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文抄公東抄西湊 |
送交者: 亦明_ 2020月07月14日09:25:27 於 [教育學術] 發送悄悄話 |
回 答: 二、一件鐵證 由 亦明_ 於 2020-07-14 08:45:06 |
三、文抄公東抄西湊
早在本世紀初,在與哈佛大學科學家吳柏林爭奪中國的科普市場時,方舟子就曾以“科學教主”自居,狂妄地給中國的“科普作家”立下了兩條規矩:
“我以前一再強調,科普著作應該由專家撰寫,因為只有專家才可能具有必要的學科知識,並能閱讀原始論文,根據第一手的材料寫作。”【44】
現在當然誰都知道,方舟子在“科普”時,不僅根本就不可能“具有必要的學科知識”,他實際上連“閱讀原始論文,根據第一手的材料寫作”這一條要求都不能做到。而《“皮爾當人”騙局》這篇文章的意義所在,就是彰顯“‘方舟子科普’騙局”。
1、五大謬誤
如上所述,關於皮爾當人騙局的資料,不僅是堆積如山,而且還是千真萬確的“俯拾皆是”,因為早在2001年,美國克拉克大學的一個網站,“The Piltdown Plot”,就把相關的原始材料網羅一空,對外公布。可是,文史畸才方舟子卻總是如蠅逐臭般地到故紙堆中把那些二、三手的、並且是不那麼靠譜的文章找出來,當作自己抄襲的依據。更讓人不解的是,即使是在抄襲可靠的文獻時,方舟子也有本事製造出具有雲霄假煙味道的“方氏”謬誤。例如,謝爾默明明說1914年發現的那件“似乎被人為加工當棍棒來用”的化石是大象大腿骨(“fossilized thigh bone from an elephant”),這是沒錯的,因為道森和伍德沃德在其原始報告中就推測說它只能來自長鼻目動物的“股骨”(femur)。【45】可是,按照方舟子,它是“一根象牙”。顯然,方舟子當時抄錯了對象。果然,在方舟子經常光顧的talkorigins.org——方舟子曾將之譽為“網上反神創論的大本營”【46】——,就把那塊骨頭稱為“象牙”(an elephant tusk)【47】。
一般來說,方舟子在抄襲之際犯錯是隨機的、偶然的;但當他力圖“原創”時,則其犯錯卻是必然的,並且還是連續不斷的。看看他的這段話:
“此後的40年間,皮爾當人都被認為是更新世時期的化石,距今大約50萬年,這是根據與皮爾當人一起出土的古生物化石認定的。40年後,古生物學家掌握了更精確的年代鑑定技術。1952年,牛津大學古人類學教授K.P.奧克利開發出通過測定氟的含量來鑑定古生物化石年代的方法,他用這個方法對皮爾當人下頜骨進行測定,發現其年齡大概只有5萬年,做為猿-人過渡型化石顯然太年輕了。”
這短短的兩句話、158個字中,含有至少五個錯誤:
第一,方舟子說“此後的40年間,皮爾當人都被認為是更新世時期的化石”,這句話大致是不錯的,但是他畫蛇添足的半句話,“距今大約50萬年”,卻是大錯特錯。這是因為,在當時,人們對地球年齡的估計不僅遠沒有現在估計得那麼長,而且還眾說紛紜,從幾百萬年到十億年不等。【48】例如,牛津大學地質與古生物學教授、皇家學會會員威廉·梭雷斯(William Johnson Sollas, 1849-1936)——他相信皮爾當人為真(下詳)——在1900年估計的地球年齡是大約2600萬年,更新世(Pleistocene)距今只有40萬年;但到了1909年,他估計的地球年齡就增長到了8000萬年。【49】很可能是根據這樣的估計,“皮爾當集團”成員在最初或者含含糊糊地說皮爾當人生活在“幾十萬年前”【50】,或乾脆就說是在40萬年前【51】。而這個集團的另一位大員史密斯(Grafton Elliot Smith, 1871-1937)則在1914年表示,皮爾當人很可能只有五萬年的歷史。【52】與這些人形成鮮明對照的是,伍德沃德本人一直使用地質年代來定位皮爾當人,以不可計算為由拒絕給出具體的年代數字。【53】伍德沃德的這個態度顯然是來自他在曼徹斯特大學的地質學導師道金斯(William Boyd Dawkins, 1837-1929),因為他曾說過這樣的話:“它不能被年代來衡量,而只能根據地質事件的順序及動物生命的變化(來確定)。”【54】也就是因為眾說紛紜,所以在1920年出版的《世界史綱》一書中,威爾士根據德國地質學家彭克(Albrecht Penck, 1858-1945)的說法,將皮爾當人定位在10萬年前。【56】
