,在下面就是白色的、还没有石化的骨头。”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这是方舟子给出的第一条理由:

 

“这个骗局如此成功,首先是因为它几乎就是为当时流行的理论应运而生的。根据达尔文的进化论,人是从古猿进化来的。人与猿的身体区别主要有两个:脑容量大和直立行走。这两个特征不可能同时出现,那么哪一个先进化呢?当时的生物学家普遍相信大脑先进化出来。‘皮尔当人’有人一样的大脑,却有猿一样的下颚,看来非常符合人们想像中的猿人特征,因此就被轻易接受,不疑有他。”

 

尽管方舟子从上世纪末起就极力把自己打扮成“中国头号达尔文斗犬”,并且为此他撰写了大量的文章,出版有《进化新解说》、《进化新篇章》、《寻找生命的逻辑》等宣传进化论的“专著”,但是,在发表《皮尔当人骗局》之前,他却从来都没有告诉过自己的读者二十世纪初关于人类进化的“流行的理论”到底是什么。具体地说就是:方舟子不仅在“根据Ernst MayrJonathan Kingdon的综述”来讲解“猿怎样变成了人”之际对这个问题绝口不谈【135】,他在讲解西方人拒绝承认“爪哇人”是直立猿人、拒绝接受“汤恩化石”时,他也没有解释那些人的具体理由和根据是什么【136】。恰恰相反,方舟子反倒说过这样的话:

 

“长期以来,对大脑进化的最流行的一种观点是:直立行走解放了古猿的双手,鼓励他们使用工具。工具的使用又成为一种自然选择压力,迫使大脑增大,以便能制造更复杂的工具。简单地说,工具的使用创造了人。”【137】

 

也就是说,方舟子之所以会在20086月说出“当时的生物学家普遍相信大脑先进化出来”这样的话,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学舌谢尔默。但更奇的是,谢尔默也是在学舌他人。

 

原来,谢尔默在进行思辨之时,主要参考了两个人的著作,一本是耶鲁大学生物学家兰铎(Misia Landau, 1953-)的《人类进化叙事》(Narratives of Human Evolution),另一本是哈佛大学教授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 1941-2002)的《熊猫的拇指》(The Panda's Thumb)。而上述“当时的生物学家普遍相信大脑先进化出来,因此他们轻易接受皮尔当人”这个观点,就是来自《熊猫的拇指》中的一篇文章,《重访皮尔当》。【138】在这篇文章中,古尔德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个骗局会轻易得手?对此,古尔德给出了四个答案,第二个答案就是,在当时,普遍存在着“大脑惟先”(brain primacy)的观念,即认为人类的进化始于大脑的进化,而不是始于直立行走和使用工具;皮尔当人的特征,即现代人类的大脑和猿类的下颚,与这个观念完全吻合,结果导致其被轻易接受——这是他的原话:

 

“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一个人类的颅骨上长着一个猿类的下颌,会显得太不协调,因此会引起强烈的怀疑。但是,在1913年,情况却非如此。在当时,许多著名的古生物学家基于一种先验的源于文化的原因,对人类进化的‘大脑惟先’观念心存偏好。这个观点根据的是一个错误推理:从现代的重要性到历史的优先性:我们人类在今天之所以能够占据统治地位,就是因为我们的智力。所以,在我们的进化中,肯定是先有一个硕大的大脑,然后才有我们身体的其他变化。我们应该预期会发现这样的人类祖先,他们的脑袋是大的,也许与现代人类相似,但他们的身体却明显是类猿的。”【139】

 

显然,谢尔默的观点就是从古尔德那里抄来的。也就是说,和中国的反伪帮一样,美国的反伪帮内也是乌七八糟。更奇的是,古尔德的观点也是抄的。原来,在韦纳1955年出版的《皮尔当骗局》中,有这样一句话:

 

“皮尔当人的大脑比他的面颊和下颚进化得更快,恰恰迎合了当时的观念。”【140】

 

这就是古尔德观点之滥觞。可笑古尔德在《重访皮尔当》一文中虽然两次提到韦纳,但他却没有交代自己这个观点的来源。

 

那么,为什么说方舟子“盗意”的来源是谢尔默而不是古尔德呢?这是因为,古尔德对自己提出的问题给出了四个答案,但谢尔默却对相同的问题只给出了两个答案,它们恰恰与方舟子给出的答案完全相同。假如方舟子抄袭的对象是古尔德的话,以他那好偷的本性,是绝不可能放着另外两个答案不偷的。

 

俗话说,可怜之人多有可恨之处。但对于方舟子来说,这句俗话应该颠倒过来: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为什么这么说呢?这是因为,尽管方舟子总是要冒充“网络奇才”、“一等一全才”,但无情的事实却是,他的愚蠢和无知,不要说在留学生中难觅匹俦,即使和那些从未迈出国门的学人相比,他的无知和浅学也让人咂舌。而这么说的证据就是,这个蠢贼不仅在盗文之时会留下行窃的铁证,他在“盗意”之时,也是如此。原来,“大脑惟先”并非如古尔德、谢尔默所说,是“当时流行的理论”、皮尔当人迎合了这个理论。恰恰相反,这个理论很可能是专门为了迎合皮尔当人而刻意制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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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世纪的连环套

1955年,南非人类学家韦纳在分析皮尔当人轻易得逞的原因时,认为“该骗局迎合了当时的观念”。虽然没有明说“当时的观念”是什么,但其注释却指向史密斯首次提出“大脑惟先”理论的文章。1979年,美国著名古生物学家、美国科学警察(CSICOP)重要成员古尔德在做类似分析时,也提出了与韦纳相似的观点,并且加以发挥。2001年,美国著名“怀疑论者”谢尔默在分析这个问题时,基本上复述了古尔德22年前的话。2008年,中国著名科唬作家方舟子在科唬“‘皮尔当人’骗局”时,把谢尔默的话鹦鹉学舌般地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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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有荣焉

早在上个世纪,方舟子就对古尔德推崇备至,说他既是“杰出的科学家……同时是优秀的、多产的科普作家。”【141】2001年,方舟子又把谢尔默捧为“美国著名怀疑论者”。【33】2002年,方舟子抄袭古尔德的《误测人类》一书写成《“智商”的误区》一文。【142】2008年,方舟子抄袭谢尔默的《科学的边界》一书写成《“皮尔当人”骗局》一文,其中他通过抄袭谢尔默间接地抄袭了古尔德的一个观点。2011年夏,因为遭到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教授鲁特-伯恩斯坦的公开指控,方舟子强拉古尔德自保,发帖子说:“Root-Bernstein甚至怀疑美国著名生物学家Stephen Gould也可能也抄袭他了,‘著名作家古尔德也为一家杂志写了一篇科普文章。他使用了相同的论证方式、顺序,但他更换了全部的事例。对于这是否是抄袭,罗伯特觉得不好界定。’Gould已去世,无法为自己辩护。本人能和Gould同列,真是荣幸。”【143】

