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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阿飛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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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檔案 (1)(小說)
送交者: 楊恆均 2005年12月09日11:59:13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我是誰?

一旦我腦袋裡產生了這樣的疑問,就再也無法自拔,無論我怎麼掙扎,都仿佛陷入沼澤地里似的,越陷越深。


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我也曾經多次為賦新詩強說愁,然而,“我是誰”這個問題突然蹦進我腦袋卻是在我即將邁入不惑之年的前夕。這並不是說,在這之前,我腦袋裡就沒有出現這麼一個小小的問號,不是,完全不是——在這之前,我腦袋裡充斥着一些大大的問號——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宇宙有多大?世界上的人又都是怎麼樣的?有外星人嗎?我如何為全人類貢獻自己的力量?……


為了這些大大的問號,我披星戴月背井離鄉翻山越嶺跨海渡洋,從廣南省一個小縣城出發,讓自己疲憊的足跡印遍世界上大大小小的沙漠和平原,讓自己瘦弱的身影留在大江南北,像那些少年得志和自以為歷經滄桑的中年人一樣,我認為這一切都是值得的,畢竟我認為自己認識了這個世界,是在追求我的夢想……


然而,就在我認為自己認識了世界,也追求到很多自己夢寐以求的物質和精神的東西後,“我是誰”的疑問突然蹦進我腦海,我這才驚恐地發現,當我自認為認識了世界的時候,我並不認識自己;當我自認實現了自己的追求的時候,卻迷失了自己。
我是誰?



小黃是廣南省委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大學畢業後,小黃帶着大學文憑和老師的推薦信滿懷信心到處投遞求職信,結果可想而知,由於他是學習中文的,只有兩個公司回復問他是否會打字,是否會速寫。萬般無奈,他只好繼續深造,第二年又考取了研究生。兩年後研究生畢業,他來到廣南省報考公務員,結果被組織部錄取,分配到檔案室工作,準備培養他接替即將退休的老檔案管理員岳林軍。


省委組織部的檔案室里存放全省處級以上幹部的檔案,作為管理員當然不需要什麼級別,但必須是黨員,而且要有特別強的責任心和組織紀律性。老岳在這個崗位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前二十年一直是以普通幹部的身份,十年前才給了個科級待遇,三年前按照政策給了個處級待遇,這幾個月就要退休了。


老岳給小黃的印象就像檔案室一樣,死板、陰鬱,而且積滿了灰塵。還有幾個月才退休,就是說他還不到六十歲,然而,他臉上的皺紋卻像刀子劃出的,眼角的那幾條更是觸目驚心,幾乎和他那看上去一點也不明顯的眼睛同樣深淺。小黃心裡一陣悲哀,仿佛看到了三十年後的自己。接下來的交接時間裡,他都心不在焉。好在老岳也不在意他的態度,繼續按部就班介紹情況。小黃倒是留意到,兩人一起時,老岳那有些模糊的渾濁的眼睛裡經常流露出迷茫和痛苦的表情。他當時還以為這是一個老幹部念棧,心中不免有些鄙視。


小黃心中早有計劃,和老岳的短短接觸論證了他計劃的正確性。自己絕對不會也不能在這種檔案室的工作崗位上久留,否則眼前的老岳就是自己將來的下場,他不想變成這個檔案室里積滿灰塵的檔案。他之所以接受這個工作,是因為想擠進公務員隊伍,等解決了身份,再想辦法跳槽。他要去當公務員,當幹部,到時等自己達到一定的級別,自己的檔案就會送到這裡來存放……


檔案室里還有幾個工作人員,大多是以前照顧進來的農村家屬,也有幾個不占公務員編制的工作人員。他們都能夠處理檔案室的一般性工作。可是,機要重地檔案庫卻不是這些人可以涉足的地方,並不是說那裡的工作有多重要,而是一些鐵的規定限制了他們。這裡是存放十幾萬份檔案的檔案庫,禁止任何非黨員工作人員進入。小黃讀研究生的時候,中央正好提出了三個代表,他一激動就入黨了。沒有想到,這次招收公務員,他的黨員身份幫了他大忙。他就是被招進來接替老岳負責這個檔案庫的工作的。


檔案庫位於東樓第一層檔案室的地下,這裡原來是備戰備荒時挖掘的防空洞,後來由於地面的檔案庫積存越來越多的檔案袋,就把防空洞開闢成為檔案庫。檔案庫里共存放了十二萬個檔案袋,這些檔案袋的主人從省長到處長,有的活着,有的已經死了,這些人從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叫幹部到現在叫公務員,稱呼屢次變化,但職能沒有多少變化,他們便是管理領導廣南省的人。

