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文史參考》雜誌2011年第1期,作者:徐中遠,原題:《我向胡耀邦匯報毛澤東愛讀什麼書》 胡耀邦問“毛主席晚年看不看《金瓶梅》?” 大家都知道,毛澤東主席是一個很愛讀書的人,每天手不釋卷,不分晝夜地讀,也沒有固定的地方,會議室里、辦公桌旁、會客的沙發上、臥室的床上、游泳池旁、吃飯桌旁,浴室間、衛生間、到處都有書,隨手翻開看。他看書也沒有固定的姿勢,有時坐着,有時站着,有時躺着,有時半坐半躺着。毛主席睡覺的木板床上,總是大半邊放滿了書,只留下一個人睡覺的地方。可是,毛主席晚年究竟愛讀什麼書,到底讀了些什麼書,這是廣大讀者都很感興趣的事情。 胡耀邦同志愛散步,當年他每天沿着中南海邊一般要走一萬步。1984—1986年期間,因中南海對人民群眾開放,他散步就改在毛主席豐澤園故居院內。豐澤園故居是典型的舊式四合院建築,位於中海和南海之間。當時,我在豐澤園故居整理登記毛主席的圖書資料。為了防潮防濕,白天我們經常開門開窗通風。耀邦同志散步的時候,看見豐澤園故居內存書的屋子大門常開着,就常進去看書,並與我們親切交談。 我記得,耀邦同志第一次與我交談時問我:“你是做什麼工作的?”我回答說:“我是給晚年的毛主席做圖書服務工作的,就是毛主席晚年的圖書服務員。”耀邦同志說:“噢!你是毛主席晚年的圖書服務員。那我問你,主席晚年是不是天天都看《金瓶梅》?”我說:“說真話,毛主席晚年沒有看過《金瓶梅》。我們是從1966年5月開始為毛主席做圖書服務工作的。毛主席每天看什麼書我們都有登記,直到他逝世。這10多年的時間裡,毛主席沒有向我們要過《金瓶梅》,我們也沒有發現他看過《金瓶梅》,但可以有把握地說,毛主席生前看過《金瓶梅》。”接着,我向耀邦同志匯報了毛主席先後三次關於對《金瓶梅》的評價。 1956年2月19日、20日的一次會議上,毛主席聽取國家建築工業委員會和建築工業部領導同志匯報時,一上來就問當時參加匯報會的萬里同志是什麼地方人。萬里回答是山東人。毛主席接着又問:“你看過《水滸》和《金瓶梅》沒有?”萬里說沒有看過。毛主席說:“《水滸》是反映當時政治情況的,《金瓶梅》是反映當時經濟情況的,是《紅樓夢》的老祖宗,不可不看。”這是毛主席第一次說《金瓶梅》是《紅樓夢》的老祖宗,也是毛主席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對《金瓶梅》的評價。 上世紀60年代,毛主席還有兩次提到了《金瓶梅》,一次是1961年12月20日,毛主席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和中央局第一書記會議上的講話中說:“中國小說寫社會歷史的只有三部:《紅樓夢》、《聊齋志異》、《金瓶梅》。你們看過《金瓶梅》沒有?我推薦你們都看一看,這部書寫了宋朝的真正社會歷史,暴露了封建統治,揭露統治和被壓迫的矛盾,也有一部分寫得很細緻。《金瓶梅》是《紅樓夢》的祖宗,沒有《金瓶梅》就寫不出《紅樓夢》。但是,《金瓶梅》的作者是不尊重女性,《紅樓夢》、《聊齋志異》是尊重的。”還有一次是1962年8月11日,毛主席在中央工作會議中心小組會議上的講話中說:“有些小說如《官場現形記》等,是光寫黑暗的,魯迅稱之為譴責小說。只揭露黑暗,人們不喜歡看。不如《紅樓夢》、《西遊記》使人愛看。《金瓶梅》沒有傳開,不只是因為它的淫穢,主要是它只暴露,只寫黑暗,雖然寫得不錯,但人們不愛看。”這是毛主席第三次對《金瓶梅》的評價。我對耀邦同志說:“從這三次對《金瓶梅》的評價,足以說明毛主席在1956年2月之前就看過《金瓶梅》。毛主席到底是什麼時候讀《金瓶梅》的,我沒有考證過。”聽了我的匯報,耀邦同志點頭稱讚我說得有道理。 耀邦同志向我:“那你告訴我,毛主席最愛讀什麼書?”耀邦同志的提問,一下把我難住了。