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年底，我到達拉斯參加了一次冬令營，大會的主題是平安。三四百人參加了聚會。我和陳佐人牧師是大會的主講人。我講的是耶穌說的兩句話：“我留下平安給你們；我將我的平安賜給你們，我所賜的，不像世人所賜的；你們心裡不要憂愁，也不要膽怯”。“我將這些事告訴你們，是要叫你們在我裡面有平安。在世上你們有苦難，但你們可以放心，我已經勝了世界。”陳則人則從聖經講到歷史，又縱談當代，令我大開眼界。

31號晚上，賓館的大廳中，幾十個美國人在那裡守歲，興奮地一個勁地跳舞，激烈的樂曲聲在九樓上都聽得到，弄得我也跟着興奮了，於是，讀書。書是中央編譯局出版的《我有一個夢——馬丁·路德·金告訴我們》

剛翻到第4頁，我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馬丁·路德·金高舉起了“非暴力反抗”的旗幟。他告訴黑人兄弟：“我們要抵抗，因為自由從來不靠恩賜獲得。有權有勢的欺壓者從不會自動把自由奉獻給受壓者。。。。。。權力和機會，必須通過一些人的犧牲和受難才能得到”。但是，“仇恨產生仇恨，暴力產生暴力。。。。。。我們要用愛的力量，去對付恨的勢力。我們的目標，絕不是擊敗或羞辱白人，正相反，我們要贏得他們的友誼和理解。”（第4頁）。

他還說過：“非暴力是對我們時代的至關重要的政治與道德問題的回答：人類必須克服壓迫與暴力，而不付諸於暴力與壓迫”。

非暴力反抗堅持了說話的權利，1955年12月1日，馬丁·路德·金在美國波士頓猶太大屠殺紀念碑上，抄錄了一段著名的話：“起初他們追殺共產主義者，我不是共產主義者，我不說話；接着他們追殺猶太人，我不是猶太人，我不說話；後來他們追殺工會成員，我不是工會成員，我不說話；最後，他們奔我而來，再也沒有人起來為我說話了。”

馬丁·路德·金從事第一次政治性演講時，是一個年輕的牧師，還只有26歲。他公開表明， “我們聚會，從一般的意義上說，是因為我們首先是美國公民，我們決心充分運用我們的公民權”。他說，“我們大家都清楚，我們不是在宣揚暴力。”“我們已經不搞暴力了。”他說，“我想讓整個蒙哥馬利，整個國家都知道，我們是基督教信徒。”他把“基督教”三個字念得很清楚。“今天晚上，我們手中的惟一武器，是抗議。”

面對着這些基督徒，他激昂地宣告，“如果我們錯了，這個國家的最高法院也錯了，”全場激動。“如果我們錯了，萬能的上帝也錯了！。。。。。。如果我們錯了，拿撒勒的耶穌就只是個烏托邦的夢遊者，從來也沒到地球上來過！如果我們錯了，正義就只是一個謊言。”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最後他高呼：“我們決心在蒙哥馬利奮鬥，直到‘公平如大水滾滾，公義如江河滔滔！’”馬丁·路德·金的這兩句話，引自聖經中的阿摩司書。阿摩司是以色列的先知，他與以賽亞，都是馬丁·路德·金喜歡引用的聖經上論正義的權威。
        

這就是他的信仰：“我們只講愛是不夠的”，“愛是基督教最高信仰之一，但還有另一面，叫做正義。正義是深思熟慮的愛。正義是克服了與愛相悖者的愛。” “與愛並排站着的，永遠都是正義。”

金持守非暴力的信念，因為他深信，只有一場愛的運動才能防止被壓迫者變成他們的壓迫者的縮影，他想要改變白人的心，但是又不在他帶領的爭取自由的過程中使黑人的心變得堅硬。他相信，非暴力“將阻止黑人演變成另一個專制統治。”
       

這是馬丁·路德·金的名言：“愛心是我們唯一的武器。”

馬丁·路德·金為爭取民權運動制定了非暴力十戒，我決意參加非暴力反抗運動，所以我堅決遵守以下的非暴力十戒:

1． 每天默想主耶穌基督的生平故事
2． 牢記這次伯明翰運動是爭取正義，和好，而不是為了爭取勝利
3． 實踐愛的言行，因為上帝就是愛。
4． 每天禱告，求上帝使用自己，好叫全人類都能獲得自由
5． 犧牲個人私願，以成就全人類的自由
6． 不論面對朋友或敵人，都堅決守禮
7． 竭盡己力忠誠信實，為他人，為世界服務。
8． 控制拳頭，舌頭和心靈的暴力
9． 盡力保守自己的身體和心靈的健康
10． 在示威遊行中，要服從隊長和運動的大方向