英國皮爾當集團 上圖為英國畫家庫克(John Cooke)繪製完成的一幅油畫,題為“討論皮爾當人顱骨”(Discussion on the Piltdown Skull),顯示在1913年8月11日召開的一次集會。該畫於1915年首次在英國皇家藝術學院(Royal Academy)展出,為此,不僅《自然》雜誌發布了消息【56】,連將自己的主要精力用於報道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倫敦畫報新聞》都拿出半頁的篇幅刊登了這幅畫作【57】。畫中人物都是英國研究並且相信“皮爾當人”的主力和干將。註:“皮爾當集團”(the Piltdown group)這個稱呼,在1922年就已經出現;到了六十年代,有人將之戲稱為“皮爾當委員會”(The Piltdown Committee)【58】。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Piltdown Man。)
那麼,“距今大約50萬年”這個說法到底是怎麼來的呢?原來,美國頭號人類學家、在1908-1933年間擔任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館長的奧斯本(Henry Fairfield Osborn, 1857-1935)在1920年發表了一篇文章,介紹該博物館中關於人類進化歷史的館藏。在這篇文章中,奧斯本說了這樣一句話:
“在最古老的化石中,也許在公元前50萬年,有來自英格蘭皮爾當的幾塊顱骨碎片。”【59】
當時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之際,美國在國際上的地位狂飈猛進,已經超越了其宗祖國,所以儘管奧斯本在文章中還說了皮爾當人“壞話”,即說其下頜骨與顱骨是否同屬一個人還存在爭議(a jaw which is still a matter of controversy),但他的文章仍被英國人當成了寶貝,其節縮本被《倫敦新聞畫報》和《自然》雜誌先後發表。【60】到了1923年,奧斯本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了這樣一段話:
“現代科學能夠估算出製造工具及使用燃燒的人及其直系祖先的年齡,大約五十萬年。”【61】
根據上下文,奧斯本說的那個“人”,就是皮爾當人。在那之後,“距今大約50萬年”這個說法開始被英國人接受。【62】但是,進入三十年代以後,因為種種原因,奧斯本對皮爾當人的評價越來越高,不僅宣布他們是人類的直系祖先,而且還宣布他們生活在一百萬年前,比北京猿人早了或者整整25萬年【63】,或者8萬年【64】。顯然是根據這些說法,著名歷史學家杜蘭特(Will Durant, 1885-1981)在其1935年出版的名著《世界文明史》中說,皮爾當人生活在公元前一百萬到一百二十五萬年。【65】
1953年,皮爾當騙局被揭穿後,本來美聯社發了一個通稿,其中說皮爾當人當初被定位在10-60萬年前【66】,但《紐約時報》卻發了一篇特稿,其中說了這樣一句話:
“不僅如此,據說這個頭顱的頂冠是真的,但卻比以前所說的50萬年年輕很多,只有5萬年。”【67】
兩年後,破獲皮爾當人騙局的第一功臣韋納(Joseph Sidney Weiner, 1915-1982)的《皮爾當騙局》一書出版,其中,他也採用了50萬年這個說法。【68】在那之後,這個說法才再次流行。例如,美國公共電視台WGBH在1998年製作了一個“人類進化”節目,其中提到皮爾當人,就採用了上述說法。【69】同年,天津科技翻譯出版公司在1998年出版的一本書中這樣寫道:
“1911年,英國的陶遜律師聲稱,他在辟爾唐發現了一個猿人頭蓋骨的破片和半個下頜骨,他把這兩樣東西送給了當時有名的人類史學家,大英博物館博士伍德華進行考證,伍德華接到陶遜的報告,來到辟爾唐,和陶遜一起在礫石坑中進行挖掘,1913年,他們又在那裡發現了動物化石、石器以及人類的犬齒化石。如果他們如實地報告他們的發掘結果,也許在考古和人類學史上不失為有一定的意義。然而他們被發現欲所驅使,他們把發現的物品進行整修,不顧事實,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宣布他們發掘出了一種半猿半人的生物頭蓋骨。還胡說這種生物生活在大約50萬年以前。由於伍德華的權威地位,他的宣布就成為一時定論,他們的發現就在人類學史上被命名為‘陶遜氏早期人’即‘辟爾唐人’。”【70】
而就在方舟子科唬“皮爾當人騙局”之前一兩年,這種說法更是甚囂塵上:
“1913年,道森和英國著名人類學家伍德沃德宣布,他們發掘出可一個半猿半人的生物頭蓋骨,並說這種生物生活在大約50萬年以前。”【71】
顯然,科唬作家方舟子的“此後的40年間,皮爾當人都被認為……距今大約50萬年”這個說法就是這麼道聽途說、以訛傳訛得來的。
第二,“K.P.奧克利”(Kenneth Page Oakley, 1911-1981)既不是什麼“教授”,也與“牛津大學”沒有任何關係。據《大英百科全書》和《泰晤士報》發表的訃告【72】,奧克利於1933年畢業於倫敦大學學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1938從該校獲得博士學位,就學期間(1935年)就開始在大英自然歷史博物館工作,一直在那裡工作到退休(1969年)。實際上,在那篇揭假報告的封面,就寫着他的工作地址:Department of Geology, British Museum (Natural History)。【73】那麼,方舟子的錯誤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呢?原來,當時的維基百科就是那麼說的。【74】
第三,“通過測定氟的含量來鑑定古生物化石年代的方法”根本就不是奧克利“開發出”的。事實是,早在1805年,意大利化學家莫里基尼(Domenico Morichini, 1773-1836)就已經發現骨化石中存在氟元素。【75】四十年後,奧克利母校一位名叫米德爾頓(James Middleton)的化學家提出通過測定屍骨中氟的含量來推測它們的地質年齡的想法,並且還對自己的想法進行了驗證。【76】半個世紀後,法國化學家阿道夫·卡諾(Adolphe Carnot, 1839-1920)也使用這一方法鑑定化石的年代。【77】實際上,直到1947年,也就是在奧克利開始使用這種方法檢測骨化石之前一年,還有人對這種方法進行了該進。【78】
事實是,在其首次提出利用氟含量來確定皮爾當人化石年齡的文章中,奧克利引用的第一篇文獻就來自卡諾【79】,並且在另一篇文章中說:“人們早就知道,骨化石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累積氟元素。”【80】也就是因為如此,一本2000年出版的考古學百科全書才會說這樣的話:
“肯尼斯·奧克利發現了法國礦物學家阿道夫·卡諾於1892年發表的一篇長期被忽視的論文,該論文涉及骨化石隨年齡的變化而吸收氟元素。”【81】
其實,儘管奧克利沒有直接引用米德爾頓的文章,但有事實證明他確實知道那篇文章的存在。【82】那麼,方舟子的這個錯誤又是怎麼來的呢?當然是抄來的,因為當年的維基百科就是那麼說的。【83】