 

2、断章取义骗中骗

 

据古尔德自己说,“‘大脑惟先’观念二十世纪初被普遍接受”这个观点是他在1975年的一篇文章中首先提出的。【144】而据那篇题为《姿势造人》的文章,“大脑惟先”这个观点是德国胚胎学家卡尔·恩斯特··贝尔(Karl Ernst von Baer, 1792-1876)在1828年——即在达尔文出版《物种起源》之前31年——最先提出的。还是根据古尔德,贝尔的这个观点得到响应,是在一百年后,响应之人是英国人类学家“G. E. Smith”。【145】而就是这个人,不仅被古尔德在1975年和1979年当作在二十世纪初主张“大脑惟先”理论的唯一代表,而且在2001年也被谢尔默当作当时“生物学家普遍相信大脑先进化出来”的唯一例子。前面提到,韦纳在说出“皮尔当人的大脑比他的面颊和下颚进化得更快,恰恰迎合了当时的观念”这句话时,举出的第一个佐证也是这个人。

 

那么,这个“G. E. Smith”是谁呢?他就是前面提到的“皮尔当集团”的大员、全名叫埃利奥特·史密斯。史密斯生于澳大利亚,1895年获得悉尼大学医学博士学位,然后来到英国。1907年,因其在大脑形态学及解剖学方面的成就,史密斯成为英国皇家学会会员,两年后成为曼彻斯特维多利亚大学(Victoria University of Manchester)解剖学教授。【146】史密斯首次提出“大脑惟先”理论,是在19129月召开的不列颠科学协会(British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Science)的年会上【147】,也就是在道森和伍德沃德正式宣布发现皮尔当人之前三个月。也就是因为如此,史密斯后来曾得意地说,这个匪夷所思的人—猿杂合怪物“与我的预期完全吻合”【148】确实,在那之后,只要一有机会,史密斯都要宣讲一下自己的这个理论。例如,道森和伍德沃德在公布自己的发现之前,曾特意邀请史密斯为自己的论文作了一篇附录,论证其颅骨铸模之科学与合理。而就在这篇附录中,史密斯用这样一句话来结尾:

 

“一般来说,大脑的成长领先于身体特征的完善。”【149】

 

一年后,史密斯又在一篇文章中强调说:

 

“是大脑的成长首先使猿进入了人的状态。”【150】

 

1916年,史密斯在不列颠学院(British Academy)做了一个题为《原始人类》的长篇讲演,其中他一边把皮尔当人捧为整个人类学历史上最重大的发现,一边高谈阔论他的“大脑惟先”理论:

 

“皮尔当颅骨的重大意义就在于它肯定了‘大脑在人类的进化中引领方向’这个观点。千真万确的真理是,人类之所以能够从猿猴状态挣脱出来,就是因为意识结构的丰富。怪异的是,太多的生物学假说没有对这一最为基本的事实给予适当的尊重。在大脑进化到了人类阶段之时,其下颚和面部,以及身体的其他部位,仍旧保留着人类祖先猿猴的大部分劣质特征。也就是说,就人类的外表和‘身材’而言,人类在最初只是一只大脑发育过度的猿。皮尔当颅骨的重要性就在于,它为这样的推理提供了切实的证据。”【151

 

上面这段话充分说明,第一,史密斯当时既是在利用自己的理论来证明皮尔当人化石的真实存在,又是在利用皮尔当人化石的假想的真实性来证明自己理论的可信性——这是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循环论证”。第二,除了皮尔当人化石之外,史密斯当时手中没有任何其他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的理论确实成立。第三,史密斯承认,在当时根本就没有几个人拿他的理论——他将之称为“最为基本的事实”——当回事,即没有给予它“适当的尊重”。

 

总而言之,史密斯关于“大脑惟先”的言论在皮尔当人化石发现之后三四年间几乎是触目皆是、俯拾皆是,但古尔德和谢尔默却“不约而同”地从他在二十年代出版的《人类的进化》(The Evolution of Man)一书中找出同一段话——也就是上面摘录的他在1916年说的那段话——来证明他抱持这样的观点。由此可知这些美国“怀疑论者”也没能遵守方教主立下的“科普”规矩,“阅读原始论文,根据第一手的材料写作”。最奇的是,这两个人都把史密斯那句怨言——“怪异的是,太多的生物学假说没有对这一最为基本的事实给予适当的尊重”——删去了。为什么呢?因为那句话相当于对他们提出的观点,“当时的生物学家普遍相信大脑先进化出来”,的最大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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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取义,证成己说

1916年,英国著名大脑解剖学家史密斯在不列颠学院发表讲演,通过宣传自己的“大脑惟先”人类进化理论来证明皮尔当人化石的真实性和可信性。在那次讲演中,史密斯还抱怨说,当时非常多的生物学假说忽视了他提出的“大脑惟先”理论(上图左红色下线标记)。史密斯的讲演稿当年就在《不列颠学院院刊》上发表,1924年该文被史密斯收入《人类的进化》一书中,该书1927年再版。1979年,古尔德在《重访皮尔当》一文中摘录了史密斯的一段话,以证明当时人们之所以相信皮尔当人骗局,是因为“大脑惟先”观点盛行。而为了使自己的说法能够成立,古尔德故意删去了史密斯的抱怨(上图右上,红色椭圆标记)。2001年,谢尔默在《尸骨大骗局》一文中复述了古尔德的上述说法,并且摘录了史密斯的同一段话当作证据;同样,他也把史密斯的那句抱怨话删去不录。

 

应该承认,现在一般认为,关于“大脑惟先”理论与皮尔当人的关系,前者是因,后者是果。例如,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大学人类学教授兰登(John Langdon)在1991年就说,关于这个骗局的通常解释是,它把人类和猩猩的骨头精巧地拼接在一起,为史密斯的理论提供了实物证据。【1522020年,美国俄勒冈大学社会学教授福斯特(John Bellamy Foster, 1953-)说得更为直截了当:皮尔当人骗局就是为了证明“大脑惟先”理论而设计的。【153】可惜的是,这样的断言,并没有翔实的证据做支撑。