馬丁·路德·金說，“我必須對站在通往正義之宮的溫暖入口處的人們進一言，我們在爭取合法地位的進程中，決不能輕舉妄動。我們決不能為了滿足對自由的渴望，就啜飲敵意和仇恨的糖漿。我們必須永遠站在自尊和教規的最高水平上繼續我們的抗爭。我們必須不斷地升華到用精神的力量來迎接暴力的狂峰怒浪”。

這就是一個“非暴力”提倡者的理念之花。在他看來，“手段代表了在形成之中的理想和進行之中的目的，人們無法通過邪惡的手段來達到美好的目的。因為手段是種子，目的是樹。”

這場演講鼓舞了東西方世界所有酷愛平等的人們，甚至肯尼迪總統在演講當天就邀請馬丁·路德·金到白宮作客，並說：“我也有一個夢想，我夢到，有一天新的民權法案能夠在參眾兩院通過。”三個月後，總統帶着這個夢遇刺身亡。而像大多數理想主義者一樣，馬丁·路德·金，這個一生苦心經營“夢想”的黑人也最終倒在了“夢”的路上。

金的領導地位一公開，三Ｋ黨的威脅便隨之而來。不僅三Ｋ黨，沒出幾天，他就因以３０英里的速度行駛於時速２５英里的區段被抓進蒙哥馬利市立監獄。第二天晚上，他坐在廚房，第一次坐監的經歷還使他心有餘悸，思考着他能否再多承受一點。他是否應該辭職？那時差不多是午夜了，他煩亂不安，滿了懼怕。幾分鐘之前，電話鈴響了：“黑鬼，你和你造成的混亂使我們現在不耐煩了。如果三日之內你不離開這座城市，我們要讓你腦袋搬家，讓你房子搬家。”
        

金坐在那裡，凝視着一杯沒有動過的咖啡，思考着怎樣退出，不動聲色地交出領導地位，重新開始他計劃中平靜的學者生涯。他的妻子克瑞塔在隔壁的房間和他們新生的女兒紫羅蘭已經睡了，金在一次講道時這樣回憶到：

“當我坐在桌旁時，想到的是這個小女孩，是隨時隨地她都可能從我身邊帶走的事實。我也開始想到完全委身和忠誠的妻，此刻她正睡在那裡……我到了一個地步，不能再承受下去了。我感到軟弱無力……
        

那時我發現信仰必須成為我的實際，我必須自己認識神。我在那一杯咖啡前跪下，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我做了一個禱告，那個晚上我大聲禱告，說：‘主啊，我到這個地步是為了成就對的事情。我認為我是對的，我認為我們提出的要求是對的，但是主啊，我必須承認我現在軟弱，我在畏縮，我在失去勇氣。’
        

……好像就在那一刻，我聽到裡面有一個聲音對我說：‘馬丁·路德·金，為公義而站起來，為公平而站起來，為真理而站起來，我將與你同在，甚至直到世界的末了’……我聽到耶穌的聲音說戰鬥到底，他應許永不離開我，永不離開，永不離開，永不離開。他應許永不離開我，永不離開我。”
        

三個晚上之後，像所威嚇的，一顆炸彈在金家的前門口爆炸了，房子裡充滿了硝煙和碎玻璃，但是沒有人受傷。金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我前兩個晚上信仰中的經歷給我力量來面對它。”

作者說，馬丁·路德·金的人權信念，來自於他的信仰，其中包含他對人的信念。這是他的基本信念：“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創造的。人有思考推理的本領，他有與上帝溝通的獨特能力。人是一個屬靈的存有。”但同時，人“誤用了他的自由。上帝的某些形象消失了。因此，人是一個需要上帝恩典的犯罪者”。（第46頁）

人被創造，不是為了流落在罪惡的地方，而是為了一些更高貴更美好的目的。而基督教信仰的光輝之處就在於：“當人決定從他的過失，罪孽和邪惡中爬起來的時候，永遠有一位慈愛的上帝對他說：‘回來吧，我仍然愛你’”。（第49頁）