那天,跟在老岳身後的小黃聽到這位把自己的一生都貢獻給黨的檔案事業的老幹部這樣介紹。檔案庫和圖書館的布局相似,只是存放檔案的架子一直頂到天花板,如果要取上面幾層的檔案袋,則必須使用三角梯。存放檔案的架子之間空間很小,有些地方只能側身而過,只有在防空洞拐角的地方空間相對大點,每次走到這裡,老岳都停下來喘口氣,然後回過頭,看一眼垂頭喪氣跟在後面的小黃。


大概是小黃的心情鬱悶,加上檔案庫里的燈光有了年頭,鬼火似的,他看老岳轉回過來的臉似笑非笑,有些詭異。他心中升起一股不舒服。他掉開頭,掃向那些堆放得滿滿的架子。在走過一個拐角時,他伸手摸了一下架子上的檔案袋,想看看是否有灰塵。這個動作正好被回過頭來的老岳看到,老岳眼睛裡閃過一絲驚慌和不安,責怪地小聲急促地說:
“你不能動那些檔案袋子!”

“哦,我只是摸一下,看……”

“那些檔案都是絕密,我們沒有權力看!”老岳聲音仍然很低,仿佛怕打攪了什麼人似的。


小黃又“哦”了聲,表示知道了。他這才看到下層一個躺倒在架子上的檔案袋,雖然這也是普通的檔案袋,但檔案袋的口子被封上了,白色的封條上還有鮮紅的印章和簽名。他又把眼睛移開,看向那些井井有條排列的檔案袋,他發現有些檔案袋很厚,有的則薄薄的。每個檔案袋下面的架子上都有一個字母和數字組合的編號。他轉過一個架子時,又看到每個架子上又有詳細指示說明。


老岳帶着小黃在絕密檔案庫里轉了半個小時,方向感一向很好的小黃竟然有種迷路的感覺,而且,本來應該越來越熟悉的,可是,半個小時結束時,他心中竟然升起一重讓人不舒服的陌生的異樣的感覺。

要知道,再經過一個星期的保密教育,他就要正式成為少數能夠進入這個檔案庫的工作人員之一,到時不知道是否可以適應……



事情怎麼會鬧成現在這個樣子呢?我是說,我走了那麼多路,又讀了那麼多書,自認為認識了世界,認識了我周圍的環境和圍繞我的形形色色的人,才突然想起問自己到底是誰?我追求物質和地位,進而去時髦地追求正義和真理,正在我意滿自得的時候,卻迷失了自己……


有了這個疑問,我幹什麼都提不起勁,到後來甚至茶飯不思。兩個月後,我不得不請了長假,在回國考察了一個多月後,我來到了我的家鄉廣南省。


我的大學同學夏海鵬到機場接我。我們倆是睡上下鋪的同班同學。一開始關係並不融洽,直到大學二年級上半年,出了那件事後,我們才漸漸成為好朋友。

那是大學二年級期中考試的前一天晚上……我實在受不了,半夜十二點還無法入睡,於是我悄悄爬起來,手握手電筒,偷偷直起身子,然後猛然掀開睡在我上鋪的夏海鵬的帳子,用手電筒直直地射向他……

來不及停下來的夏海鵬微眯着眼睛,嘴巴半開,臉上是一副陶醉、幻想和驚慌的混合表情。手電筒的光線讓他睜開了眼睛,臉上的陶醉一掃而光,他羞愧得都無地自容了。
“明天要考試,你這種搞法,我怎麼睡覺?” 我氣憤地吼道。同寢室的同學以為出了什麼事,幾乎都同時打開了帳子。在他們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時,立即都精神了起來。有兩個睡在上鋪的同學當即滾下了床,其中一個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房間的電燈。寢室里一片白花花的亮光,暫時的沉默。我衡量了一下形勢,相信同寢室的同學大多會站在我這一邊。
被我當場捉住在手淫的夏海鵬臉上的羞愧已經被憤怒代替,但他顯然並沒有從震驚和憤怒中清醒過來,我站開了兩步,害怕他突然出手打我的臉。但他沒有出手,兩人又對峙了幾十秒,他才恨恨地叫道:“你想幹什麼?你以為你是誰?你敢當着大家的面,說你就從不手淫嗎?”