 

如上所述,史密斯首次提出“大脑惟先”理论是在19129月;而如谢尔默和方舟子所说,皮尔当人的重大发现,尤其是找到那个下颌骨,发生在当年的6月。也就是说,皮尔当人化石出土在前,“大脑惟先”理论诞生在后。据《泰晤士报》的报道,在最初,因为这个头骨与在欧洲其他地方发现的史前人类的头骨极其不同,所以伍德沃德等人对之无法解释。【154】也就是在这个关头,史密斯的“大脑惟先”理论应运而生了。这个事实本身就暗示其背后可能藏有猫腻,而如果这个猫腻真的存在的话,它的第一个藏身处就是曼彻斯特维多利亚大学:伍德沃德在1880-1882年间曾在该校接受大学教育,而在皮尔当人出土之际,伍德沃德当年的恩师道金斯(William Boyd Dawkins, 1837-1929)仍在该校任教,并且是史密斯的同事。【155】另一个事实就是,道金斯积极地参与了皮尔当人出台前的幕后运作——他也因此被怀疑是史密斯与伍德沃德之间的牵线人。【1561915年,因为法国著名古生物学家马塞林·蒲勒(Marcellin Boule, 1861-1942)公开质疑皮尔当人,道金斯马上站出来宣布,自己完全同意伍德沃德观点。【157】。

 

除了道金斯这个内线之外,史密斯还有一个内线,那就是大英自然历史博物馆的馆员威廉·皮克拉夫特(William Plane Pycraft, 1868-1942),他在19121012日——也就是在皮尔当人被正式公布之前两个月——的《伦敦新闻画报》上向英国公众“科普”了史密斯的“大脑惟先”理论。【158】而这个人既是“皮尔当集团”重要成员,又是伍德沃德关于皮尔当人的少数主要顾问之一【159】,同时也是鼓吹皮尔当人、吹捧史密斯及其理论最卖力气之人——他在皮尔当人公布之后仅十天就把它认证为“人类种族历史上最最重要的发现”。【160】显然,除了道森和伍德沃德之外,皮克拉夫特是最早知道皮尔当人化石的第三者。换言之,在抛出“大脑惟先”理论之前,史密斯极有可能已经获得了关于皮尔当人的关键信息。

 

确实,史密斯本人对装神弄鬼似乎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1978年,澳大利亚悉尼大学——即史密斯的母校——的科学史学者朗厄姆(Ian Langham,1942-1984)在研究了大量原始资料之后断言,史密斯早就知道澳大利亚发现了所谓的“塔尔盖头骨”(Talgai Skull),但只是在1914年他才假装首次听说此事,并且立即把该头骨当作支持皮尔当人的证据大肆渲染。【161】难怪专门研究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人类进化理论的英国科学史学者鲍勒会说,史密斯的那个理论“帮助制造了一个接受皮尔当骗局的舆论氛围”。【162

 

总而言之,“大脑惟先”理论的横空出世,极可能与“皮尔当人骗局”一样,其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骗局。

 

3、孤家寡说连环骗

 

前面提到,所谓“当时的生物学家普遍相信大脑先进化出来”导致皮尔当人骗局轻易得逞这个说法,并非源自古尔德,而是来自韦纳。那么,韦纳这么说的根据又是什么呢?答曰:他为自己的论点提供了四条证据:第一是史密斯在19129月的讲演;第二是英国皇家外科医师学会 The Royal College of Surgeons of England)博物馆馆长(Conservator)纪斯(Arthur Keith, 1866-1955)在1925年出版的《远古人类》(The Antiquity of Man)一书的第二版;第三就是剑桥大学解剖学家达克沃思(Wynfrid Lawrence Henry Duckworth, 1870-1956)在1913年说的一句话;第四是牛津大学地质与古生物学教授梭雷斯在1924年出版的《古代猎人》(Ancient Hunters)一书的第三版。事实是,上面的四条证据,没有一条能够成立。

 

首先,如上所述,皮尔当人的出土与史密斯的理论的问世是即使不是因果关系,那也是前后关系;并且,直到1916年,史密斯本人还在抱怨自己的理论没有得到适当的尊重。其次,纪斯和梭雷斯的书,都是在皮尔当人出土十年以后才出版的,而到了那个时候,皮尔当人已经被英、美学界强行“认证”了;不仅如此,他们的话也与自己早前说的话明显不同。(详见本文附录。)也就是说,这两条证据同样颠倒了因果关系。

 

那么,达克沃思到底说了什么话呢?按照韦纳的说法,他在1913年说了这样一句话:

 

“在解剖学方面看,皮尔当头骨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人类进化论者的期盼。”【163】

 

根据韦纳的注释,这句话的来源是道森和伍德沃德的那篇原始论文。【164】其实,那句话出现在整篇论文后面的“讨论”部分;根据上下文,很难判断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事实是,和纪斯、梭雷斯一样,达克沃斯也是“直立惟先”的信徒——这是他在1912年说的话:

 

“人类到底是采取直立的姿势在先,还是大脑独特发育在先,这个问题已经争论了很多年。但在这个例子中,证据却显示采取直立的姿势是决定性的一步。在那以后,上肢完全从运动的功能中解放了出来。在它之后,就是下颚和嘴被从感觉器官中解放了出来。同时,头部连接到颈部和躯干的机制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这种改变为大脑提供了生长和增长的机会,这种增长和增长以前是被否定的,但现在已经证实了,随之而来的是人科动物特有的智力活动”【165

 

不仅如此,达特沃斯在19136月还曾写信给伍德沃德说:“我仍旧无法让皮尔当的下颌骨在软骨接合处融为一体”。【166】两个月后,他公开表态,说伍德沃德在重建头骨时犯了一个错误,而纪斯的意见是正确的。【1671956年,达特沃斯去世,《自然》杂志的一篇纪念文章中这样写到:

 

“他对灵长类动物头骨非对称特征的了解是独一无二的,他的经验使他对重建术具有非凡的理解。因此,他始终批评皮尔当颌骨与颅骨的联系。如果他的观点在关于这些化石的较早讨论中给予了重视,那么人类古生物学中的几种声誉可能会比现在少些受到玷污”【168

 

