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解讀苦難 

文/常潔

生命季刊微信專稿

正當我最近心情好得快忘記自己是癌症末期的時候，上周的檢查結果卻如當頭一棒：腫瘤還在繼續增長，肝裡面最大的腫塊三個月後長大了一倍。醫生說既然我的腫瘤類型對化療不敏感，而手術和放療已經不適用，要不考慮一下醫學實驗？因為肝就寬15厘米左右，最大的腫塊已經4厘米多了，如果後者的尺寸達到肝的一半他們就會很擔心。

回到家和先生平靜卻艱難地探討着下一步。我們也在想是否應該最後一搏，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什麼都嘗試？但內心深處的平安卻很快否決了這樣的想法。最後我們決定：與其胡亂嘗試而損害有限的體能，破壞免疫系統，不如安心調養，更嚴格地遵循自然方式來止痛和調整，確保生活品質。

當然，願望是美好的，但我們也要做好任何可能的準備。一般來說，癌症末期腫瘤擴張很快，即使保持現在的速度，大概半年以後，我的狀況也許很糟糕。先生問我有什麼特別的願望嗎？我說到這個階段，不少人會希望到世界各地走走，或一一實現自己的夙願，而我只希望守着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就像現在這樣過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清晨能夠一起享受灑滿陽光的早餐、在後院的平台上為搶食的兔子和狗狗解決糾紛、牽着孩子們微暖的小手在樹林裡散步漫談、夜幕徐徐降臨的時候在沙發上陪伴女兒們寫作業、周日一家人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去教堂敬拜上帝……

討論完畢，先生到廚房準備中餐時開始哼唱台灣音樂人陳昇的名曲：“能不能讓我，陪着你走，既然你說，留不住你。回去的路，有些黑暗，擔心讓你，一個人走……”此時此景聽見這首歌曲，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先生突然放大嗓門，情緒激動地高歌：“……把我的悲傷，全部帶走，你的美麗，讓你帶走，從此以後，我再沒有，快樂起來的理由。”當他正準備重複這一句的時候我卻止住了他：停停停，不對吧，好像歌詞應該是“把我的悲傷，留給自己”，你怎麼都讓我全部帶走了？哎，明知道此時叫停很有些煞風景，無奈自己是多年的麥霸，實在受不了有人亂唱歌詞。

不過想想他這樣唱才是發自內心的，我也多麼希望能帶走他的悲傷。先生深愛的母親在他還是少年的時候就病逝了，他說從此以後灰濛濛的烏雲就壓在頭頂，充滿揮之不去的傷感和無奈。我曾經暗暗發誓一定要陪伴他一生，養老送終，不讓他再次受傷。真的不希望失言啊，可是生老病死誰能掌控呢？先知摩西不是說過嗎：“我們一生的年日是七十歲，若是強壯可到八十歲，但其中所矜誇的，不過是勞苦愁煩；轉眼成空，我們便如飛而去。”

苦難難道不是無所不在嗎？最近我小學的一位同學說他們的教會被政府強行關閉了，單位讓他寫交代材料，他寫到自己曾經吃喝嫖賭，玩婚外戀，家庭丟了，工作也在混日子。就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他遇見了上帝，從此變成了一個新人：工作認真負責，重新組建了家庭，懂得照顧妻兒，周末還到醫院去安慰無望的病人……

記得我多年前回國看見他的時候正是春風得意的狀態。他說因為工作性質的緣故，只要稍稍改動數據就會財源滾滾而來。可是後來信了上帝，不能再作假，被同事排斥，領導打擊，原來的好位置也丟掉了，被安排坐冷板凳。現在教會被關閉了，妻子被單位領導找去談話，讓做他的思想工作。同學很苦悶，神傷地在微信上張貼了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教會的照片。我們時不時在微信裡面互相打氣，鼓勵對方在各自的考驗中站立得穩，得勝有餘。

