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剛剛停火的第二次黎巴嫩戰爭,不少以色列人都心情沉重地說:“這是一次奇蹟。”這是句沒法翻譯的話,因為希伯來文里的“奇蹟”一詞的含義是“神的干預”,人無論做出多大的業績都跟“奇蹟”無關,這一點跟中文截然不同。當然這次的“奇蹟”不是以色列在戰爭中的表現,而是這場戰爭給在和平主義夢想中沉睡了二十多年的以色列人當頭一棒,仿佛神用其巨掌抽打了每一個以色列人的面頰,讓他們從不切實際的幻想中清醒過來,開始嚴厲反省自己的錯誤,清算和平主義給以色列國家和民族造成的嚴重損害。從國防觀念的改變到猶太復國主義理念的回歸,以色列社會正在開始一場深刻的思想變革。
停戰幾天來,無論是在街頭巷尾還是在報刊電視我們都可以看到這種反思的普遍性和嚴厲性。以色列政治和軍事領導層在戰爭中軟弱無力的表現甚至在停火之前就已經遭到了嚴厲批評。公眾輿論和抗議示威都在要求政府下台。各類調查委員會正在組建之中,以追究這次作戰不力的原因和責任,並考慮大幅度的清理和改組。而今天我們終於看到了這種反思的第一個政治結果:靠“單邊撤退論”當選上台的以色列總理奧爾默特宣布放棄約旦河西岸撤退計劃,這標誌着以色列和平主義理念的最後一筆政治財富的破產,也標誌着十多年來的中東和平進程正式蓋棺下葬。而與此相關的一個小問題是:以色列的現任“單邊撤退政府”何時下台?或者何時進行徹底改組?
“單邊撤退”理論並不是奧爾默特或者其前任沙龍的專利,而是以色列和平主義領袖、人稱“奧斯陸設計師”的約西·貝林的發明。他在九年前創立了“撤出黎巴嫩運動”,鼓吹在沒有任何安全保障的前提下單方面撤出黎巴嫩。“單邊撤退理論”的哲學基礎是對“善良人性”的盲目迷信,一廂情願地相信“只要以色列尊重國際邊界,以色列的敵人也就會尊重國際邊界”,完全無視阿以衝突幾十年來“只要猶太人不把戰火燒到阿拉伯人的土地上去,阿拉伯人就一定把戰火燒進猶太人的土地上來”的基本法則。“單邊撤退理論” 的軍事基礎是所謂的“以色列的軍事威懾力”,這種理論相信以色列的敵人因為害怕以色列強大的報復能力,因而不敢對以色列發動越界攻擊,或者在遭到以色列報復時將很快屈服。這種理論在軍事上的反應是近年來在以軍指揮層甚囂塵上的“空軍制勝論”,認為有限戰爭可以在空軍層面解決問題,認為地面戰已經過時,占領土地已不重要,甚至認為“陸軍的唯一任務就是行軍”。
剛剛停火的第二次黎巴嫩戰爭,就是這種“單邊撤退理論”跟“空軍制勝論”結合而產生的怪物。從加沙的“夏雨行動”開始,以色列就顯示出一邊倒地依靠空軍作戰的特性,陸軍成了空軍的附屬品,很少出戰,即使出戰也是一戰即退,毫無全面作戰的計劃和決心。這是單邊撤退論者指揮戰爭的必然結局:如果現在需要派出地面部隊大規模占領敵人的土地的話,那麼當初何必要撤出來?如果現在需要犧牲大量士兵的生命來重新奪取戰略要點的話,當初就守在那裡不放豈不更省事?單邊撤退論者的困境在於以色列必須靠“威懾力”而不是腳踏實地的戰鬥來取得這兩場戰爭的勝利,所以一直在要不要進行地面行動,在何種規模上進行地面行動,容許地面行動帶來多少損失的問題上猶豫不決,致使以色列陸軍在這場歷時33天的戰爭中白白浪費了20多天寶貴的作戰時間,大批地面部隊集結在黎以邊境的狹長地帶無所事事,眼睜睜地看着敵人的火箭彈打進自己的國土。事實證明以色列和平主義者幻想中的“威懾力”根本就不存在。以軍的強大力量只能對敘利亞這樣正常的國家和政府產生威懾力,對於那些巴不得以色列摧毀自己的國家、大規模屠殺自己的人民的恐怖主義組織來說,“威懾力”根本就是一個笑話:你拿什麼去“威懾”一個瘋子?