早已有之 1845年,英國化學家米德爾頓在《倫敦地質學會季刊》上發表文章,證明屍骨化石中的氟含量與其地址年代呈正相關,年代越久遠,含氟量越高。一百多年後,米德爾頓的校友奧克利利用這種方法檢查了皮爾當人化石,因此引發這一騙局的徹底敗露。
第四,“通過測定氟的含量來鑑定古生物化石年代的方法”根本就不是什麼“精確的年代鑑定技術”。恰恰相反,它對年代的確定,只能是通過相對比較。這個方法的原理就是,骨骼會吸收(富集)周圍環境中的氟元素,導致其含量隨時間的推移而逐漸增高。不言而喻,相同年齡的化石中的氟含量會因為所在地點的不同而不同,因此僅根據一個樣品中的氟含量根本無法確定其絕對年代,遑論“精確的年代”。實際上,奧克利論文的標題就說它是“相對紀年”(Relative Dating);並且,一年後,奧克利還在抱怨說,這個方法不能給出精確的“相對年齡”。【84】又過了四年,奧克利再次警告說:以為化石中的氟含量會指示該化石的地質年齡是一個錯誤。【85】
第五,奧克利“用這個方法對皮爾當人下頜骨進行測定”是在1949年,而不是在“1952年”。這是奧克利在1949年宣布的:
“與官方化學家合作,大英自然歷史博物館已經對所有可以使用的皮爾當材料進行了氟測試。”【86】
只不過是,奧克利所得到的結果與自己的信念——即“皮爾當人是真實的”——不符,所以,他在公開場合對其結果所作的解釋就故意支支吾吾,語焉不詳,先是說它們不到十萬年【87】,然後說它們位於“最後溫暖間冰期”。【88】而只有在不那么正式的場合,並且在口頭上,他才會明確地說它們大約只有五萬年。這是當時美國《大眾科學》雜誌一篇報道中的一句話:
“1950年,一項化學系年測驗說服了大英博物館地質學家肯尼斯·奧克利博士,皮爾當遺骸只有五萬年的歷史,而不是五十萬年。”【89】
這是另一本關於皮爾當人騙局的專著中的一段話:
“在1952年6月舉行的溫拿格倫國際研討會上,奧克利告訴他的同事說,皮爾當人並非像奧斯本所估計的那樣,生活在一百萬年前;他們甚至連基思估計的20萬年都不到,只有大約五萬年。但是,曙人確曾存在過。”【90】
實際上,恰恰是因為不敢從自己的結果中得出順理成章的結論,奧克利才會“質疑”氟含量方法的誤差和可靠性。而時任羅格斯大學(Rutgers University)人類學系主任的英裔美國人阿什利·蒙塔古(Ashley Montagu, 1905-1999)在奧克蘭成就大名之前幾天則說他是“刻意地謹慎估計”,以為今後的高估留一條後路。【91】
2、盲人摸象
早在2008年,我就曾證明“科唬作家方舟子”有本事在280個字中犯下“十個關於‘科學哲學和科學史’的錯誤”。【92】一年後,我又證明,“文史畸才方舟子”有能耐在377個字中犯下與明代歷史有關的“十大謬誤”。【93】所以,“科學史專家方舟子”在158個字中犯下5個科學歷史錯誤,對我來說完全是“司空見慣”。事實是,方舟子在科唬“‘皮爾當人’騙局”時,犯下的錯誤遠不止於上面這4個。這是他接下來的話:
“1953年7月,倫敦開了一次古生物學會議,奧克利與兩名古生物學家共進晚餐時談到皮爾當人化石,都覺得這個化石與其他猿人化石格格不入,顯得很蹊蹺,有必要對其做一番仔細鑑定。之後,他們採用同位素技術、化學方法、X射線、顯微技術等多種方法對皮爾當人及相關化石做了分析,證明了它是一個贗品:它的頭顱是中世紀(大約500年前)現代人的頭顱,下頜骨是現代猩猩的,犬齒是黑猩猩的。它們用鐵溶液與鉻酸浸泡過,以顯得年代久遠。石器是用現代工具打磨出來的。動物化石則是從外地收集來的。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騙局。”
上面這二百多字中,含有三個謬誤:第一,1953年7月在倫敦召開的那次“古生物學會議”與皮爾當人化石根本就沒有任何直接的關係。其次,沒有記錄表明,在那次會議上,奧克利等人確曾“覺得這個化石與其他猿人化石格格不入,顯得很蹊蹺”。第三,奧克利等人“之後”對相關化石進行的分析,並沒有使用“同位素技術”和“X射線”。