后来人们发现,虽然达特沃斯与史密斯曾经是室友,但他们二人之间却矛盾甚深。【169】也就是说,无论被韦纳找出的那句话到底是不是达特沃斯说的,它都不能成为当时盛行“大脑惟先”理论的证据。可笑中国著名考古学家李济竟然对韦纳的说法信以为真,说什么“魏纳氏分析此事的经过,以为这一伪装的人类祖先所以得到初期成功最大的原因,是那时的科学界对于人类早期的进展留存在地下的证据有一种期待。……在这四位权威学者领导之下,关于晓人的科学意见差不多近于统一了。”【170

 

事实是,在1920年之前,“关于晓人的科学意见”从来就没有“统一”过:直到1916年,史密斯还在把皮尔当人称为“争端”(controversy)。【171】也就是为了彻底解决这个“争端”,伍德沃德才不得不在1917年公布了道森两年前的“发现”,即“皮尔当人II”;其目的,用伍德沃德自己的话说就是,要“一劳永逸地摧毁所有异端”。【172】为此,伍德沃德不仅再次请来史密斯为自己保驾护航,他还把纪斯和兰卡斯特也都拉了出来给自己站台。而伍德沃德之所以那么信心满满,又完全是基于概率理论:

 

“从本文描述的新事实可以得出合理的结论:当初所说的曙人最终将被证明是早期人类的一种确定的和独特的形式;因为在两个不同的位置出现同一类型的额骨和同一类型的下臼齿,增加了它们属于同一个物种的可能性。”【173】

 

只不过是,“皮尔当人II”并没有如伍德沃德所期盼的那样,让“异端”们闭嘴。1918年,奥斯本在一本书中这样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最近有人对皮尔当人的下颌骨重新进行了研究,不止一个专家认为它来自成年的黑猩猩。这是我们对其地质学年龄及其与皮尔当人的关系保持怀疑。”【174】

 

两年后,奥斯本仍旧作壁上观:

 

“关于皮尔当下颌骨是属于这个人类头骨还是属于黑猩猩化石,这个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175

 

实际上,在1920年,连曾经直接参与了皮尔当人发掘并且做出了重大贡献的法国耶稣会神父德日进(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 1881-1955)都对皮尔当人将信将疑:

 

“在过去的十年中,人类古生物学中发生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可能就是皮尔当人让人大失所望……好像是故意似的,下颌骨的髁状突消失了!”【176】

 

据古尔德的理解,德日进说后一句话的目的,是在暗示皮尔当人是一个骗局。【177

 

1921年,奥斯本在一篇专门讨论皮尔当人的文章中用下面这段话开篇:

 

“为了得到科学界的认可,关于皮尔当‘曙人’的讨论一直是一场混战。自从地质学家查尔斯·道森在1911年报道了头骨的第一个碎片,并于1913年由道森和亚瑟·史密斯·伍德沃德(后者是大英博物馆的化石部主任)首次告知科学界以来,观点之争就是长期的、激烈的,有时甚至是针锋相对的。这场混战的焦点就是几块头骨碎片、三颗牙齿、一个残缺不全的下颚,为此,大不列颠、西欧、以及北美大陆的杰出解剖学家表达了各种不同的意见。”【178】

 

也就是说,在皮尔当人问世之后九年,它的可靠性、可信性、真实性仍旧没有得到“普遍接受”。实际上,直到1934年,史密斯还在抱怨说:至今,有些人类学家仍旧认为这个下颌属于一种新的猿类;并且,史密斯仍旧拿“皮尔当人II”,而不是他的“大脑惟先”理论,当作“皮尔当人I”是客观存在的最主要证据。【179

 

那么,“皮尔当人”这个骗局到底是怎么被“普遍接受”的呢?这是奥斯本在1923年的说法:

 

“关于皮尔当下颌骨到底属于这个人类头骨还是黑猩猩化石这个问题,现在实际上已经解决了。因为在距第一个标本两英里处,发现了第二具皮尔当人标本,该标本具有相同的下磨齿,并且其前额骨有相同的样式。”【180】

 

因其名望和地位,奥斯本的这个说法广为流传,所以直到五十年代,还有中国人这样说:

 

“许多人都怀疑这个破碎的下颌骨和这破颅骨是属于一个人的,因为这颅骨人型化的程度较‘爪哇人’都高,但颌骨则很像钦盘西型,陶伍西氏为怯众人的疑虑,仍继续不断地发掘,很幸运地,于一九一五年又在距第一头发现场所约二英里之遥的地位再度发现了第二块颅骨和一个臼齿,细加研究这新材料所具的形态特征和第一次的完全相似,于是所有疑难一概廓清。”【181】

 

现在我们当然知道,不论是“皮尔当人I”还是“皮尔当人II”,都是假货、赝品。换句话说就是,直到1917年,英国人还需要通过制造新的骗局来掩盖旧的骗局,而之所以会如此,就是因为旧骗局没能被“普遍接受”。实际上,奥斯本在1923年说的话与他在19181920年说的话前后矛盾,因为在那之前,“皮尔当人II”已经被公布了,但他实际上并没有因为它而接受“皮尔当人I”。那么,奥斯本最终“接受”皮尔当人的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原来,在19217月,奥斯本到英国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亲眼观察了皮尔当人化石,虽然化石本身并没有让他感到信服,但他想起了自己母校普林斯顿大学的一句祷告词:“虽然它看上去很怪异,但主啊,它确实是真的”,于是奥斯本宣布自己正式放弃先前的怀疑。【182】你看这像不像是一个笑话?

 

更大的笑话就是,奥斯本当时还曾向伍德沃德提议,在皮尔当树立纪念碑——而这个纪念碑在1938年终于建成。15年后,它就变成了一根耻辱柱。据后人研究,奥斯本关于人类进化的观点在二十年代发生剧变,而其背后的原因,就是种族主义思想在作祟。【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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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多少事,都在笑谈中

1921年,美国著名人类学家奥斯本向英国著名人类学家伍德沃德提议在皮尔当遗址建立一个纪念碑以纪念“皮尔当人”的发现(上左,左侧为奥斯本)。19387月,这个纪念碑终于落成,纪斯为其揭幕(上中),伍德沃德与它合影留念(上右)。这个纪念碑在15年后就变成了让英美考古学界蒙羞的象征——2016年,一位荷兰学者特意赶到那里拍照(下),将之称为“伪造品及其伪造者的纪念碑”。【184】。(图片来源:黑白照片从左至右:【182】、sciencephoto.comalamy.com;彩色照片:【184】。)

 