我沒有想到他情急之中竟然這樣輕而易舉地化解了我的攻勢,等我回過神來,全屋的同學都用幸災樂禍的眼睛看着我,仿佛被當場抓住的人是我。

本來是勝利者的我突然面臨了真話和謊言、誠實和虛偽的選擇……

我站在那裡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經過了最後一個星期的保密教育,省委組織部檔案室的小黃正式上崗了。他住在組織部的集體宿舍,每天搭部里的班車上班。上班後,他就在老岳和其他同事的指導下,集中精力熟悉各種規章制度和業務。半個月後,他基本上都搞清楚了,其實,這裡的工作本來就很簡單的。


一個月後的一天早上,沖泡了一杯咖啡後,他突然想到檔案庫去走走。按照規章,到檔案庫必須有兩個人一起進入,進入的前提一是整理檔案袋和清潔房間,二是組織部其他部門同事持領導批示過來調閱某份檔案。小黃抬頭掃了眼檔案室,這才注意到老岳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來上班了,而另外兩位有資格和他一起進入絕密檔案庫的同事正好都沒有來。他猶豫了一下,就埋頭看報紙。

快到中午時,他發現三位可以陪同他進入檔案庫的同事一個都沒有來,他有些不耐煩。他向一位同事打聽,那位同事說,看起來這兩位幹部今天不會來了。說罷,同事陰陽怪氣地說“群龍無首”。隨即,他又好心地說,其實,有些制度不一定那麼嚴格的執行,特別是進入檔案庫打掃衛生,哪裡需要兩個人一起的。他建議,如果是為了熟悉工作環境,小黃完全可以一個人進去。

小黃聽了他的話,提了一串鎖匙朝檔案庫走去。


走下一截“吱吱”作響的木板樓梯,來到一道厚厚的木門前,他把一把粗大的銅鎖匙插進鎖匙孔,輕輕轉了兩下,厚門“咯吱”一聲裂開一條縫,從這條縫裡,立即湧出一股陳舊檔案袋的特有氣味。小黃皺了皺眉,發現位於地底下的沒有窗的檔案庫里漆黑一團,他遲疑了一下,想起房間裡的開關在木門旁邊,便順手按下三個開關。

進入檔案庫後,身後的木門緩緩自動關上,木門關上時發出一聲輕輕的聲音,小黃心中一凜。他決定從左邊的通道順着檔案庫走一圈。一開始他還能夠保持鎮靜,但走過四五排後,不知不覺地加快了腳步。他感覺到一種怪異氣氛,就像小時候通過荒山上一片墳場時的那種感覺,明明知道墳墓里只有死人,卻仿佛他們隨時會爬出來。


走到第一個拐角處的時候,他開始後悔獨自進入檔案庫。就在這時,他感到一陣陰風迎面撲來,他打了個冷顫,隨即聽到四面八方傳來若隱若現的抽泣聲,他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他安慰自己,那是陰風吹過檔案架的聲音,不過這個安慰並沒有讓他好受幾秒鐘,因為他突然想到,這裡是地底下的檔案庫,剛剛進來時並沒有打開抽風機,木門又在身後自動關上了,哪裡來的風?


他打了個冷顫,慌忙穿過第二個拐角。由於他步子邁得太大,他的肩膀有好幾次碰上架子上的檔案袋,這讓他心裡直發毛,因為他有種怪異的感覺,仿佛感到那些檔案袋伸出了看不見的手,在拉扯他。


為了逃避這種感覺,他加快了腳步。來到第三個拐角處,他的路被擋住了:一個用來爬上去取檔案袋的三角梯倒在走道上。他彎下腰,想扶起三角梯——這時他看到地上有一瓶礦泉水,順着水看過去,又看到了半截熄滅的蠟燭,然後,他看到了老岳……


老岳身子扭曲倒臥在離梯子不到兩米的走道上。小黃驚呼一聲,喊了兩聲“老岳”,來到他身邊。


小黃遲疑了一下,伸出一隻手,向老岳頭上探去,隨即他的心一陣發冷,他感到自己的心冷得像老岳的身體。他把手移向老岳的脖子動脈處,觸手冰涼處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


他只能看到老岳的側面,他把老岳的臉翻了過來,在微弱的燈光下,他突然看到了一張怪異的臉,臉上是凝固了的陰森森的笑容。小黃渾身顫抖起來,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到脖子上一涼,他本能地伸手抓了一把,當他把手舉到眼前時,他的心跳好像也停止了:血!
他勉強支撐住自己,定睛看向老岳,這血並不是從那裡沾上的,這血是從自己脖子上擦下來的——剛剛從房子頂滴在他後脖子上的液體是血,是冰冷冷的血!

