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當年積貧積弱的中華民族而言,抗日戰爭是一場非全民族團結不能戰勝甚至不能堅持的戰爭。早在1931年9月18日開始的東北抗戰中,中國共產黨 所領導的抗聯就儘可能聯合感化原來的綹子(liǔ·zi,即土匪),把一切可以聯合的力量都納入到抗日救亡的大旗下。
然而從過去到現在,總有一種陰惻惻的聲音繚繞耳邊,說日本軍隊的入侵給了中共喘息之機;說中共軍隊在抗日戰爭中游而不擊;說中共在抗日戰爭中消極避 戰謀求自身發展;說中共軍隊抗戰的時候盡干破壞國軍的事……其證據之一就是所謂“日軍從未進攻延安”……這些謠言形式多樣,出現時並不“言之鑿鑿”,比 如:
幾年了,一個問題一直想不懂:共產黨是抗日的中流砥柱,可是,日本人為什麼沒有重點轟炸延安?不明白日本飛機可以越過高山去轟炸諸如重慶等城市,卻沒有轟炸在黃土高原上的延安,從山西到延安的距離,肯定比從武漢到重慶的距離要近呀。
另一個不明白的地點是秦晉大峽谷。這裡有黃河流過,形成所謂黃河天塹,可是在戰國時期,秦晉兩國經常 還越過黃河去爭奪土地,發生戰爭,那麼兩千年後的抗日戰爭期間,黃河天塹是絕對擋不住日本鬼子的侵略步伐的,可是,日本人就是沒有越過黃河進攻延安。翻閱 所有資料,都沒有發現戰爭的痕跡,不說大的激烈的戰鬥,就是小的衝突好象都沒有在這個地方發生過。奇蹟真是奇蹟。還有更奇怪的事,就是這裡好象不設防,共 產黨的軍隊由這裡進入山西,然後再進入敵後,輕輕鬆鬆。不象抗戰前,紅軍初到延安後,曾東渡黃河,東征山西,可是不太順利,還付出了包括象劉志丹等許多將 士寶貴生命的代價。
真是奇怪,難道日本鬼子真象電影中那樣愚蠢,不知道八路軍,要從這地方出發去打他們日本鬼子嗎?難道他們不知道延安的守軍不到一萬人嗎?他們一點都不在乎嗎?
這和中國的另一個城市重慶相比,太有說服力了。重慶是抗戰時期國民政府的臨時首都,國民黨黨部所在地,也是蔣委員長統戰部所在地,卻因此而遭到了日本鬼子毀滅性的轟炸,連續多年的野蠻轟炸,造成數萬人的死傷。
毛主席發出過許多聲明,寫過無數抗日的文章,作過無數次抗日的報告,號召人民起來抵抗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為什麼日本人不冒犯毛主席?
好一個“翻閱所有資料,都沒有”,當真是虛心求教的網絡帖呢!這個疑問帖堪稱“日軍從未進攻延安”說法之代表。造謠水平的確破表——
裝作無辜地表態:這不是傳謠哦!只是求知哦!
心裡卻在冷笑:反正常人知道的細節不多,播種一個懷疑的種子,收穫一棵謠言的大樹。謠言受眾心裡的懷疑是自己產生的,就算追責也不能歸咎到自己頭上。
日軍空襲後的延安城(1938/吳印咸攝)
延安挨的轟炸還少嗎?