馬丁·路德·金在最後一次講道中說：“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兩個自我，人生的一個重要使命就是要指揮那個高貴自我，不容許卑下自我獲勝。但有時候我們本來應該忠信的人與事，我們卻對它不忠，這就是人性的矛盾。”（第214-215頁）

種族隔離是罪。踐踏人權是罪，這是金牧師的基本信念。

非暴力反抗涉及到法律。這裡，金牧師也從他的信仰找到了根據：他不僅承認有正義與非正義的兩種法律，而且認同奧古斯丁的觀點：“不正義的法律根本就不是法律”。奧古斯丁還有一句名言：“若撇開了公義，所謂國家不過是一群強盜；所謂匪幫，豈不是小型的國家麼”。在馬丁·路德·金看來，判斷法律是否合乎正義的標準是：它是否合乎道德律或上帝的道。（第77頁）

“我們將以自己忍受苦難的能力，來較量你們製造苦難的能力。我們將用我們靈魂的力量，來抵禦你們物質的暴力。我們不會對你們訴諸仇恨，但是我們也不會屈服於你們不公正的法律。”決不屈服於不公正的法律，這就是爭取正義。
       

“被壓迫者不能永遠受壓迫。對自由的渴望最終將證明它自身，這就是在美國的黑人中所發生的一切” （第84頁）。

渴望自由，渴望人權，帶着這樣的思想，我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是新年，上午講演結束後，陳牧師要帶我到達拉斯市中心看看。看什麼啊？他說，看一下肯尼迪總統被槍殺的地方。肯尼迪是在達拉斯被害的啊？我來達拉斯這麼多次了，怎麼不知道呢。特無知。

肯尼迪總統遇害的地方只是一個普通的建築，樓不高，面對着幾條街道，現在已經被開闢為博物館。幾個遊人和陳牧師一樣，都在尋找搶手射擊的位置，一對夫婦正爭論槍手為什麼要殺肯尼迪，幾個黑人在推銷報道當年事件的報紙，六美元一份。我則在一個長椅子坐下，看着眼前駛來駛去的汽車，陷入沉思之中。

他們殺死了他。他！為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問着問着，他們殺死了他中的那個他，就成了馬丁·路德·金。

他們殺死了他！

1968年3月，金組織“貧民進軍”。4月，來到孟菲斯市領導工人罷工，下榻洛林汽車旅館。“像任何人一樣，我願意長久活着，長壽有它吸引人的地方。但是，我現在不去考慮它，我只能完成神的旨意。他已經讓我登上高山，我舉目眺望，應許之地盡收眼底。
        

我也許不能和你們同到那地，但是今夜我要你們知道，作為一群人，我們將要到達那應許之地。
        

今夜我說這樣歡樂，我不為任何事憂慮，我不懼怕任何人。‘我的雙眼已經看見那再來的主的榮耀。’”(摘自金被暗殺前在孟菲斯最後的演講)

4日晚飯前，他立在二樓三百號房間的陽台上，和其他同伴談話。而沒有想到，這時在街對面的一幢普通公寓裡，一個狙擊手已端好了一架帶有觀測鏡的汽步槍。子彈從前面穿過金的脖子，在顎後爆炸，一根使無數黑人站起來的頸骨就這樣斷裂了，一個懷揣美好夢幻的黑人就這樣倒下了。不再起來。

在馬丁·路德·金決定是否獻身民權運動的那個晚上，他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一個溫柔的話語：“馬丁·路德·金！為公義，為真理站起來，不要怕，我要與你同在，永不分離。。。。”（第134頁）。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經驗，他知道他與上帝相遇了。從此，他站出來了。他告訴自己的兄弟們：“記着，即使有一天我死了，這個運動不會死去，因為上帝與我們同在。”（第136頁）。

1968年4月4日，馬丁·路德·金被槍殺了。但是，槍聲，阻擋不了維護人權的歷史進程。爭取人權，這是天意——上帝的旨意！這是民意，這是人心！它不可阻止，不論在世界的什麼地方。

合上書，我想起了在上帝之靈的感動下馬丁·路德·金所發出的那撕裂人心的呼喚：我有一個夢。讓自由響自密西西比的大山小丘。從群山的四處，讓自由響起。

我的家鄉，群山環繞。

馬丁·路德·金渴望所有的人，都手牽着手，同聲歌唱那古老的黑人靈歌：“自由了！自由了！”

家太遠，夜太黑，新年之夜，我久久無法入睡。

初稿於2005.5.30．

2015.6.1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