小黃慢慢抬起頭,睜着恐懼的眼睛看向屋頂,他的視線被幾個半伸出架子的檔案袋擋住。除了這些沒有放好的檔案袋外,房頂上什麼也沒有。就在他在疑惑和恐懼中顫抖的時候,又一滴紅色液體快速落下,差一點滴在他眼睛裡。這次,小黃看清楚了,那血液是從檔案袋微微張開的封口裡滲出滴下來的……

檔案袋裡竟然滲出鮮血?滴血的檔案袋——這顯然比陰冷的風和地上的屍體更讓他恐懼——這恐懼一時之間讓他忘記了先前的恐懼,他木然地看着那些不詳的檔案袋……


一股強烈的血腥味從鼻孔衝進來,刺激了小黃的大腦,也使得他猛然清醒過來,清醒過來的小黃失魂落魄、連滾帶爬地沖向木門……



每當看了帶點激情和色情的電影,每當班上有舞會,每當年輕漂亮的女老師代過課,晚上十一點熄燈後,寢室里就好像有幾十隻老鼠在各個床角蠢蠢蠕動,不時夾雜着一兩聲忍不住泄出的喘氣……


事實是我們同寢室七個同學都心照不宣,誰都干那手淫的勾當。


我立即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如果我否認夏海鵬的質問,那麼我是撒謊者,我是偽君子——在一群手淫者中道貌岸然地否認自己手淫,我不但輸了這一鋪,而且今後的日子還不那麼好過。而如果我承認自己也手淫,現在卻來抓我的上鋪,那麼我又算是個什麼玩意呢?!
站在夏海鵬床邊的我,憋紅了臉,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又看了眼夏海鵬夾着被子的雙腿,沒好氣地說:“我手不手淫不關你的事,因為我沒有影響人家睡覺,可是你呢,把一個床搖得像發地震似地,而且一弄就是一個多小時,叫我在下面如何睡覺?”

聽到這裡,幸災樂禍的同寢室同學都笑了起來,隨即我也笑了起來,接着,夏海鵬也笑了。笑過之後,那位開燈的同學把電燈熄滅,大家都爬上了各自的床。當然,夏海鵬停止了手淫。那晚我們都躺在床上,在各自的帳子裡,看着黑暗,熱烈地討論有關手淫的話題。整個晚上,我們誰都沒有直接承認自己手淫,然而每個人都引經據典地講述了人類手淫的歷史、從精神和肉體兩方面分析了手淫的利和弊,天蒙蒙亮時,我們已經討論到人類的性解放和精神解放……


從那以後,我和夏海鵬關係漸漸融洽,而且一直升溫到大學畢業。畢業後這些年,我們也一直保持聯繫。我分配到北京工作,他分配到我的家鄉廣南省公安廳工作,成為共產黨幹部的明日之星。我們始終保持着信件、電話和電子郵件聯繫,我們之間幾乎無話不談,經常毫不留情地指出對方的不足,當然也少不了相互鼓勵和支持。


雖然很少再提起那次事件,但我們心裡都清楚,就是那件事情讓我們關係變得融洽。道理是很簡單的,既然大家連最羞於啟齒的秘密都可以拿出來討論,那麼,還有什麼可以阻止我們成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好朋友呢?


可是我該怎麼告訴他,我被突如其來的“我是誰”的問題所困擾,我迷失了自己呢?



公安局的同志是半個小時後趕到組織部檔案室的。聽說省委組織部出了命案,他們不敢大意,出動了最好的人馬,帶來了最先進的取證器材。可是,當他們趕到時,卻被擋在了檔案庫厚厚的木門外。


組織部辦公室主任梁思華把公安的同志攔住了,不讓他們進入現場。他說,這事得請示上面,檔案庫是絕密重地,即使是辦案取證,也不能隨便進入,要知道那些檔案可是全省領導同志的。公安局的同志耐心地等着,兩個小時後,經過省委有關領導拍板,公安局的幹警撤離了現場。


半個小時後,由公安廳直接派來勘察現場的幹警趕到組織部檔案室。組織部的地盤雖然屬省城公安局管轄,但屍體是在組織部辦公樓里發現的,案子理應由公安廳直接負責。
聽完組織部副部長呂得志匯報後,省委政法委書記直接給公安廳長打了電話,隨後,公安廳派出了最得力的破案專家。這位專家就是夏海鵬。