對苦難的解讀最經典的可算是聖經中的《約伯記》。一位叫做約伯的人正直公義，是當地德高望重，家業豐厚的名人。可是轉瞬之間災難連連臨到他，不僅所有的兒女意外死亡，財產損失殆盡，自己也從頭到腳長滿毒瘡，痛苦得只能詛咒自己的出生，連妻子也願他詛咒神，快快死去。好友們來探望他，卻滿口斥責，認為一定是他自己行不義招來了懲罰。約伯卻反駁說："惡人為何存活，享大壽數，勢力強盛呢？……惡人的燈何嘗熄滅？患難何嘗臨到他們呢？"

這難道不是我們經常提到的問題嗎？懲惡揚善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雖然我們不是約伯這樣的義人，當苦難降臨的時候，我們不也憤憤不平地質問：為什麼是我？我何至於遭此大難？！《約伯記》的最後寫到上帝親自在旋風中向約伯說話：“我立大地根基的時候，你在哪裡呢？……你知道天的定例嗎？能使地歸在天的權下嗎？”上帝說出了祂的永恆主權和鑒察人心的大能。約伯深深埋藏的驕傲世人看不出，在神的面前卻是赤露敞開的。

神至終也沒有向約伯解釋遭難的緣由，而約伯也不再追問，只是謙卑地說：“我所說的是我不明白的，這些事太奇妙是我不知道的”。神的同在使約伯深感滿足和安慰，他為什麼受苦已經不再重要。這讓我想起來大女兒三歲時壞牙經手術拔除，見到我之後不再痛哭，也沒有追問拔牙的原因，只是蜷縮在我懷裡滿足而安靜地讓我陪伴着她。對神的了解和信靠使約伯最終走出了憤怒自憐的狀態，而神也使約伯從苦境轉回，並且賜給他的比他從前所有的加倍。

至於惡人，上帝說他們會被踐踏在本處，被隱藏在塵土中，蒙蔽在隱密處。所以有人曾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切都報。”自認為還不錯的人，其實也不能憑自己的言行在全然聖潔的上帝面前站立得住，就像看似完美的約伯也有隱藏的驕傲一樣。

記得母親曾問：“你信上帝這麼多年得到了什麼？！”得到了一個大瘤子！是的，跟隨上帝不是拜偶像，僅僅求福去禍。上帝應許的祝福不是大家通常認為的地上的榮華富貴，平順安康，而是聖靈所結接的果子，就是：仁愛、喜樂、和平、忍耐、恩慈、良善、信實、溫柔和節制，以及那用耶穌寶血換來的永生。苦難能開通我們的耳朵，賜給我們受教的心，使我們的靈魂甦醒，走義路。

所以今生最大的福氣是存謙卑的心與神同行。無論經歷什麼，相信神是公義而慈愛的，他所允許發生的必有道理。無論多麼的艱難也要持守上帝通過耶穌的饒恕和拯救彰顯的真道，忠心執行在世上的使命，過完寄居的日子就高高高興興地回天家去了。這正是我為什麼能在癌症末期疼痛不斷之時，還能興味盎然地和女兒拍照自娛，卻被先生“黃雀在後”偷拍的喜樂來源。

常潔姊妹與女兒在拍照，邢劍君弟兄拍攝

附常潔姊妹詩歌：

光的榮耀不再隱藏

如小船誤入暗河

似浮萍卷進漩渦
寒氣陣陣襲來
陰冷纏繞包裹

苦難的浪潮層層催逼
乘着勁風
迎面撲來
久久不散
周而復始

海岸近在咫尺
巨浪卻轟然而至
驚濤拍岸
轉瞬下沉海底
和泡沫齊舞
與沙塵同眠

海風吹來
嗚嗚咽咽
是傷心之人的哭泣
又如將亡飛鳥的哀鳴

黑暗的力量何其加增
寒冷的觸角無所不在
有誰能在令人窒息的包圍中自由呼吸
抑或跨入刺骨的冰河還放聲歌唱

夜很黑
星星卻在閃耀
霧雖濃
太陽已入軌道

它的光芒必如利劍
驟然劃破層層的封鎖
黑暗無處可藏
紅霞灑滿四方

海中的萬物齊唱
喚醒沉睡的寶藏
痛苦隨風而逝
只留下心靈深處的渴望

天的四角聚攏
地的八方回巢
光的榮耀不再隱藏
就是那起初末後的
高坐諸天蒼穹之上

常潔 來自中國大陸，現居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