我說:“耀邦同志,你提的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耀邦同志皺了眉頭說:“怎麼很難回答!你是老人家的圖書管理員,老人家最愛讀什麼書,你還不知道?”我說:“耀邦同志,不是這個意思。毛主席幾十年,讀書千萬種。從青少年時代,到戰爭歲月,直到生命的最後時刻,他老人家讀了很多很多的書。一生中,他最愛讀什麼書,我真的很難用準確的語言把他表達出來。如果您把題目變得小一些,如在某一段時間內,他老人家最愛讀什麼書?讀了些什麼書?我就好回答了。例如:您要問我,在延安時期,毛主席最愛讀什麼書?我就可以有把握地告訴您:毛主席最愛讀哲學方面的書。”說到毛主席在延安時期讀書的事,耀邦同志談話的興趣更濃了。他說:“在延安的時候,我到主席住地去過幾次,每次去看到主席不是在看書就是在寫文章。他老人家習慣夜晚辦公看書,常常看書看到天明。”說到這裡,耀邦同志還非常高興地給我講了一個小故事。說有一天早晨,太陽剛從東方升起,他爬山回來,路過毛主席的窯洞前,看到主席坐在窯洞門前看書。他就走到跟前說:“主席,你今天早上起得這麼早啊!”毛主席抬頭一看,笑笑說:“我還沒睡呢!”聽完了這段故事,我就問耀邦同志:“毛主席在延安的時候,他辦公室到底有多少書啊?”耀邦同志指了指菊香書屋主席吃飯桌旁的書架說:“像這樣大小的書架,至少有5個,上面全放的是書。”說完,耀邦同志站起身來,非常嚴肅地說:“毛主席啊,毛主席,誰也沒有你老人家看書看得多啊!”因為我聽說耀邦同志也是很愛讀書的,他常常晚上工作忙完了之後,還要讀一兩個小時的書才休息。所以,我就接着說:“耀邦同志,聽說您也讀了很多的書啊!”耀邦同志說:“我不能與他老人家比,我讀的書最多是他老人家的五分之一。”大概是覺得五分之一少了一些,他走到床頭兩個書櫃前,又回頭過來說:“最多是三分之一。” 誰也沒有毛澤東讀中國歷史讀得多 延安時期,毛主席看得最多的是哲學,批註最多的哲學著作有西洛可夫、愛森堡等著《辯證法唯物論教程》、米丁等著《辯證唯物論與歷史唯物論》、艾思奇著《哲學與生活》、李達著《社會學大綱》、《辯證唯物論與歷史唯物論》、艾思奇編的《哲學選輯》、《辯證法唯物論教程》、《思想方法論》、河上肇著李達等譯《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基礎理論》。這幾本書,毛主席在延安時都讀過多遍。打開這9種著作,你可以清晰地看到書上劃的各種筆跡和成段的批註。許多地方劃了豎線、橫線、斜線、浪線、三角、方框、問號和圈、點、勾、叉等各種符號,有的是用紅鉛筆圈劃的,有的是用藍鉛筆圈劃的,有的是用黑鉛筆圈劃的。最長的是一段批註寫了1200多字。大部分批註文字都是毛筆書寫的,字寫得很小,書寫得很流暢,大多是行書字體。說是讀書批註,實際上也可以作為書法作品來欣賞。耀邦同志聽後對我說:“這些批註太珍貴了,對研究毛主席,對研究延安這一段的歷史等都有重要價值啊!”耀邦同志在閱看這些書時輕拿輕放,還囑咐我們:“你們一定要把這些書保存好啊!”然後,耀邦同志感慨地說:“你說的對!主席在延安讀哲學是下了很大功夫的!他老人家還常到抗大去給大家講哲學呢!” 我還向耀邦同志介紹主席建國後的讀書情況。主席存書中有一部清乾隆武英殿版的大字線裝本《二十四史》,這部紀傳體史書是當時做圖書服務工作的同志根據主席的讀書需要於1952年購買的。這部《二十四史》,主席整整讀了24年。全書八百多冊,四千萬字左右,他老人家是通讀過的。傳記部分是老人家最愛讀的,許多的傳記,他在閱讀中還十分用心的作了標點、斷句,劃了着重線和作了多種不同的標記,許多地方都寫有批註文字。其中的《史記》、《前漢書》、《後漢書》、《三國志》、《舊唐書》、《新唐書》、《晉書》、《明史》等都讀過多遍。直到他老人家生命的最後兩年,在病中還堅持讀《晉書》,用顫抖的手在好幾冊的封面上用紅鉛筆寫上:“一九七五年,八月再閱”,“一九七五,九月再閱”。