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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大利亞的共產黨
送交者: ROBERT 2006年01月24日09:30:34 於 [茗香茶語] 發送悄悄話

距離悉尼市中心不遠,有一個叫NEWTOWN(新城)的小鎮,小鎮的主要街道上有一個名叫RED LANTERN 的中餐館,譯成中文就是“紅燈籠”餐館。餐館的內外,掛着幾盞破舊昏暗的紅燈籠,在寒風中搖搖晃晃的,讓人莫明其妙想起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裡面的幾個鏡頭。

去年冬天裡一個陰雨綿綿的日子,我偶然路過此地,發現紅燈籠餐館附近有個停車位,於是就近將車停下,進餐館吃頓晚餐。這NEWTOWN是悉尼比較著名的同性戀居住區,餐館裡也不例外,有一對老年男子正含情脈脈地坐在一起進餐,吃飯的時候還手拉手呢!不禁讓人浮想聯翩:異性男女之間都很難達到這樣的境界,這對老年男子經歷了多少年的風雨,才達到這樣令人羨慕的默契境地,也實在是不易。

由於天氣不好,餐館裡客人稀少,除了這對同性“夫婦”之外,就只有我了。餐館的華人老闆也挺無聊,見我有些異樣地盯着這對“夫婦”看,便悄聲用中文對我說:“這是一對老客戶了,每個星期都要來這兒吃幾次飯,幾十年都如此,那個老一點的男士是一位百萬富翁。”也許是意識到我們可能在議論他們,這對“夫婦”立刻買單離開了,還留下了頗為慷慨的小費。他們一走,餐館裡就更加冷清了。只有我一個人在埋頭吃飯,餐館老闆大概也是無聊時間長了,有一句沒一句地在找話說。但我始終興致不高,只想趕緊吃完飯就走人。見此情景,餐館老闆忽然神秘地對我說:“你知道嗎?這附近有一個澳洲唯一的馬列主義書籍店!專賣馬恩列斯毛的著作,各種版本的都有!”這話倒讓我吃了一驚:“在哪兒?”“就是馬路斜對面那個舊書店,不過你得上二樓,才能看到馬恩列斯毛的著作。”餐館老闆的話引起了我的興趣,好奇之心人人皆有,更何況以前我還做過“澳洲日報”的政治新聞版記者,對政治歷史一類的東西一向很感興趣。順便說一句,這種興趣曾被家父形容為“中國最危險的興趣愛好!”不過,我現在是身在澳大利亞,本人也已經是澳大利亞公民,可以境外開恩,暫時不受這條戒律的約束。所以,我當即決定:吃完飯後,到對面的書店去看看。

馬路對面的書店很舊,也很普通。一樓都是些時尚書籍和兒童讀本,如像“哈里•波特”之類的通俗類讀物,沒什麼特別的。因為已經知道書店的秘密,所以,我沒有在一樓停留,直接從旁邊的小樓梯走上了二樓。果然,二樓上全部都是馬列主義的書籍,印有各種文字的書籍,甚至還有中文原版的“毛澤東選集”,紅色的封皮讓人回想起那個久已淡漠的紅色年代。有一位白髮蒼蒼、滿臉白鬍鬚的老年洋人正坐在一張書桌旁看書。見我走上樓來,老人禮貌地站起身來,問了我一句:“What are you looking for?”(你尋找什麼?)。我刻意停頓了一陣子,緊盯着老人的眼睛,吐出一個單詞:“History!”(歷史!),是的,我走上樓來,為的就是尋找一段歷史,從表面上看:是這個馬列主義書籍店在NEWTOWN這個小鎮上存在的歷史,但也許,這後面塵封着一段更複雜的歷史!