如果说皮尔当人在美国被“普遍接受”得力于奥斯本的“力排众议”的话,那么,它在英国本土被“普遍接受”,则得力于史密斯的不懈努力。1922年,史密斯与澳大利亚一位名叫亨特(John Irvine Hunter, 1898-1924)的年轻解剖学家利用皮尔当人化石“重建”了皮尔当人头颅模型,其理由是,“对颅骨碎片的仔细检查显示,颅骨与下颌骨在解剖学方面的和谐远大于以前所认为的。”【185】而据《自然》杂志的报道,新模型的一大特点就是颅骨更像类人猿,而其净结果就是“颅骨与黑猩猩般的下巴完全融为一体”——据此,《自然》杂志庄严地宣布:“至此,那个一直让下颌骨不能被接受的绊脚石悖论消失殆尽,因为它无疑属于那个颅骨”【186】换句话说就是,英国的科学家有本事用那几片假化石构建成不同的头颅,其脑容量既可以是最初的一千毫升【164】,也可以是半年后的一千五百毫升【187】;而其形状,既可以与现代人相似,也可以与原始人相似,甚至还可以与类人猿相似——总之就是要证明,在人类的进化历史上,在英格兰的大地上,确曾存在过“皮尔当人”,他们是全人类的祖先。你看这到底像是“真科学”还是“伪科学”?

 

无论如何,到了1923年,美国人对皮尔当人化石的态度发生了根本的改变——这个改变与“大脑惟先”理论毫不沾边。例如,1925年,也就是在著名的“猴子审判”(Monkey TrialScopes Trial)那一年,美国著名大学的著名教授,如耶鲁大学的古脊椎动物学家卢勒(Richard Swann Lull, 1867-1957)、芝加哥大学的人类学家科尔(Fay-Cooper Cole, 1881-1961)、动物学家纽曼(Horatio Newman, 1875-1957)纷纷出面,把皮尔当人化石拿出来当作人类进化的证据。【188

 

1931年,美国著名人类学家、哈佛大学教授虎敦(Earnest Hooton,1877-1954)在其《起于猿类》一书中,使用了很多在今天看来十分可笑的理由来为皮尔当人辩护,说到最后,他写道:

 

“如果皮尔当下颌骨属于那个头骨——对此几乎没有什么合理的疑问——,我们将不得不放弃旧的功能理论,即人的大脑进化是因为颌骨的退化和萎缩,而它们的功能的丧失导致上肢得到解放。”【189

 

这段话说明,当时流行的“旧的功能理论”就是“直立惟先”理论,而“大脑惟先”理论的出台,就是在为皮尔当人的出台制造舆论。最奇的是,上面这段话在1946年出版的《起于猿类》第二版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什么呢?因为随着北京猿人的出土,皮尔当人这个怪物比其出土之初更像是一个怪物,而这个怪物又是支撑“大脑惟先”理论的唯一证据。据古尔德说,研究北京猿人的权威魏敦瑞(Franz Weidenreich, 1873-1948)曾在四十年代给纪斯写信说:皮尔当人应当从人类化石的目录中删除,因为其颅骨与下颌骨完全是通过人为的努力才合二而一的。对此,纪斯回答道:

 

“这是摆脱那些不符合先入为主的理论的事实的一种方法。科学人士的通常方式是,不是摆脱事实,而是构筑适合他们的理论”【190】

 

纪斯虽然早年因为构建皮尔当人的头颅而与史密斯打得不可开交,但他上面这段话却非常恰当地解释了史密斯“大脑惟先”出炉的背景,那就是为了使怪异的“事实”被人们接受而打造怪异的理论。确实,为了继续给皮尔当人站台,虎敦在1946年也提出了一个新的人类进化理论,即人类的进化是“跳动的,不对称的”,所以皮尔当人这个怪物是可能的因此是可以被接受的。【191】也就是说,如果这个骗局没有被揭穿,关于它的“理论”还会继续出现,而“大脑惟先”理论不过就是这些层出不穷的“理论”的排头兵而已。

 

1990年,著名科学作家、普利策奖得主威尔福(John Noble Wilford, 1933-)在《纽约时报》的一篇头版文章中说,当年皮尔当人的发现之所以轰动一时,就是因为它与当时流行的理论相悖逆。【192】在笔者看来,这是最接近事实的陈述,也是对韦纳、古尔德等人怪论的直接否定。可惜的是,当时尚未出山的“怀疑论者”谢尔默很可能没有读过这篇文章,结果导致他在11年后学舌古尔德,而这又在7年后把中国的“反伪斗士”方舟子带入了陷阱。

 

4、种族沙文肆意骗

 

那么,皮尔当人骗局得逞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呢?这是方舟子给出的第二个答案:

 

“‘皮尔当人’骗局能够成功的另一个原因还与民族主义有关。在‘皮尔当人’之前,德国发现了尼安德特人化石,法国发现了克鲁马努人化石,英国也迫切需要发现自己的古人类化石——不仅发现了,而且是比德国、法国的化石都要早得多的过渡型化石。英国是人类的故乡!这个民族荣耀足以让许多英国科学家昏了头脑,即使‘皮尔当人’逐渐在其他国家被边缘化后,英国一些古人类学家仍把它当主流。”

 

不言而喻,上面这段话又是他抄来的。这是谢尔默的自问自答:

 

“确实,从德国挖出了一个化石宝藏,它始于尼安德河谷的伟大发现,并以它来命名这个我们所有祖先中最著名的祖先。从法国挖出了离我们最近和最先进的亲属,克鲁马努人,他们的洞穴壁画、服装、珠宝和复杂的工具箱使得他们可以发展成真正的文化。在荷兰,比利时以及亚洲和东南亚的零散地区发现了其他化石,包括在中国的北京(‘北京人’)和东南亚的爪哇(‘爪哇人’)的重要发现

 

“除了英国人之外,好像所有的人都加入了这个人类化石的大围猎。难道人类在英格兰就不进化?难道英国人只是最近才从那个大陆,人类进化的一潭死水,迁徙出来的?在这里哪怕只找到一个古老的人类化石就好了。并且,如果那个原始人与其他地方的发现不同,它清晰地显示一个人类的大脑坐落在更为原始的灵长类动物特征之上,尤其是下颚,那将会让世人多么震惊。心想,就会事成,筑巢,就会来凤——随你怎么理解。1912年,英国人梦想成真。”【193】

 

而谢尔默的文字,又是来自古尔德的那篇《重访皮尔当》——这是古尔德对自己提出的问题给出的第一个答案,“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可疑的证据之上”(The imposition of strong hope upon dubious evidence):