穿着西裝的夏海鵬帶着一行六人來到組織部檔案室,組織部辦公室主任梁思華向他介紹了基本情況,最後臉上帶點歉意果斷地表示,即使是辦案,也必須遵守檔案庫的規定,而且一次只能進入兩位幹警,每位幹警還必須得由組織部里的同志陪同……

在廣南省享有神探和“反腐專家”稱號的夏海鵬面無表情地聽着,不時沉默地點點頭。他當然知道這些檔案的份量,他甚至比組織部那些人更加知道這些檔案的重要性。

最後,梁思華朝坐在辦公室一角心有餘悸臉色蒼白的小黃指了指,說道:“是他擅自闖入檔案庫,聲稱發現了屍體的,他是剛剛上班不久的。他出來後,我就趕到了這裡,為了不破壞現場,阻礙你們辦案,我沒有進去過,也沒有讓任何人進去過。”


夏海鵬品味着辦公室主任的話,默默地點點頭,他沒有表揚主任的處理得當,他感覺到有點奇怪。他看了眼小黃,隨後吩咐身邊一名幹警去帶小黃過來,然後對另一位幹警說:“你和我進去吧。”


那位幹警忙着從同伴手裡要過照相機等取證器材。這時,辦公室主任梁思華也招來一位組織部幹部模樣的人,交頭接耳向他交代了幾句。他和那位幹部準備跟夏海鵬進去。
一開始小黃斷然拒絕了帶路的要求,在幹警再三開導下,最後他同意帶路,但要求走在兩位民警的中間。


木門打開後,夏海鵬走在最前頭,他可不想在自己察看到現場前讓人家的腳印先踩亂證據。緊跟着他的是臉色蒼白的小黃,之後是另外一個幹警,接下來是梁思華和他的部下。
進門後,如果向右轉,馬上就可以到達案發現場,但夏海鵬要求小黃按照今天早上原路走過去。小黃疑惑不解,指了指左邊,一行人走了過去。


這一行五個人在昏暗的燈光覆蓋下的狹窄走道里緩緩移動,一聲不響,本身就怪異無比。如果這時有隱藏的攝錄機攝錄下他們的表情的話,一定可以看到更加怪異的景象,走在前面的夏海鵬滿臉凝重,兩隻凝聚了經驗和知識的眼睛仔細搜索着周圍的蛛絲馬跡,但每當他眼睛碰上兩邊架子上的檔案袋時,都會情不自禁地閃爍一下。跟在他後面的小黃邁着不情願的沉重的步子,每向他兩個小時前發現屍體的現場邁進一步,他的心情就和腳步一樣沉重幾斤。他身後的警察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這和他身後那位一進入這個檔案庫就顯得焦躁不安頭頂冒汗的組織部辦公室主任梁思華形成鮮明對比……


轉過第二個轉角後走了幾步,夏海鵬感覺到後面的人沒有跟上,他回頭一看,見到小黃停在那裡,更顯蒼白的臉充滿疑惑和不解……

夏海鵬用目光詢問他。

“那個梯子……”

夏海鵬也看到了那個用來取架子上層檔案袋的三角梯子,靜靜地立在前方第三個拐角處,他沒有發現什麼異樣。“那梯子怎麼了……”他輕聲問,害怕聲音大了的話,會把魂不守舍的小黃嚇破了膽。

“那梯子……那……剛剛是倒在地上的,我就是去扶它時才看到……不,我並沒有扶起那個梯子……可是現在它卻站起來了……”


小黃哆哆嗦嗦的聲音在檔案庫里迴蕩,讓每個人身上都起了雞皮疙瘩。



一個人心中的喜怒哀樂,是怎麼都無法向夏海鵬這樣的好朋友掩飾的。但那天我們見面的時候,竟然不約而同地迴避了對方的目光。在吃飯的時候,我們交談很少,我相信,這個時候,他也和我一樣,感覺到對方心中有巨大的疑問和困擾。我們仍然迴避對方的眼睛。
海鵬把我安排在一個四星級酒店,當天晚上他沒有回家,當我們各躺在一張單人床上,兩人不約而同地扭熄了床頭的檯燈時,黑暗瞬間打開了我們的眼睛,把我們帶回到二十年前。


我睜開眼睛,看見的只是一片黑暗,我感到從黑暗中傳過來一聲嘆息。

“你在嘆氣?”我問。

“我沒有。”