事實是,關於那次會議,最原始的記述來自前面提到的那個韋納,他是南非人類學家,當時正在牛津大學從事研究。而那次會議對他之所以如此重要,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偶然聽到奧克利透露了這樣一個信息:道森在生前並沒有將第二具皮爾當人化石發現的具體位置明確標記。這個信息引起了韋納的警覺——因為皮爾當人之所以能夠被“普遍接受”,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道森在1915年發現了所謂的“皮爾當人II”(下詳)——,使他開始懷疑整個事件很可能是一場騙局。【94】
那麼,方舟子那一大套到底是哪兒來的呢?看看吳汝康的這段話:
“1953年7月30日在英國自然博物館舉行有關非洲早期人類的會議時,組織了會議代表參觀了地質系,展示了著名的皮爾唐遺骸。許多人是第一次見到這些真的標本,自然引起了激動,顯然意見也是像過去那樣分歧。其中一個人是韋納(Joseph S. Weiner),他是出生於南非的體質人類學家,在約翰內斯堡受過達特的訓練,當時在牛津大學解剖系勒·格羅斯·克拉克教授處工作。會議期間晚餐時,韋納與奧克利和美國芝加哥大學的沃什伯恩(Sherwood Washburn)(也是皮爾唐人懷疑論者之一)交談了皮爾唐人存在的一些問題。韋納當晚回到牛津後,腦子裡總是在想着這個問題,徹夜不眠。他設想皮爾唐下頜骨和那個犬齒是偽造的化石。”【95】
在這篇文章的後面,吳汝康羅列了25篇參考文獻,但其中卻偏偏沒有韋納的那本書。也就是說,方舟子的那些錯誤,即使不是直接來自吳汝康的文章,也是從類似的文章中東抄西湊搞來的。值得一提的是,方舟子在2003年曾撰文指控吳汝康抄襲,但全篇文章卻沒有拿出一條具體證據。【96】
如上所述,儘管奧克利是當時掌握與皮爾當人有關資料最多的人,但他卻一直相信——至少在公開的場合他要給人這種印象——皮爾當人是真的。而所謂“皮爾當人是真的”,一是指其年代足夠久遠,二是指那個顱骨和下頜骨確實是來自同一個“人”,而不是來自兩個毫不相干的動物。顯然,根據自己的測試結果,奧克利無法在第一點上為皮爾當人辯護,所以他就堅守第二條底線,說自己的結果更能夠證明那兩個骨頭是同一個“人”的:
“氟測試的結果大大增加了下頜骨和顱骨來自同一個生物的可能性。”【97】
最奇的是,奧克利早就注意到了皮爾當人牙齒上的打磨痕跡,但遲至1950年底他還要先入為主地誘導他人以為那是由於河沙的沖磨造成的。【98】可是,當他決定“打假”之後,他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自己表功,說他早在1949年就曾“暗示”皮爾當人化石中的骨器是偽造的。【99】
事實是,奧克利之所以會加入“打假”的隊伍,最主要、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他受到韋納的推動,因為後者在1953年7月之後就對那些化石的真偽起了疑心,並且力主對它們進行重新檢驗。但因為知道奧克利的立場,怕被他拒絕,韋納就拉上了自己的老闆、牛津大學解剖學教授、皇家學會會員克拉克爵士(Sir Wilfrid Edward Le Gros Clark, 1895-1971)。只是在受到後者的直接“質疑”之後,奧克利和大英博物館才同意了韋納的建議。也就是因為如此,韋納才會成為那篇推倒多米諾骨牌論文的第一作者,儘管他本人既不是古人類學家,也不是化學家。看看那篇論文前言中的這句話:
“直到我們中的一個人(韋納)在私下討論過程中,真誠而坦率地提出這個建議,認為它是揭開皮爾當之謎的唯一途徑,並且指出皮爾當人下頜骨的有機成分還從未被檢測過,通過試驗證明,對黑猩猩的牙齒進行人工磨蝕並加上適當的染色後,其外觀與皮爾當人的臼齒和犬齒驚人地相似,只是在那之後,我們才決定對所有皮爾當人的材料重新進行嚴格的研究,並且考慮造假這個特殊的可能性。”【100】