 

“在发现皮尔当人之前,英国古人类学处于一个现在研究外星人的学者相似的处境之中:层出不穷的猜想,但却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除了一些貌似人类工艺的燧石‘文化’和一些疑似最近才被埋入古代砾石中的骨头之外,英国对自己的远古祖先一无所知。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法国则幸运地拥有大量的尼安德特人和克鲁马努人的化石以及相关的艺术品和工具。法国人类学家因为拥有各种明显的证据而得意地往英国人的伤口上撒盐。皮尔当人再合适不过地扭转了这种尴尬局面:它看上去远比尼安德特人更古老。如果在眉骨突出的尼安德特人出现之前的几十万年前人类就有了现代人的头颅的,那么皮尔当人肯定是我们的祖先,而法国的尼安德特人则仅仅是一个枝杈。”【194】

 

古尔德的分析虽然听上去像是那么回事儿,但是,就像他嘲笑的那些“研究外星人的学者”一样,他也根本拿不出什么证据来支撑自己的揣测。不过,如果据此断定古尔德浪得虚名的话,那也未免过于武断,因为前面提到,古尔德对自己提出的问题,给出了四条答案;而在其第二个答案——也就是谢尔默和方舟子的第一个答案,古尔德将之冠名为“通过适应文化偏见来减少异常”(Reduction of anomaly by fit with cultural biases)——中,古尔德还加上了下面这段话:

 

“皮尔当人还支持了欧洲白人中那些再熟悉不过的种族观点。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在与皮尔当人墓地的地质年代相近的地层中发现了北京人之后,以皮尔当人为根基并且确认白人至上主义的谱系树开始在文献中出现(虽然皮尔当人的主要支持者史密斯·伍德沃德、史密斯和纪斯从未采纳这些观点)。北京人(最初称为中国人,现在被归入直立人)生活在中国,脑容量是现代人三分之二,但拥有完全发育的大脑的皮尔当人则生活在英格兰。如果作为最早的英国人的皮尔当人是白人的祖先,而其他肤色人的祖先是直立人的话,那么白人就比其他种族的人更早地进入到了人类的境界。由于长期处于这种优势状态,白人必定在文明艺术方面出类拔萃”【195】

 

显然是因为谢尔默没有采纳这个说法,结果让方舟子与之失之交臂。

 

事实是,恰如古尔德所说,皮尔当人骗局能够得逞的一个原因就是种族主义思潮在作祟;只不过是,古尔德没有把这个原因说成是主要原因;并且,他还莫名其妙地把“皮尔当集团”的三大巨头排除在种族主义者行列之外。事实是,在这《重访皮尔当》这篇文章中,古尔德就说,伍德沃德的《最早的英格兰人》一书的书名带有沙文主义色彩。【196】难道沙文主义能够摆脱种族主义的干系?据说,英国共产党曾经断言,种族主义和法西斯主义乃是一种“深刻渗透到英国分化为阶级的资本主义社会各个时期”的现象。【197】而英国著名马克思主义作家弗莱尔(Peter Fryer, 1927-2006)曾断言:

 

“从十九世纪四十年代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不列颠的‘有色人种政策’就是以种族主义为主导的。大英帝国的黄金时代也是英国种族主义的黄金时代。”【198】

 

古尔德被方舟子称为“信仰马克思主义的西方科学大师”。【199】既然如此,古尔德是不是需要解释一下:为什么“皮尔当集团”就那么特殊,对种族主义思想能够先天免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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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初英国人类学界的“三巨头”

在皮尔当出土之前,史密斯(左)的主要学术声誉来自他的大脑解剖学,纪斯(右)则来自心脏解剖学,而伍德沃德的专长则是鱼类化石。在皮尔当人出土之后,这三个人马上变成英国人类学界最著名的“人类学界”,并且以此扬名立万。1924年,伍德沃德从大英博物馆退休,当年38日的《伦敦新闻画报》将他列为“本周人物”第一名,注释就是:“他以对皮尔当人头骨的研究而闻名于世。”【200】古尔德后来称此三人是英国人类学及古生物学的三个领军人物【201】,也有人说这三个人是当时英国古生物学或人类学的三巨头(triumvirate)【202】。

(图片来源:英文维基百科:Grafton Elliot SmithArthur Smith WoodwardArthur Keith。)


事实是,如果说伍德沃德的种族主义色彩还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话,那么纪斯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公开的、公认的种族主义者——维基百科就明确地说他是“科学种族主义的倡导者”。【203】实际上,纪斯不仅在三十年代断言非洲的土著从未对世界的文化进步做出过贡献,他还断言当时的中国与旧石器时代的中国没什么两样。【204】至于史密斯,他在这方面完全不输纪斯。

 

如上所述,奥斯本对皮尔当人的态度改变与其种族主义倾向抬头几乎同步。【183】而在1922年,奥斯本仅仅根据一枚牙齿化石就在灵长目人科下建立了一个全新的属和种,名为“西部世界的类人猿”(Hesperopithecus haroldcookii),俗称“内布拉斯加人”(Nebraska Man)。显然是害怕世人不知道这样重大的发现,奥斯本先是在《美国博物馆通讯》(American Museum Novitates)上面发布“在美国发现第一个类人猿”的公告;接着给《美国科学院院刊》发了一篇通讯;然后在《科学》杂志的首页上报喜。205】而在英国,史密斯似乎比奥斯本还要兴奋:他先是在《泰晤士报》上宣称这是“最早的人类”,比当时公认的最早人类爪哇人还要早【206】;一个月后,他又不顾伍德沃德对奥斯本的质疑【207】,继续在《伦敦新闻画报》上为这个万分可疑的“发现”站台【208】——难怪奥斯本说他“也许表现得太过乐观”。【209】而就是在这篇文章中,史密斯开始大谈“人类谱系”(man's pedigree):最低的就是澳大利亚土著,然后是黑人,再后依次是蒙古人、高山人、地中海人、北欧人。史密斯划分这个谱系的主要依据,就是种族之间的肤色差别,实际上,在他绘制的谱系图中,“减少皮肤中的黑色素”就写在人类种族分化的根基。确实,在史密斯看来,种族的进化过程就是一个压制皮肤中色素形成的过程——这是他的原话:“压抑色素形成的过程在金发的北欧种族中完成得最彻底”。【210

 