正如觀察者網“抗戰十大謠言”系列之一《飛虎隊神話》文中所述,中國空軍在抗戰初期英勇抵抗中消耗殆盡,此後難有飛行員與飛機的補充,飛虎隊展現了中國空中力量抵抗日軍入侵的意志,卻只能彰顯存在,無力反攻。在抗戰初期,日本空中力量主宰了華夏大地的天空。
中共中央駐地延安在當時並非大城市,日寇卻從空中集結重兵多次空襲延安。中共作為中國大地上先進的軍政力量,對戰爭形勢的把握與梳理頗具先見之明——自1937年始,延安即着手採取措施,準備應付日軍之空襲。
據人民出版社1995年出版、由魏久明主編《烽火憶抗戰1945-1995》中第25頁至28頁記載,曾在抗日軍政大學工作的曹慕堯回憶,該校在“1938年窯洞挖好之後,逐漸向外遷移,搬到北門外和東門外的幾個山溝里……上級一再提醒,要注意防空。”
日軍空襲後的延安城內情景
日軍第一次轟炸延安之前,曾派飛機到延安上空偵查。據廣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出版、陳學昭所著《延安訪問記》第175頁記載,當時延安百姓尚以為是中國飛機,有的拍手大呼:“我們自家飛機,蔣委員長送錢來!”但是中共很快從飛機的飛行高度做判明,來的應該是敵機。
1938年11月20日上午,曹慕堯等正在抗大開會,聽到外面有聲響,他們“趕到室外的高坡上了望,第一批日本飛機15架,自東向西,直撲延安城,接着就看見飛機拋下一連串的炸彈,形狀像黑色的棒槌,臨空而降落。”此即日軍第一次轟炸延安。
曹慕堯回憶說,“第一批飛機剛投完炸彈,第二批第三批接踵而至,每批都是15架,持續轟炸沒有喘息和救護的機會。延安缺乏防空火力,只有用步兵作戰 的重機槍來對付成群結隊的大批飛機。日本人有恃無恐,飛機飛得很低,投彈的命中率很高,數十枚重磅炸彈,小小的延安城裡,頃刻間房屋倒塌,四處起火,到處 斷垣殘壁,屍橫街頭。傷者亂爬亂喊,哀聲震天,慘不忍睹。”
1939年,日軍轟炸洛川
據東方出版社2004年出版、由奧托·布勞恩(李德)所著的《中國紀事》第259頁記載,延安損失極為慘重。中共初到延安時,“城內有幾百座相當漂 亮的房屋和院落,近郊的情況也大體如此”。1946年學術社出版了美國合眾社、倫敦《泰晤士報》記者哈里森·福爾曼的《中國解放區見聞》就有描述,在轟炸 之後,“昔時的延安便成了一座瓦礫堆的廢墟了”。
據檔案出版社1986年出版的《陝甘寧邊區政府文件選編》第一輯第99頁記載,邊區政府在給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孔祥熙的急電中說,延安“連續遭受敵機轟炸,共投彈百五十九枚,死傷軍民一百五十二人,毀房屋三百八十間……”請求中央政府予以援助。
張宣在《日寇轟炸延安親歷記》中描述,當時他從成都到延安開會,也目睹了11月20日延安遭日軍轟炸後的慘狀,“延安經此一炸,部分街道成了瓦礫場,各機關、學校紛紛遷到山上的窯洞中。城內尚存的房屋,有的拆遷到北部,大部分遷到南郊。”(《紅岩春秋》1995年第5期)
而鄭洪軒在《延河憤——1938年日機轟炸延安歷聞》描述,此後“敵機又來延安轟炸幾次,但由於延安平民均住窯洞,並提高了防空警惕性。日本飛機第二次來只炸傷幾人和幾匹馬。”
延安城被轟炸,但街上石牌坊依然聳立着
日機空襲的重點是鳳凰山,因為那裡是中共領導人的居住地。毛澤東借住的李建堂家石窯遭到轟炸,中央軍委總政治部、宣傳部的窯洞被炸,30多名八路軍 幹部、士兵陣亡。有一枚300公斤的炸彈就落在陳雲窯洞旁,所幸沒有爆炸。延安人推測“一定有特務測繪了中央首長在延安城的居住地。”正是因為日軍的轟炸,毛澤東被迫從延安城內鳳凰山麓遷至延安城外楊家嶺。此後,為防空襲,毛澤東長期住在楊家嶺。楊家嶺這個地名也從此載入史冊。