1983年,也就是在韋納去世後,英國《古董》雜誌發表了韋納生前一位助手的文章,詳述當時的經過。這是該文的結尾:
“由於氟測試的決定性意義,許多人以為奧克利是揭露皮爾當騙局的主要推動者。事實是,在那個事件中,儘管他始終充滿熱情,勤奮刻苦,堅忍不拔,小心謹慎,但他的角色在實質上只是支持與合作。揭露這個騙局並因此而澄清了我們對人類進化形態趨勢的整體理解的主要功勞必須歸之於韋納。”【101】
其實,這樣的事實,人們早就知道,所以古爾德才會在1979年說這樣的話:
“然後,在1949年,肯尼斯·奧克利將他的氟測試應用於皮爾當遺骸。……皮爾當的頭骨和下頜骨都幾乎檢測不到氟,它們在礫石中的時間不能太長。奧克利仍然沒有懷疑偽造。他提出,皮爾當人不過就是相對較近的骨頭混進了古代礫石中而已。但幾年後,在與韋納和克拉克的合作中,奧克利最終考慮了明顯的替代選項:那些骨頭是在本世紀才混進去的,而其目的就是欺詐。”【102】
這是吳汝康的敘述:
“韋納也深信犬齒的特殊性狀可用精心偽造來解釋。他認為所有這些證據就足以定案。可是他又如何能使奧克利相信,引起他的注意而保證能看到真正的化石原件來檢驗他的假設而不會造成一個誹謗罪名呢?因為真標本是保存在奧克利所在的地質系的,他不能肯定奧克利會怎樣反應。經過一個星期的大部分時間對他的假設的仔細考慮,韋納最後決定把這個問題告訴他的教授勒·格羅斯·克拉克,徵求他的意見。韋納提出的各種證據,使他的教授信服和得到支持。韋納說出他對奧克利的顧慮。兩人商定由克拉克打電話給奧克利,而不是寫信,奧克利答應再仔細檢查真的標本,約定內部保密,先勿對外聲張。”【95】
所以說,方舟子對韋納隻字不提,不但說明他在科唬“‘皮爾當人’騙局”時對這個“騙局”的內幕茫然無知,而且還說明他在拼湊這篇文章時完全依靠單一或者極少數信息來源,所以他才會偏聽偏信,錯誤連連。那麼,方舟子這個失誤是怎麼來的呢?答曰,或者來自謝爾默,因為謝爾默對韋納在揭露這個騙局中的決定性作用隻字未提;或者來自維基百科,因為它只是在結尾處才首次提到韋納的名字。
如上所述,戳破皮爾當騙局的最重要一篇文章,也是最早的一篇,是1953年11月21日問世的。這篇文章問世的當天,英國《泰晤士報》就以《皮爾當人騙局》為題報道了這個消息。【103】而美國《紐約時報》在次日報道此事的標題則是《皮爾當人騙局被揭穿:頜骨來自猿,顱骨相當晚近》。【104】也就是說,韋納等人的這篇文章足以讓這個騙局徹底破產。而他們所使用的方法,除了肉眼及雙筒顯微鏡觀察之外,只有化學方法——測量化石中氟和氮的含量。實際上,當這篇文章的摘要在《自然》上發表時,其標題就是《辟爾唐化石的化學檢驗》。【105】也就是因為單純根據化學檢驗的結果,所以該文才會得出一項極為關鍵的錯誤結論,即那個顱骨是真實的,屬於上更新世(距今大約5萬年)。也就是說,“同位素技術”和“X射線”在最初根本就沒有發揮任何作用——它們被用於皮爾當人騙局,是在1955年發表的另一組論文中。【106】至於把年代精確到“大約500年前”,則還要再等4年——其原因,奧克利說得很清楚,那就是,在那之前,做同位素測驗需要的樣品量太大,取得這些樣品將會對原物造成破壞。【107】那麼,方舟子的這個錯誤又是怎麼犯下的呢?原來,1981年,《課外學習》雜誌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為《年齡的鐵證——碳14》,其中有這樣一段話:
“碳14既然可以測定出土文物年代,也就可以用來辨別文物的真假。在這裡,給大家講一個十分有趣的故事:1911年,英國有個名叫道遜的律師,他宣稱發掘出了古人類的頭骨和石器。消息一傳開,不少考古學家,古人類學家大為振奮,有人認為找到了人類發展中失去了的某個環節,甚至有人還把這個發現命名為‘道遜曙人’。當時,儘管有不少著名的學者也表示懷疑,但是由於沒辦法鑑別這些化石的真假,也就無可奈何,只好聽任這謊言漫延世界。直到五十年代初,用碳14鑑定年代的方法出現之後,人們用它把道遜的所有標本一測定,才戳穿了騙局。原來,所謂古人類的頭骨,實際是一隻現代猿的下頜骨,是預先埋到地下去的。”【108】