他老人家還常常把有意義的人物傳記,批送給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彭真、彭德懷等中央領導同志閱讀。當耀邦同志翻看毛主席批劃閱讀過的《二十四史》時,他還充滿深情地說:“毛主席啊,毛主席,誰也沒有你老人家讀中國歷史讀得多啊!” 我對耀邦同志說:“毛主席不僅愛讀正史《二十四史》,而且還愛讀各種野史、稗史以及歷史小說。毛主席說過,“不僅《二十四史》,稗官野史也要讀。”“所謂野史也大半是假的。可是你不能因為它假的多,就自己來搞一套歷史,不讀了,那是形而上學,是傻子。”歷朝紀事本末、中國曆朝歷史演義和歷史小說,他老人家都愛讀。例如:《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西遊記》、《聊齋志異》等著名的歷史小說,他老人家都讀過多遍。毛主席對中國文學方面的書籍,也讀得很多。《詩經》、《楚辭》、漢魏六朝的文章,唐、宋、元、明、清詩別裁集,《詞綜》、《曲選》,《韓昌黎全集》、《昭明文選》、《唐詩三百首》、《唐宋名家詞選》等書都是毛主席愛讀的。《唐宋名家詞選》讀過的本子就有幾種,1974年8月25日他已經重病在身,還親手寫了“唐宋名家詞選”的書名,並告訴我們工作人員他還要看這種書。到外地考察巡視,他也常常把這些書帶在身邊。毛主席不但愛讀唐、宋各代名人的詩文作品,而且對一些作者和作品也都很有研究。如讀《初唐四傑集》一書時,他寫了這樣一段批註:“這個人(指王勃)高才博學,為文光昌流麗,反映當時封建盛世的社會動態,很可以讀。”王勃是唐代有名的年青詩人,毛主席認為:“一個28歲的人,寫了16卷詩文作品,與王弼的哲學(主觀唯心主義),賈誼的歷史學和政治學,可以媲美。”賈誼死時三十幾歲,王弼死時24,還有李賀死時27,夏完淳死時17。這些歷史名人,雖然生活貧賤,可是在年青時都很有作為。毛主席稱讚他們是“英俊天才”,對他們死得太早感到非常可惜。他寫道:“青年人比老年人強,貧人、賤人、被人們看不起的、地位低的人,大部分發明創造,占70%以上,都是他們幹的。30%的中老年而有幹勁的,也有發明創造。這種三七開的比例,為什麼如此,值得大家深深地想一想。結論就是因為他們貧賤低微,生命旺盛,迷信較少,顧慮少,天不怕,地不怕,敢想敢說敢干。如果黨再對他們加以鼓勵,不怕失敗,不潑冷水,承認世界主要是他們的,那就會有很多的發明創造。” 現代作家裡,主席獨愛魯迅 我對耀邦同志說,毛主席也愛讀魯迅的著作。1938年1月12日,毛主席給當時在延安抗日軍政大學任主任教員的艾思奇寫過一封信。他在信中寫道:“我沒有《魯迅全集》,有幾本零的,《朝花夕拾》也在內,遍尋都不見了。”1938年8月,上海出版了精裝二十卷本的《魯迅全集》,黨的地下組織,給毛主席買了一套。毛主席收到《魯迅全集》之後,把它一直放在自己的辦公室,忙中找閒,秉燭夜讀。同讀其它的著作一樣,一邊讀,一邊在書上圈圈劃劃,直線、曲線、點點、三角、問號等符號和標誌劃滿了全書。凡是原書中文字排版顛倒、錯字、漏字的地方,他在閱讀中都把它一一改正過來。這套《魯迅全集》一直伴隨他進了中南海,1949年12月,毛主席出訪蘇聯時,他還親手挑選了幾本魯迅的著作帶在途中閱讀呢! 對魯迅的小說、雜文和詩,毛主席都愛讀。1959年3月文物出版社出版的《魯迅詩集》、1972年9月文物出版社出版的《魯迅手稿選集三編》以及建國後出版的魯迅著作單行本等,毛主席都讀過。1974年,毛主席患了“老年性白內障”,1975年8月,北京廣安門醫院的眼科醫生唐由之主刀給他的右眼做了白內障切除手術。手術後一俟視力稍有恢復,毛主席就要讀新印的大字線裝本的《魯迅全集》,並用紅鉛筆在第五卷第五分冊封面上用顫顫巍巍的手寫下“吃爛蘋果,1975.8”的批註,時間是1975年8月下旬。毛主席寫的“吃爛蘋果”是什麼意思呢?