1924年,史密斯将自己先前关于人类进化的三篇文章汇集成书,以《人类的进化》为名出版。史密斯特意为该书的出版加写了一篇前言,题为《人类的谱系》,它基本上就是《西部世界的猿人》一文的改写。【211】进入三十年代,尽管“西部世界的类人猿”早已沦为笑柄,但史密斯的种族观点却益发坚定:“在人类种族的进化过程中,有一个色素化逐渐丧失(的现象)”。【212

也就是说,无论事实如何变幻,史密斯的理论总是那么斩钉截铁。实际上,显然为了贬低中国人,史密斯还非常敏锐地注意到,日本人的黄皮肤不仅并不那么黄,而且有时与欧洲人一样白。【213】为什么史密斯对日本人会那么含情脉脉呢?显然是因为日本人不仅会模仿西方人制造蒸汽机和战舰,他们还含有比蒙古人种高出两个等级的地中海人血统。【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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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大尸史密斯

1922624日,《伦敦新闻画报》使用两个整版的篇幅发表了美国“内布拉斯加人”的画像,并且配发了史密斯的图解文章,《西部世界的猿人》,其中,史密斯提出根据皮肤中色素的多少来区分人类进化程度的理论。这是史密斯在十年内第二次根据虚假证据炮制“理论”。1927年,“内布拉斯加人”丑闻曝光,所谓的类人猿牙齿被证明是野猪牙齿,但史密斯和《伦敦新闻画报》一样,都装作若无其事,对这个消息不予置评,但他的种族主义理论却继续发展“完善”。1931年,史密斯在一本书中对自己当年的“过分乐观”毫无反省之意,但却反讽奥斯本是一个“过分热情的搜索者”。【215

 

史密斯的观点不仅影响了英国人,而且还影响了美国人。1927年,奥斯本在美国哲学学会成立二百周年纪念大会上做了一个讲演,其中他展示了两张图,其实就是史密斯五年前绘制的人类谱系图的翻版:第一张把“内布拉斯加人”定位为“最早的人类”(距今大约四百万年);第二张把“白人”置于进化树的顶端。【216】好笑的是,奥斯本的话音还没有落地,他的学生格雷戈里(William King Gregory, 1876-1970)就在《科学》杂志上宣布,“西部世界的类人猿”既非猿,亦非人,而是一头猪。【217

 

事实是,这头“内布拉斯加猪”不仅激发出了盎格鲁-撒克逊大牌学者的种族主义激情,它还激发出了日耳曼纳粹分子的激情:

 

“可笑的是,德国有一个‘学者’叫柯赫,在一个专刊上写文章,把‘西方猿’作为现代人类祖先之一,还特地画了一张人类的‘谱系树’图。那时候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前后,德国的种族主义在纳粹党的扶植下正在抬头。柯赫为了拍法西斯纳粹党的马屁,在这个谱系树上,把希特勒宣称是高贵民族的北欧诺狄克族放在居中最高位置上,把‘西方猿’作为它的一个祖先。”【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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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种族主义

1922624日,《伦敦新闻画报》发表史密斯的文章,介绍在美国发现的“西部世界的类人猿”,其中,史密斯绘制了一张人类进化图,其根基是奥斯本鉴定的“内布拉斯加人”,其顶端是北欧人。1927520日,美国《科学》杂志在首页位置发表了奥斯本三周前在美国哲学学会成立二百周年纪念大会上的讲演稿,题为《近年来与古代人类起源有关的新发现》。这篇文章的重点就是两张图片,其一显示“内布拉斯加人”是最古老的人类;其二就是显示现代人类的进化树,其根基是皮尔当人,其顶端是白人,中国人、黑人、澳大利亚土著都在其下。

 

按说在全世界面前出了这样大的丑,奥斯本总该收敛一些吧?事实却是恰恰相反——如上所述,进入三十年代以后,奥斯本对皮尔当人的评价越来越高。也就是说,在奥斯本的眼中,皮尔当人确实是个怪物,它既可能是一个一文不值的赝品,也可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而其定价的根据,除了他本人的信念之外,再无其他。

 

总而言之,皮尔当骗局“成功”的主要原因,第一就是它迎合了英、美种族主义势力的期盼;第二就是那些信仰“科学种族主义”和“优生学”的科学家打着科学的旗号大搞伪科学。而对于这样的事实,不论是美国的“怀疑论者”谢尔默,还是中国的“反伪斗士”方舟子,全都假装自己是个睁眼瞎。为什么呢?因为那些“科学种族主义者”至今仍被认证为大牌、正牌、王牌“科学家”,而这两个“反伪斗士”又都需要仰仗“科学”这块牌匾来吃饭。实际上,早在皮尔当人丑闻爆发之初,苏联一位叫叶菲缅科的院士就指出,英国人之所以深陷这个骗局,“主要的是由于他们想拿这头骨做他们‘种族优劣论’的根据”。【219】可是,出于某种原因,在中国后来发表的文章中,“种族主义”却变成了“民族主义”,如1976年出版的《十万个为什么》中说:“许多英国科学家也囿于狭隘民族主义情绪,以在英国土地上发现最古老人类化石为荣,拚命为‘曙人’辩护。”【26】十年后,有人继续说,英国人接受皮尔当人化石是“受到狭隘民族主义情绪的驱使”。【220】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民族主义又变成了“国家的虚荣心”,如杜磊就在自己的文章中单立一节,其题目就是“大英帝国的虚荣心”。【16】到了2007年,也就是方舟子科唬“皮尔当人骗局”的前一年,《飞碟探索》杂志发表的文章题目就是《皮尔当人:英国绅士背后的虚荣》。【20】显然,方舟子所说的“民族主义”就是这么来的。

 