老人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我從哪裡來?我告訴他是來自中國大陸。他一聽,立刻高興地發出三個中文字節:“Mao Tse Dong!”(毛澤東!),是的,我就是來自毛澤東的故鄉,湖南省。我趕緊告訴他這一點,以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感。老人更高興了,激動地問我:那你是共產黨員嗎?(為方便寫作,英文略。),那樣子,就很像一位失去與組織聯絡多年的地下黨員,在尋找黨組織一樣,這鏡頭過去的電影裡很多。不過,我是註定要讓他失望的,我搖了搖頭。他還是不甘心,固執地說:你來自一個共產黨的國度啊,怎麼能不是共產黨員呢?我也很坦率地告訴他:就算是共產黨執政的國家,也不見得人人都是共產黨員,更不見得人人都具有這樣的信仰!我就不信,所以就不是共產黨員。我的話深深地刺傷了老人的心,他失落地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語地說:是的是的,我知道現在信這個的人已經不多了。停了一會兒,他的眼神恢復了正常,對我說:你說得對,並不是人人都信,但我相信,我是澳大利亞最後一名共產黨員,對此,我感到自豪,……。待老人平靜下來之後,我在他的對面坐下,對他說:告訴我那段歷史吧,好嗎?白髮蒼蒼的老者終於同意了,就這樣,在窗外淅淅瀝瀝地雨聲伴隨下,一個生活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共產黨人,向一個來自中國大陸的好奇路過者,斷斷續續地講述了一段隨風而逝的歷史。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一句唐朝舊詩:“白頭宮女在,閒話說玄宗。”

說起來,澳大利亞的共產黨建黨歷史比俺們中國的還要早,1920年就誕生了澳共,是一群被蘇聯十月革命勝利所鼓舞的革命青年所成立的,總部就設在悉尼。但是,在澳共成立之後的相當長一段歷史時期,澳共都處於默默無聞的狀態,主要是因為在當時的左派團體中,已經有了較為出名的澳大利亞工黨。澳共也是遵循馬列主義的基本原則,以工人階級先鋒隊的使命而自勉的。所以,從建黨開始,就在工人隊伍中尋找基本力量,特別是在工會組織中嶄露頭角。經過多年的耕耘,終於在四十年代的後期,尤其是在二戰結束之後,澳共的人數發展壯大到了有幾十萬人的規模,成為澳大利亞政壇上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在這段時期,澳共組織了幾次大規模的煤礦工人大罷工,把當時的政府弄得非常狼狽,也顯示了工人階級團結起來的巨大力量。老人講到這裡的時候,兩眼閃閃發光,仿佛又回到了“憶往昔崢嶸歲月稠”的熱血沸騰年代。我卻忽然想起一件往事:自己幼年時候,曾看到過一幅油畫,標題是“少奇同志到安源”,好像講得就是,在二十年代的時候,劉少奇同志到安源煤礦組織工人罷工的故事。敢情澳共也有類似這樣的歷史啊!

只可惜,澳共在澳大利亞政壇上的表現,竟然以這幾次罷工為最高潮,很快就開始走下坡路,沒過幾年就一蹶不振,銷聲匿跡了。其中,最主要的轉折點出現在1949年的下半年。由於在發展初期,澳共一直規模較小,所以,共產國際一直通過印度尼西亞的共產黨(簡稱印共)來指導澳共的大政方針,在四十年代末期,印共在蘇加諾總統的默許支持下,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印共在鼎盛時期,也強調暴力革命的重要性,準備通過武裝鬥爭奪取政權。儘管後來由於蘇哈托等軍方將領的鎮壓,印共的武裝起義並沒有成功。但當時印共的成功無疑對澳共是一個巨大的鼓勵,尤其是當時的澳共還接受着印尼共產黨的領導呢!於是,印共就此認為:世界革命的總成功就在眼前,有必要向澳大利亞這塊資本主義土壤輸出革命。在這個關鍵的歷史時刻,印共向澳共派出了一位特派員,這位特派員一到澳大利亞,首先就解除了好幾位澳共領導人的職務,理由是他們太保守,對革命形勢的新發展認識不足。很快,這位特派員就擁有了絕對的權力,說到這裡,我又想起以前念書的一句老詞:“王明路線滔天罪”,這位印共的特派員,大概也在澳共的發展歷史中扮演了王明一類的角色。他的名字是長長的一串印尼發音,我也記不住,姑且就在此稱他為“印共王明”罷!