“你在嘆氣,還是那種唉聲嘆氣,我聽到了。”我堅持說。


“你肯定不是用耳朵聽的。”夏海鵬說着,真地嘆了口氣。

“你有心事,還很重。”既然他始終沒有開口問我,我只好試探着問。

他沉默了一會,又嘆了口氣,幽幽地說:“沒有什麼,其實也沒有什麼。“

“沒有什麼也說來聽聽吧?”我假裝不耐煩地說。

“不知道怎麼說,還是不說的好。”他竟然借着黑暗,拒絕了我。

“你還沒有戒掉手淫的毛病吧?”我借着黑暗,尖着聲音問。

“沒有,這又不是吸毒和賭博,沒有必要戒掉!”他很快地回答道,“有時精神緊張時,我會自己解決……你呢?你難道戒掉了?”


我不回答,過了一會才說:“你有煩惱,卻不願意告訴我,難道有比這還難於啟齒的嗎?”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這時我想起,也許夏海鵬並不是不想告訴我,而是像我一樣,不知道如何開口。於是,我有意換了個輕鬆的問題:“海鵬,這些年我一直想問你,你怎麼破案的,怎麼搖身一變就成了國內有名的反腐敗破案專家呢?”

我沒有想到,他嘆了口氣,竟然又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小黃當時說“它卻站起來了”的時候,連夏海鵬也感覺到那梯子是自己站起來的,他感到頭皮一陣發麻。表面卻不動聲色,他沖站着不動的小黃安慰地笑笑,招呼他繼續前進。
小黃又邁了兩步沉重的腳步,隨後大概又發現了什麼不對勁,就又停了下來。最後,站在他身後的警察不得不半推半扶地讓他繼續前行。到了那個站在那裡的梯子前時,小黃緩慢地轉過頭,向他發現屍體的右邊狹窄的走道看過去——


“啊——”小黃喊了聲,半昏了過去,幸虧站在他身後的警察及時抱住他,否則在這麼狹窄的走道之間倒下去,頭會被檔案架子撞得流血的。


在夏海鵬看來,讓小黃昏過去的地方一點也不可怕,因為那裡什麼也沒有。憑經驗判斷,這應該就是發現屍體倒臥的地方,但現在那裡什麼也沒有,乾淨得很。

他疑惑地看了眼陷入半昏迷的小黃,又用眼光掃了眼組織部的兩位同志,他發現辦公室主任臉上似笑非笑,他覺得這個表情有些奇怪,於是又把眼光拉回,停留在辦公室主任臉上……


梁主任顯然注意到偵察處長夏海鵬的目光,他臉上的表情先是凝固了一瞬間,隨即換上一種看起來有點鄙視的表情。“這個年輕人,簡直是瞎胡鬧,瞎折騰!這裡什麼也沒有……”


“你的意思是他撒謊?他今天根本就沒有看見什麼屍體?” 夏海鵬突然問了一句,梁思華顯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回答的樣子。

由於這裡地方狹窄,梁主任又不允許警察單獨留下,一行五人只好先暫時撤到了外面。
這時聚在資料庫檔案室外面的組織部領導已經有七位。夏海鵬從梁思華打招呼的先後判斷出了各位的級別和職務。果然,當頭的一位是組織部副部長呂得志,他聽完梁思華簡單的匯報後,走到夏海鵬面前,伸出一隻大手,說:“謝謝你們,沒有想到是一場誤會,辛苦了,中午就委託辦公室主任代表我請你們吃個便飯,你看如何?”

夏海鵬抽回自己的手,客套了幾句,隨即皺着眉頭,看了眼稍微回過神來的小黃說:“吃飯就不必了,這是我們的工作。我想,等做完口供,我們就走,最近案子比較多,廳里很忙……”

“還要做口供?”副部長呂得志也皺了皺眉頭,一副不解的樣子。

“只是按照程序辦而已。”夏海鵬說。

“那好,我就不阻你們辦公了,”呂副部長說着,嘆息了一聲,“這位年輕的同志是我們剛剛錄用的,也怪我們把關不嚴,他剛上班就違反紀律私自一個人進入絕密檔案庫,這也就算了,可是,他為了找藉口,竟然編造出什麼命案現場的事件,哎……”

夏海鵬看着呂副部長轉身離去,呆呆地站了一會,這才想起來還有工作要做。本來這種例行的公事如錄口供都有手下人做,但今天,他卻突然想親自做。手下的人不解地看着他。
回過神來的小黃大概也意識到自己昏過去有些失態,這時開始勉強鎮靜下來。當公安局的領導夏海鵬坐在面前時,他感覺到只有眼前的人可以證明他不是騙子。


“我——我沒有撒謊,我確實看到了,不,我還摸到了——”

“你不用急,沒有人說你撒謊,你能夠把今天早上的事情詳細講一遍嗎?”

