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回国,听说老孙因病去世了。
一直想写点东西纪念他,可又不知道写什么好,因为他实在太平凡了,我又知他甚
少,一直不知从何下笔。他是个平凡人,估计现在除了他的孩子老婆以外,几乎没
有人还记得他,更不要给他写传了。对他而言,我是个外人,非亲非故。外人写的
表面的东西姑且就叫外传吧。
他的出生年月不详,出生地不详,家庭背景不详,估计他当过最大的官就是某科研
小组的组长(某学术委员会的委员应该不是正式的官)。
他应该是工农子弟,模样长得有点像小品演员赵本山,尺寸比老赵小一号。也是瓦
刀脸,脸是蜡黄蜡黄的,一口东北话,透着一股大碴子味儿,忒实诚。可谓貌不出
众,语不惊人。65年的大学生,大学一毕业参了军,到了部队的研究所,分管激光
武器。虽然文革一直在搞,可是研究工作倒也没停。10年磨一剑,说话到了82年了,
老孙已经是专家了。
1982年,我们新大学生一分到所里,老大学生们大约都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后生
可畏呀。很快我就发现在我们室里,老孙是最勤奋的一个。
老孙永远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见人“嘿嘿”一笑,算是打招呼,我从没有见他
和谁闲聊过。政治学习时,往犄角旮旯一坐,就不知脑子里在写什么论文了。
只见他每天不是在他那间光线很差的办公室里伏案疾书,就是到图书馆查资料。中
间休息时,大家都争着打乒乓球,或者康乐棋之类的,他也从来不参加。他永远在
做课题,永远有新课题在等着他。
我就从来没有见过他穿军装以外的服装。他总是穿着一身的确凉的绿军装,好像总
是大半号,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再配上一双旧旧的军用胶鞋,每天就这样冲来冲
去。他家里也是上有老,下有小,负担重,那时部队的待遇也不高。他肯定是家中
的“主厨”,因为他的军装总是隐隐地有股子饭菜油烟味。
他这一辈子就这么简单。上班做课题,下班做饭。没吃过什么山珍海味,没穿过什
么美衣华服,更没搞过什么婚外恋,可是他总是笑呵呵的,好像有活干就行。他的
文章一篇篇在专业刊物上发表,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这个当兵的,基本上没有摸过枪,根本没有上过战场。不过,轰轰烈烈的原子弹、
氢弹、人造卫星、神五、神六,就是由像他这样的无数的默默无闻的普通科技人员
琢磨出来的。他只不过是他们那代人的一个代表,一个缩影,一个最平凡不过的普
通一兵。
他们的工作性质使他们永远是无名无利,永远是幕后的无名英雄。他曾经带过一个
“徒弟”,可惜没有两年,这个徒弟就转业到地方,后来出国了。
前年回国,忽然听说他去世了,我很意外,因为他才50几岁。听说是肝癌,我立刻
就明白那是累死的。人就是这么一辈子,老孙这辈子,唉,活着什么福都没有享,
死了也不是英雄,也不是烈士。他不是什么高干,估计八宝山都进不了,连个墓碑
都没有。
写下这篇有姓无名的外传,算是对平凡的他的一点纪念。他就是当时我国著名的激
光武器情报研究专家老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