原因在於這一冊魯迅著作《准風月談·關於翻譯(下)》這篇文章中,魯迅用蘋果雖爛,尚有可吃之處作的比喻。魯迅在文章中說:“蘋果一爛,比別的水果更不好吃,但是也有人買的,不過我們另外還有一種相反的脾氣:首飾要‘足赤’,人物要‘完人’。一有缺點,有時就全部都不要了。魯迅用吃爛蘋果的道理來說明,對待文藝作品和文藝界的人要實事求是,不能因其有一點缺點和不足就全部地拋棄,或者全盤否定。毛主席非常贊同魯迅的這種見解。1975年3月,江青等一伙人給電影《創業》強安了十大罪名,欲將《創業》一棍子打死。《創業》的作者給毛主席上書,陳述創作《創業》的實際情況。毛主席收到《創業》作者的申訴信以後,對江青一夥的武斷行為極為反感,就讓身邊工作人員給他讀魯迅的關於吃爛蘋果的文章,當工作人員讀到“蘋果一爛”這一段時,毛主席高興地連聲稱讚說:“寫得好!寫得好!”毛主席針對當時江青一夥的橫行霸道,嚴肅寫下了:“此片無大錯,建議通過發行。不要求全責備,而且罪名有十條之多,太過分了。”同年十月,毛主席又一次在一份向他反映情況的材料上批示:“打破‘金要足赤’,‘人要完人’的形而上學的錯誤思想”,批評了江青一夥。 讀書廣泛,喜歡笑話 毛主席讀書的範圍十分廣泛,從內容上來說包羅萬象,甚至對邏輯學、美學、佛學等宗教哲學著作也有興趣。佛教的經典《金剛經》、《六祖壇經》、《華嚴經》等經典他都讀過。基督教的《聖經》也讀過。從各門自然科學、自然科學史、到《無線電話是怎樣工作的》等通俗書籍,他也有興趣涉獵。1975年還要讀李約瑟著的《中國科學技術史》,還讀楊振寧的《基本粒子發現簡史》、李政道的《不平常的核態》等理論著作。1974年,1975年,他還讀過《化學》、《動物學》雜誌,對生命科學、天文學、物理學、土壤學等著作都有興趣。毛主席晚年還喜歡看中國古今的笑話書、小人書,從1974年1月1日到6月30日,整整半年的時間,他大部分時間讀的是笑話書。如:《古代笑話選》、《歷代笑話選》、《笑話新選》、《笑話新談》、《笑林廣記》、《新笑林一千種》、《哈哈笑》、《笑話三千篇》、《幽默笑話集》、《時代笑話五百首》等數十種笑話書,他都看過。 進入70年代,特別是從1971年“9·13”事件之後,毛澤東的體質愈來愈差,多種疾病接連不斷。在病魔纏身的最後幾年,他一直喜愛的散步、游泳等運動幾乎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可毛主席對書還堅持日日夜夜一本一本地看,一頁一頁地讀,一筆一筆地劃,一字一字寫批註。眼睛看不見了,就讓人讀,手拿不動了,就讓人舉着,精裝本、平裝本重了,就讀大字線裝本的。到1972年之後,他老人家因為年老、體弱、視力減退,只能讀比較輕、字大、又是豎排的線裝書了。 有一次,他病情加重,發燒到39℃,還要看書。醫務人員曾給他規定每天只能看15—30分鐘的文件或書,而實際上他每天看書的時間遠遠超過了這個規定。病重期間,醫生建議他少讀書或不讀書,可是他還天天帶病堅持讀書。 毛主席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也是讀書的一生。正如他自己所說的:“年老的也要學,我如果再過10年死了,那麼就要學9年零359日。”毛主席是這樣說的,一生也是這樣做的,1976年9月8日晨,也就是在他臨終前一天的清晨5時50分,在全身布滿了多種監護搶救器械的情況下,他自己己經無力拿書了,由工作人員托着書還堅持讀了7分鐘。毛主席終身酷愛讀書,毛主席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書,他是一個真正的博覽群書的人。耀邦同志聽了我的介紹後說:“像毛主席這樣活到老,學到老,生命不息,讀書學習不止的精神,是永遠值得我們共產黨人學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