皮尔当骗局能够得逞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英国人类学家那爆棚般的傲慢与自信:无论自己手中的标本多么零散、琐碎、脆弱,他们都敢据之构建宏阔的理论、做出斩钉截铁般的结论;并且,他们的结论一旦做出,他们就会一口咬定。实际上,考虑到二十世纪初对人体的了解程度,你就会对他们当时的自信感到难以理解。确实,有人就注意到,纪斯在二十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中出版的关于人类进化的书籍中,根本就没有“基因”这个词汇——他所津津乐道的是“通过荷尔蒙的遗传”。【221】事实是,即使是在二、三十年代出版的书籍中,纪斯也与“基因”(gene)、染色体(chromosome)、蛋白质(protein)这些概念完全绝缘——连“细胞”(cell)也如凤毛麟角般地罕见。【222】只是在1947年出版的《人类进化的新理论》(A New Theory of Human Evolution)一书中,他才如梦初觉般地大谈“基因”。皮尔当骗局被揭穿之后,为皮尔当集团辩护的说辞几乎都是他们“被骗”。而事实是,他们在当时已经狂妄到以为自己即使指鹿为马,别人也奈何不得的地步。有人就评论说,纪斯当年之所以非要让皮尔当人的脑容量高达1500毫升,就是要以此来证明自己提出的人类进化理论之正确;而史密斯之所以非要让皮尔当人的脑容量减下来,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223】换句话说就是,那些人当时就是以为自己可以制造“事实”,甚至可以颠倒黑白、无中生有。实际上,他们的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今天:201211月,英国的一个包括《自然》杂志主编、英国皇家学会会员在内的“四人帮”,就向当时在中国已经臭名昭著的科学骗子方舟子颁发了一个“科学奖”(John Maddox Prize for Standing up for Science)。【224】而当方舟子的斑斑劣迹被送到他们的鼻子底下之后,他们宁肯装聋作哑做缩头乌龟也坚决不肯修正自己做出的那个错误的、邪恶的决定。【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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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至上,心想事成

在皮尔当人出土之前,英国人还曾出土了至少两起“最早的英国人”化石:一个是1888年发现的“Galley Hill man”;另一个是1911年发现的“Ipswich man”。“皮尔当集团”大员纪斯(Sir Arthur Keith)在1911-1912年间分别将他们认证为“最早的不列颠人”(The Earliest-Known Briton)(左)和“最早的英格兰人”(The Earliest Known Englishman)(中),距今17万年或“几十万年”。皮尔当人问世后,因为伍德沃德给出的头颅模型(右图,左上)与自己的理论不符,纪斯重新制作了一个模型(右图,右下),将其猿人特征几乎删除殆尽。后来的研究证明,“Galley Hill man”只有三千余年历史(Oakley, K. P. 1963. Dating Skeletal Material.Science 140(3566):488);而“Ipswich man”则不过是旧石器时代晚期(Anonymous. 1942. The Ipswich Man. Nature 149(3786):578),距今至多五万年。(图片来源:《伦敦新闻画报》191134305页、1912323447页、19138161页。)

 

毫无疑问,英国人类学家的自信既来自“大英帝国”的落日余晖,又来自“白人至上”的黄粱美梦。除此之外,他们的自信还来自他们当时所拥有的“名望”,即他们都是所谓的“权威”。也就是因为如此,道森和伍德沃德在报告自己的发现时,一定要一再提及谁谁谁支持自己的观点,并且把史密斯捧成“在人类大脑方面的最高权威”(the highest authority on the human brain)。【164】而就是在这个“最高权威”的监督之下,伍德沃德犯下了拼凑大脑头骨的关键性错误:按照纪斯的说法,如果皮尔当人当真长着一颗像伍德沃德给他们重建的脑袋的话,则他们不仅不能吃饭、不能喘气,更别提说话了。【226】而史密斯的“大脑惟先”理论就是建筑在这样一个泥塑木雕般的大脑之上的。还有比这更大的笑话吗?

 

同样,自认对牙齿并无专长【227】、宣称自己早前根本就不相信北美会有类人猿【228】的史密斯之所以会在1922年“过分乐观”地解读“内布拉斯加人”,并且明明知道仅仅根据一颗来路不明的牙齿来建立一个全新的人科物种显得过于轻浮草率【229】,但他却仍旧要一意孤行,其原因就是他认为鉴定那颗牙齿的美国人都是权威【230】——最好笑是是,即使在遭到另一个“权威”伍德沃德的质疑之后,史密斯仍旧拿这个理由来为自己辩护。【231】也就是因为自视过高、迷信权威,所以他们才会对“小人物”的观点、建议不屑一顾。1925年,有消息说,“内布拉斯加人”的牙齿被弄碎了,于是史密斯通过《泰晤士报》建议奥斯本利用这个破碎的牙齿来做显微检查来确定其来源,因为他早期的建议被奥斯本以那样的测验会损坏标本为由回绝的。【232】史密斯的信,引来了一个名叫莱恩(W. Courtney Lyne)的牙医,他给《泰晤士报》写信说,自己九年就曾向皮尔当人专家们做出了类似的建议。【233】显然,莱恩当年的建议被那些权威当成了耳旁风,否则的话,这个骗局早在1916年就被戳破了。(关于莱恩质疑皮尔当人的故事,见本文附录。)事实是,就在伍德沃德宣读论文之际,英国伦敦大学解剖学教授戴维·沃特斯顿 David Waterston, 1871-1942)就指出,极难相信一个现代人的颅骨会与一个黑猩猩的下颌骨同时出现在一个个体上;并且,他还指出,皮尔当人的一块叫做“颞窝”(glenoid fossa)的颞骨(temporal bones)是完整的,伍德沃德也认为它是现代人的;但这块骨头恰恰是与下颌骨关联的,因此,下颌骨如果是黑猩猩的,它应该发生某种改变——而它与现代人完全一样,正说明其连接的下颌骨不可能是黑猩猩的。【164】你以为“在人类大脑方面的最高权威”对这样简单的知识、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搞不清楚弄不明白吗?

 

总而言之,皮尔当骗局之所以能够得逞,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英国人发自骨子里的那种狂妄和傲慢;而他们之所以会有那样的狂妄和傲慢,其根源就在于“白人至上”这个种族主义信念,而这个信念被延续了百余年的“日不落帝国”的国力日益强化。所以说,如果这个病根不除,皮尔当骗局早晚都会在英伦三岛重新上演——实际上,他们在皮尔当人骗局问世一百周年之际给方舟子颁发“野基奖”,就是在明目张胆地上演“皮尔当骗局”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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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佬与方舟子

202059日,因为《自然》杂志日前发表了职业华黑、方粉记者David Cyranoski的一篇黑华文章,我在《自然》杂志的推特账号下张贴了我多年前揭露该记者肆意造谣、故意造假的文章截图及链接。《自然》当天就把我拉黑了。(见:May 9, 2020。)同样,四年前,因为在推特上揭露方舟子的“假打假”恶行,方舟子以闪电般速度把我拉黑。(见:Aug 14, 2016。)也就是因为反华、黑华的本性相同,并且自以为可以一手遮天,《自然》杂志在2012年伙同英国一家转基因公关公司向方舟子颁发了一个“野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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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结论 - 亦明_ 07/14/20 (285)
    六、注释 - 亦明_ 07/14/20 (281)
    六、注释 - 亦明_ 07/14/20 (2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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