話說這位“印共王明”來到澳大利亞之後,立刻發表高論:“革命的高潮馬上到來,武裝鬥爭奪取政權刻不容緩。”一方面,他對澳共的領導層進行大規模的改組,凡是唱高調支持他的澳共成員都被大力提撥;反之,凡是反對他意見的領導人通通靠邊站;另一方面,他做出驚人決定:準備從印尼偷運槍支彈藥到澳大利亞,做武裝革命的前期物質準備。這一番折騰,把所有的人都嚇了一大跳!首先是共產黨內部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澳共的成員雖然也算共產黨人,但他們大多數都是土生土長的澳洲本地人,從小就生長在和平寧靜的環境之下,根本就沒有流血犧牲的思想準備;雖然也有過那麼幾位仁兄附和“印共王明”的指示,但那只不過是為了在黨內獲得更高地位而採取的政治姿態而已,真的要這幫仁兄們端起槍來,跟政府手下的警察軍隊對着幹,他們早就嚇得屁滾尿流了!武器還沒運來,準備起義的共產黨內部倒先發生了譁變,叛徒、內奸層出不窮,脫離革命隊伍的人數也直線上升。有點“大樹未倒,猢猻就先逃亡”的意思;其次是政府被嚇了一跳!澳大利亞聯邦成立幾十年,一直是治理着一個和平而寧靜的社會環境。雖然,國會議會也經常吵吵嚷嚷聲不斷,火爆言論也經常在報紙上見到。但是,真的有人要扯旗起義、推翻政府,那還是頭一回聽說。把政府也搞得手忙腳亂,趕緊發布緊急戒嚴令,宣布共產黨為非法組織,要強行解散共產黨;第三是民眾也嚇被得不輕!原先澳洲人民都把共產黨當成工會或者工黨類似的組織,只不過是稍許激進一點而已。沒想到:他們激進到要另起爐灶、推翻政府的地步,頓時對共產黨的印象一落千丈。

有此三大驚嚇,天知道澳共什麼還沒來得及干,甚至連武器也還沒來得及運過來,就已經在全澳的範圍內臭名昭著了!這裡面當然也有美國中央情報局等國外勢力推波助瀾的作用,但無論如何,這些敵對勢力不過是外因,要是沒有“印共王明”這一段時間的瞎嚷嚷、亂指揮,本來澳共的力量是不會這麼快就被削弱,一蹶不振的。令人費解的是,“印共王明”這位暴力革命的極力倡導者,其理論顯然是不包括犧牲他自己在內的,一看形勢不妙,急忙以回印共總部匯報澳洲的情況為由,來了一個“三十六計走為上”,擺出一付:“同志們堅決頂住,我先撤!”的架式,從此一去不復返、杳無音信。結果是,整個澳共都成了“印共王明”錯誤決定的殉葬品。後來,澳洲政府還特別為此舉行了一次全民公決,表決“澳洲共產黨是否為非法組織?”值得一提的是,由於並沒有真的發生澳共領導下的武裝暴動,說到底,這也只不過是“印共王明”自說自話的一個未遂意向而已。所以,在此次全民公決中,共產黨的合法性並沒有被推翻,公決的結果是:澳洲共產黨仍是合法組織。

但令人遺憾的是,全民公決的結果並不能左右民意的“落花流水春去也”。自此以後,共產黨組織就基本上消聲匿跡,幾十萬黨員煙消雲散,他們大多數都轉入工會,被澳洲工黨所吸收。很多後來在澳洲工黨內赫赫有名的議員,以前都是澳共黨員,但他們自己為了在政壇站住腳,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曾經加入過澳共。而澳共最後的幾位堅定黨員,其中也包括這位老人,就仍然以宣傳馬列主義思想為己任。用最後的一點經費在悉尼的NEWTOWN鎮上,開了這家書店。但即使是這家書店,也沒法保持收支平衡,漸漸地,馬列主義書籍被移到了二樓。最後的幾位黨員也先後離去,到1991年的時候,就剩下這位老人孤家寡人一個了,既然只有一個人,也就不能再稱之為政黨組織了。於是,老人正式向政府提交了註銷共產黨的政黨資格的申請。整整七十年之後,澳共正式消亡。

老人時斷時續的敘述,夾雜在窗外的風雨聲中,給我特別沉重的歷史滄桑感,在不知不覺中,時光飛逝,跨越了半個多世紀的時空,……。忽然間,我想起自己的車還泊在對面,很可能已經超時停車,要吃罰單了。於是趕緊起身向老人告別,疾步走到馬路對面的停車位,匆匆回頭瞥了一眼舊書店的二樓,駕車飛馳而去。

2006年1月1日 寫於 澳大利亞 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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