小黃誠懇地點點頭,臉上閃過疑惑不解和受到驚嚇的表情,隨後,他開始講述。


夏海鵬邊聽邊記筆記,但不一會兒,他就忘記了手中的筆,他全神貫注地聽,不時打斷小黃,詳細詢問細節,有的地方又要求他反覆講上兩三遍。結果,五分鐘就可以講完的故事,半個小時後才結束。結束時,夏海鵬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結,他的情緒感染了同來的公安幹警,他們一聲不響地站在周圍。


坐在桌子對面的組織部辦公室主任梁思華滿臉不耐,不時伸出手腕看表,夏海鵬本來還想問一些問題,但看看時間不早了,他轉向了梁思華。


“這個案子還沒有結束,按照你們的規定,我們不能單獨進入檔案庫,這個我理解,但也請你們理解,按照法律,我們在進一步調查前,必須封鎖現場,這就是說,沒有我們指定的警察的陪同,你們也不能私自進入。”

“可是,有時需要取檔案材料。”梁主任為難地說。

“那麼必須在我們公安幹警的陪同下,這不是規定,而是高於規定的法律!”

夏海鵬以不容商量的口氣堅定地說,之後,在雙方一陣互相協商後,由公安廳的同志在檔案庫厚厚的木門上貼上了封條。



夏海鵬雖然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但卻給我講述了他正經手的這個密室失蹤案,我這才發現,他的低落和迷茫的情緒與這個案子有關。

他的聲音很沉重,和房間裡響着絲絲空調聲音的黑暗氛圍倒是很協調。只是聽到這裡,我仍看不出這件案子有什麼出奇的地方,更不理解怎麼會讓老同學如此煩躁不安。
“就這些嗎?”我問。

“不,這只是開頭,我上面講的這些事情發生在一個月前,之後事情變得更加複雜和撲朔迷離……”


“複雜得讓你這個神探都心煩意亂?”我說着,臉上露出了譏笑的表情,隨即我想到在黑暗中,他什麼也看不到,於是我又重複了一遍,使用的是嘲笑的口氣,說過後,還輕聲笑了兩聲。

“神探不敢當,但那天過去勘察現場時,我確實發現了問題,我不是從現場找到了證據,而是從在現場的每個人臉上發現了問題。”

這點我相信,夏海鵬和我一樣是學習政治學的,他分配到公安廳政治部,本來是搞政教的。但後來他主動要求調到刑警大隊搞偵察工作。一開始領導認為他學非所用,而且他對偵察業務幾乎一竅不通,有些為難。但調到偵察業務部門的夏海鵬很快就嶄露頭角,特別是後來接手貪污腐敗案子後,更是聲名遠揚。

這種現象,不要說其他的同志,就是我這個老同學也不是太理解,我們大學的專業是政治學,幾乎都是充滿謊言的,然而破案卻是需要鐵證的科學。於是我問他怎麼成為神探的,他在電子郵件中說到一些情況,聽得我半信半疑。


他說他雖然不習慣勘察現場、追蹤線索,甚至害怕見到屍體,但他學習了政治,學習了心理學,對人的本性有一定的了解。他說,當他親臨犯罪現場,面對罪犯或者受害人的時候,即使不在地上找血跡,在水溝里找兇器,或者在陰道里挖精液,但他在人的臉上和那臉上的眼睛裡會看到更多的東西……


我說過,我對他的說法半信半疑,心理學當然非常有用,但那是任何公安部門的偵察員必修的課程。夏海鵬不可能靠這點就異軍突起,成為破案專家。我於是繼續寫電子郵件問他,問急了,他也只是簡單地回信道:我成為神探,成為反腐專家,其實要歸功於大學發生的那件事,你是功不可沒的……


我以為他在開玩笑,也懶得再問。沒有想到這麼快就有機會親自問他,而且,可以親自聽他講述自己辦案的經過。


那天晚上,我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苦惱,開始向夏海鵬打聽案情是如何發展的。



夏海鵬從政治部調到刑警大隊後,特別是後來主動要求負責政治和經濟案件後,很快為自己掙得了名聲,成為廣南省最有希望的後備梯隊。當然廣南省內那些大大小小的貪官污吏,對他害怕得很並恨之入骨。