和平主義給以色列戰爭理念帶來的另一個嚴重損害就是把戰爭的意義縮減為屍體數目的清點。和平主義者的眼中看不見戰爭的歷史和現實意義,只看見死亡人數,而且習慣於把敵人的死亡數目也算在自己頭上。奧爾默特在戰爭結束時自我表揚的第一句話就是以色列和黎巴嫩的傷亡都不大。的確,跟1982年的第一次黎巴嫩戰爭相比,以色列的人員損失只有上次戰爭的七分之一,黎巴嫩的損失只有幾十分之一。這是以色列政府在戰爭過程中嚴格約束空軍轟炸目標和陸軍地面行動的直接後果。然而和平主義者顯然不明白一個淺顯的道理:沒人喜歡戰爭,沒人喜歡傷亡,但如果戰爭已經不可避免,統帥部的首要責任是把敵人打垮,打到敵人不敢再輕易發動下一場戰爭,而不是首先害怕清點屍體。毫無疑問,由於以色列統帥部的這次軟弱表現,阿拉伯世界的激進分子已經把以色列的和平主義表現看作以色列國虛弱無力的跡象,新一輪大規模反以暴力活動正在醞釀發展之中。以色列將不得不在不遠的將來打一場甚至幾場更大規模的、更加血腥的中東戰爭,而那些戰爭中的數量驚人的死亡者將在很大程度上被算在和平主義的頭上。
和平主義給以色列軍隊帶來的硬件損失也是驚人的。以色列的軍費預算從九十年代後期開始連年削減,國家安全賴以生存的預備役部隊已經連續六年沒進行常規訓練。這次被徵召上戰場的兩個預備役旅武器陳舊,裝備軍需都嚴重不足,甚至連鋼盔的帶子都已經扣不上了。與此相對應的是真主黨六年來從伊朗手中獲得了大量武器裝備,修築了大量地下工事。一邊是磨刀霍霍,一邊卻是倒頭大睡。
盤算一下破產的“中東和平進程”,不難看出以色列除了丟失大片土地之外一無所得,白當了十多年的“冤大頭”。1993年的“奧斯陸協議”讓以色列開門揖盜,千里迢迢地把恐怖主義請回來,讓人肉炸彈把自己炸得血肉橫飛;2000年從黎巴嫩撤軍使真主黨的勢力迅速坐大,給以色列造成了嚴重的北部邊患;2005年從加沙撤軍,使哈馬斯建立了一個襲擊以色列南方的統一基地。這次戰爭恐怖組織從南北兩方對以色列形成夾擊之勢,唯獨以色列占領下的約旦河西岸和戈蘭高地風平浪靜。“不為刀俎,即為魚肉,”這是中東衝突幾十年來一條基本原理。幸虧伊朗受不了國際社會的壓力,提前打出了這張隱藏的王牌,使以色列人有機會從和平主義的迷霧中清醒過來;幸虧這次戰爭的對手還只是真主黨和哈馬斯,兩個對以色列的基本生存構不成威脅恐怖組織,使以色列有時間反省自己,重整旗鼓。如果再等上十年,以色列撤出了約旦河西岸,受到伊朗敘利亞裝備的真主黨和哈馬斯從三面向以色列發動大規模的火箭導彈戰,一夜之間把半個以色列炸成廢墟,以色列將不得不動用核武器解決問題,則後果將不堪設想。這也是為什麼以色列人說這次黎巴嫩戰爭“是一次奇蹟”的真正原因。
歷史證明聯合國在阿以衝突問題上的作用向來是“聊勝於無”而已。指望黎巴嫩政府軍和多國部隊解決真主黨武裝問題純屬做夢。以色列必須在下一場大規模戰爭(以色列評論人士的一般預計是幾個月到兩年)爆發之前作出深刻反省,徹底清算和平主義的危害,厲兵秣馬,重建以色列國境的安全前沿。
至於和平,當恐怖分子還在用自己的妻子和親生嬰兒做自殺攻擊的武器,拿自己兒子的奶瓶當炸藥容器的時候,和平就只能是一個美好的夢想。梅厄夫人曾經講過一段發人深省的話:“我們可以原諒阿拉伯人殺害我們的孩子,但是我們不會原諒阿拉伯人逼迫我們去殺他們的孩子,只有當阿拉伯人對自己孩子的熱愛超過了對我們的仇恨時,和平才是可能的。”
而在那一天來臨之前,以色列人的唯一選擇是端好自己的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