日軍多次轟炸延安,比如在第一次轟炸的次日(1938年11月21日),日軍再次轟炸延安;同年12月12日,日軍第三次轟炸延安;1939年9月 8日,日機43架次猛烈轟炸延安,投彈200餘枚,炸死炸傷58人,延安城內房屋150間被毀;1939年10月15日,日機71架次,分四批輪番瘋狂轟 炸延安,延安城內房屋大部分被毀;1941年10月26日,日軍飛機最後一次轟炸延安。幾乎與此同時,日本空中力量也停止大規模轟炸重慶,其航空兵主力被調離中國,前往太平洋戰場與美軍作戰。
日軍空襲後的延安城內基本被炸毀
據親歷者描述,日軍空中力量對延安的轟炸超過二十次,但是在中共領導下,邊區作好了防空準備,遭受的損失並不大。據李耀宇在《一個中國革命親歷者的 私人記錄》中講述,當年延安人對未爆之炸彈的處理也很有趣。他回憶說,“從炸彈殼裡掏出數百斤黃色炸藥,一筐一筐地抬下鳳凰山,用馬車運走。以後,這些炸 藥當做染料,染出黃色的布匹,縫製軍衣。炸彈殼敲成碎塊兒,打造了開荒用的鑊和鋤。”染料與炸藥的化學成分很相近,故能將炸藥當染料使用。這兩種對炸彈的 處理方法,同曹慕堯的回憶相一致。後來,甚至有延安軍民希望日本多來轟炸,因為日軍的炸彈用的鋼鐵質量好,能做很多事情——舊中國沒有工業的苦楚與先輩的 樂觀主義精神令筆者大為感慨。
據1946年3月10日《解放日報》的官方統計,抗戰期間,日機共轟炸延安17次,投彈1690枚,造成 214人死亡、184人受傷;毀壞建築:公共房產1176間、石洞5座、民房14452間;另有基督教禮拜堂一座、房室94間;天主教堂房屋75間;牲畜 傷亡:197頭;毀壞糧食:34.4萬斤。
被炸後將材料運到三關外重建
日軍屢次試圖進犯延安,都被八路軍挫敗
除了轟炸,日寇還試圖從地面上進攻延安。日軍可以實施進攻的路線有兩條,一是從西安由南向北入侵。西安是大西南門戶,若西安有失,四川與陪都重慶都 會危險。因此國軍胡宗南部有40萬重兵駐守此地,嚴防死守。日軍若從此路進攻,首先是兵力不足,其次是後勤補給線漫長,要經過多個國共兩軍的游擊區,所以 這條路是行不通的。
另一條就是從山西由東向西進攻。在抗戰初期,日軍在國軍主力尚未在黃河設防之際(經過山西、上海等戰事,國軍主力集中在華中防守武漢等地),曾經以一個旅團的兵力試圖迅速渡過黃河攻擊陝北,消滅共產黨。
中共方面對此很是重視,部署其河防部隊與日軍進行對峙。更重要的是日軍該旅團孤軍深入,已進入山西的八路軍部隊立即全面襲擊其後勤補給線,利用山地 地形,不斷以伏擊方式殲滅其運輸部隊,基本上切斷了日軍補給線,造成日軍糧彈極度匱乏,迫使該旅團不得不從黃河邊後撤到山西山地之外,並在後撤中屢遭襲擾 伏擊,傷亡人數達2000多人。
延安新市場 (1939年)
作戰實錄:日軍26師團主力在1938年2月開始進攻軍渡,和邊區僅一河之隔,直接威脅陝北邊區。3月13日,日軍一部2000人,攜帶火炮20門 開始向神府河防轟擊,在十餘架飛機支援下,嘗試第一次渡過黃河襲擊延安。八路軍留守兵團警備第六團沉着應戰,待敵密集渡河之際,突然以猛烈的火力,擊敵於 半渡之中;同時分兵一部,乘日軍混亂之時,迂迴河東,襲擊敵之側背,迫使進犯日軍潰退。
1938年4月,日軍約一個旅團兵力附大炮30餘門在離石一帶集結,5月初經大武向軍渡進犯,企圖截斷陝甘寧邊區與晉綏之交通線,並強渡占領吳堡宋 家川,突破河防陣地。八路軍留守兵團識破了敵之企圖,以警備第八團主力東渡黃河,設伏於汾(陽)離(石)公路翼側,10日夜在離石城西北之王老婆山地區, 突然襲擊日軍先頭1個大隊。遭到打擊的日軍未抵達黃河岸邊即行撤退。
1938年12月下旬,侵占河東大寧、吉縣、永和的日軍分兵3路,每路約1000餘人,攜帶火炮10餘門向黃河沿岸推進。1939年1月1日,日軍 攻占河東馬斗關、涼水岩、圪針灘渡口,隨之以火炮、機槍猛烈轟擊八路軍河西邊區河防陣地,並以10餘架飛機投擲毒氣彈。守備河防的警備第五團部分指戰員中 毒暈倒,多處工事被毀。日軍乘機於河東集結,準備強渡。八路軍留守兵團河防部隊頑強堅守陣地,在敵軍渡至河心時,突然以密集火力予以猛烈打擊,迫使敵軍退 回東岸後撤。