那天公安廳領導火燒火燎地找到他,讓他帶人趕到組織部去處理一起突然死亡案件時,他是帶着公事公辦的心態前往的。但在短短的接觸過程中,他發現了一些疑點,這些疑點激起了他極大的興趣。這就是為什麼當所謂屍體消失,犯罪現場根本就不存在的情況下,他突然堅持要親自錄口供。


細心觀察小黃驚恐不安的表情,仔細聆聽他前後一致的描述,反覆查證他所講的細節後,夏海鵬心中得出了眼前的小黃並沒有撒謊的結論。當然他得出這個結論的有力依據還包括他接觸到的組織部副部長和辦公室主任的言談舉止。


其實要知道小黃是否撒謊是非常簡單的,夏海鵬在離開檔案庫後就知道這個辦法。他之所以沒有直接提出來,是在等待組織部的領導自己提出來。結果,他出來後見到了組織部呂副部長。呂部長顯然已經對情況很了解,而且表現出對新來的部下小黃很不滿意的樣子,之後竟然沒有進一步的舉動。這使得夏海鵬心中的疑問越來越大,因為,無論是組織部辦公室梁主任抑或是呂副部長,他們在知道了屍體並不存在的時候看起來都鬆了一口氣,可是他們幾乎是同時忽視了最不應該忽視的問題:檔案庫負責人岳林軍在哪裡?他們知道他在哪裡嗎?為什麼不主動聯繫他?


辦案的警察哪怕是第一次走出校門的,也都知道這個簡單的辦案程序。但他們也知道夏海鵬的辦案方法,沒有他開口,其他同志最好不要主動詢問當事人什麼問題。


夏海鵬從檔案庫出來後,故意沒有說到要找老岳出來,讓他吃驚的是組織部的領導竟然都不約而同地忽視了這個問題。夏海鵬決定不急,等等看,於是他耐心地坐下來錄口供。
在他錄口供的過程中,他用眼角的餘光瞥見梁主任打了好幾個電話,可是直到最後,也沒有人來告訴他,活着的老岳在哪裡。


當錄完口供時,他已經可以用命令的口氣下令封鎖現場了。


當天下午,他帶了兩位幹警來到組織部辦公室,見到辦公室梁主任。梁主任瞟了眼站在夏海鵬身後的兩位穿制服的警察,不冷不熱地說,已經和公安廳領導打了招呼,希望今天下午能夠拆開封條,組織部檔案庫是領導隨時需要調閱檔案的地方,省里有關部門領導也不希望刑警隊的警察穿警服出現在組織部辦公室……


“我想見見岳林軍同志。”夏海鵬冷冷地說,之後盯住梁主任的眼睛。

這突如其來的普通的問題竟然讓梁主任顫抖了一下,瞳孔收縮,過了幾十秒,才結結巴巴地說:“見,見岳林軍?……哦,好好好,當然,我明白了——”

說着他轉過身吩咐辦公室的幹部,立即聯繫老岳,請他過來。當辦公室的幹部去打電話時,梁主任轉過身來,臉上堆着勉強的笑。他請夏海鵬等三位警察坐下,這一坐就是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後,夏海鵬站起來走到梁主任身邊,說:“我想,你是想告訴我老岳失蹤了,對不對?也許需要我們幫你們找吧?這就是我帶來兩位穿制服警察的原因,他們很會找人的。“


“沒有這個必要,我們的人由我們找……”梁主任說着在頭上擦着汗。

“他現在是一場命案的當事人,不光是你們的人。”夏海鵬表情冷靜地說。隨即,他提出了一連串的疑問:老岳是否正式退休了?如果沒有,他失蹤了多久,最後見到他的人是誰?今天早上小黃驚呼發現屍體後,組織部是否派人聯繫過老岳?為什麼沒有聯繫?在等待警察到來的幾個小時裡,是否有人聯繫老岳?從今天上午到現在,什麼人聯繫過老岳,使用什麼方式,如果是電話,那麼是什麼電話號碼?……


這一連串的問題讓梁主任頭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他站起來,表示要立即去請示領導。在他離開之前,夏海鵬伸手攔住他說:“我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如果你們沒有特殊理由阻止調查,我想必須現在就開始調查取證工作,我要去檔案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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