屢次受挫的日軍惱羞成怒,又於1939年6月初向邊區河防發動更大規模的進攻。6月4日至6日,日軍第一〇九師團和第二十六師團,以1.5萬餘人進 占軍渡和孟門、磧口,於黃河東岸各山頭構築工事,以飛機、火炮向河西宋家川、棗林坪、李家溝一線河防陣地狂轟濫炸。與此同時,日軍第二十、三十七師團也以 2000餘人,分別占領了東馬斗關和圪針灘渡口,以炮火向西岸河防陣地進行猛烈地轟擊,施放毒氣彈,掩護步兵強渡。八路軍留守兵團河防部隊在邊區人民的支 援下,沉着鎮定,堅守陣地,以火力封鎖河面,使敵難以越過河心。河東的八路軍也猛烈襲擊敵之側後,使日軍腹背受擊,狼狽逃竄。9日,進犯之敵全部撤退。八 路軍留守兵團河防部隊在河東我軍的積極配合和邊區人民的支援下,粉碎了日軍最大規模的一次進攻。
1939年9月,中共中央軍委命令第一二〇師三五九旅旅長王震率部返回陝北綏德,加強河防力量。在調回359旅之前,延安有留守兵團一部,兵力原約 9000人,後增到一萬多人,邊區保安部隊(準軍事力量)5000餘人,抗日自衛軍(民兵)7萬人,但正規軍兵力兵力嚴重不足,在調回359旅後,邊區有 1旅、10團、10個保安基幹大隊、1個獨立營,正規軍兵力共15514人。
1939年11月23日,日軍獨立混成第十六旅團,以近萬人的兵力攜帶火炮30多門,分4路進占磧口、孟門和克虎寨後,一面猛烈炮擊八路軍留守兵團 河西陣地,一面大舉“掃蕩”河東八路軍游擊部隊。磧口之敵2000餘人在炮火掩護下集結河灘,放船強渡,第三五九旅一部和警備第一、八團,以機槍對敵猛烈 射擊,使敵強渡不成。邊區河防部隊又以一部從右翼東渡,襲擊敵之側後,敵無奈分路撤退。
1940年6月,日軍又出動1萬餘人,企圖摧毀八路軍晉西北抗日根據地和威脅陝甘寧邊區河防。第三五九旅除加強河防守備外,於6月17日以第七一八 團一營東渡黃河,向進攻磧口、三交、臨縣的敵人進行側擊,截斷敵前後方的交通聯絡。該月底和7月13日,又以兩個營東渡,配合第一二〇師主力,徹底破壞大 武至三交的公路,切斷敵交通運輸線。日軍後方不寧,自顧不暇,不得不縮小規模,以至最後放棄對陝甘寧邊區河防的進犯。
造謠者大概以國軍的水平來揣測八路軍的,對他們而言這些史實的確是匪夷所思了點——最多時有兩個師團進攻延安,竟然會被共軍擋住?共軍竟然敢主動出擊?共軍還能從側後不停襲擊日軍挫敗其攻勢?
日軍空襲延安後新建的市場溝大眾戲樓
筆者所羅列的史實,來自各個歷史時期、國共雙方、海內外人士,足以證明日軍對共軍之重視,與日軍試圖消滅中共抗日武裝的極大努力。但是筆者深知,伴隨着2005年國粉暗流的興起,“講戰爭不看戰果,死傷多就是貢獻大”這種奇怪的邏輯流毒網絡。延安遭受了攻擊又如何?死傷才那麼點,損失才那麼點,怎麼 能比得上國民黨方面的“貢獻”?既然造謠者認為“死人多就是貢獻大”、“丟國土多就是抗戰主力”,那麼延安在這兩方面的確不夠“給力”。
依照這種邏輯,延安大概得把人員與物資擺在外面讓日軍炸得爽,防守部隊密集列陣讓日軍殺傷才算抗日有功。面對日寇的空襲,中共方面疏散、防衛有道; 應對日寇的地面進攻,共軍採取積極防禦的策略,主動出擊打擊日軍。相比重慶防空洞各種可怕的黑幕,國民黨軍指揮層讓軍隊死守陣地白白浪費軍人的忠誠與熱 血,共軍的損失當然比較小。
只是詳實史實也填不平某些人胸中的“陰溝溝”,一兩句貌似忠厚實誠的所謂“疑問”,利用大眾並不了解的歷史細節羅列個把“史實”,就可以捕風捉影地 把中共描述為與日本侵略者勾結的邪惡勢力。以這種思維,自然可以把國民黨副總裁汪精衛公然投敵另立偽國民政府粉飾為“曲線救國”。這等翻手為雲覆手雨的精 妙,實在是令筆者自嘆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