據方舟子自己說,他在上中小學時,“有時間閱讀大量的課外讀物”。【109】毫無疑問,《課外學習》就是方舟子的“課外讀物”之一。而上面那段話,顯然被方舟子牢牢記住,所以他從1999年起就信誓旦旦地說“所以在五十年代同位素測定法一被發明,馬上就被用來測定其真偽,被證明是偽造的”【14】、辟爾唐人“直到1953年才被用同位素法確認為贗品”【110】這樣的話,並且一直說到2008年。
3、烏鴉學舌
本來,對於一個稍微有點兒羞恥感的人來說,在一篇不到兩千字的文章中能夠犯下如此之多的錯誤,足以將他臊得鑽進地洞。但是,“美國博士”方舟子之所以被稱為“巨騙”,就是因為他完全徹底地沒羞沒臊。所以,他的錯誤幾乎是川流不息。這是方舟子在文章的開篇說的話:
“‘皮爾當人’是科學史上最著名的騙局之一,在近百年之後它的真相仍然沒有完全搞清。”
其實,所謂的“真相仍然沒有完全搞清”完全是英國佬們搞的一個噱頭——他們從一開始就把這起科學欺詐案定性為“惡作劇”(Hoax)而不是其他【73】——,其目的,就是要把“我們當初為什麼那麼傻”這個問題轉化成“他們為什麼會那麼壞”或“到底是誰那麼壞”這樣的問題。例如,《泰晤士報》在報道這個騙局之初就說:“很多人會問這樣的問題:‘這是誰幹的?’”(but ‘who did it?’ is a question many will ask.)然後把矛頭直指道森。【103】緊接着,他們又找出人來為道森辯護。【111】於是,這個炒作就開始了。據美聯社報道,醜聞被揭露之後,英國皇家學會會長、1932年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得主埃德加·阿德里安男爵(Edgar Adrian, 1889-1977)的表態是:“非常傷感,但更為有趣”;另一位名叫Hergert Fleure的“人類學權威”則說,這是一個懂得科學知識的人設計的非常聰明的騙局;這個人也許只是想搞個惡作劇。【112】幾年後,這個騙局又被稱為“輝煌的惡作劇”。【113】那意思好像是在說,“看看俺們英國人多聰明、多幽默、多會玩兒!”也就是因為如此,在這個騙局一百周年之際,《自然》雜誌還要發表專文講解為什麼“這是誰幹的?”這個問題需要繼續追究。【114】
其實,英國佬的這個障眼遮羞把戲,早就被有識之士看穿。例如,加拿大多倫多大學社會學家哈蒙德(Michael Hammond)就說:“那些試圖在這個謎團中找出‘誰幹的’種種努力,在某種程度上掩蓋了人類學歷史上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即,是什麼導致如此眾多的傑出科學家接受這個騙局?”【115】而英國科學史學者鮑勒(Peter J. Bowler, 1944-)則說,看到那麼多人把精力揮霍在這種無聊的偵探小說般的“誰幹的”上面,讓我感到憤怒。【116】同樣,耶魯大學人類學家馬克斯(Jonathan M. Marks, 1955-)也說:“作為一個科學造假案的原型,皮爾當人騙局提出的問題是科學程序:造假是怎麼成功的?在科學中,什麼樣的結構阻止了這個騙局被發現?”【117】實際上,連《華盛頓郵報》的編輯在騙局被揭之初就馬上意識到,這個騙局所揭示的,就是當時被吹破了天的所謂“科學方法”距離至善至美還有相當遙遠的距離。【118】
事實是,因為當事人都已作古,對於“誰幹的”這個問題的答案註定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因此它只能是一樁專供人們八卦的無頭公案。因此,方舟子學舌英國佬,就顯得特別的滑稽和可笑。但更為可笑的是,他在學舌英國佬之際又鬧出了一個國際笑話:
“我只舉一個例子說明為什麼這個案件如此難以定案。1996年英國《自然》報道說,在大英自然歷史博物館動物館原館長馬丁·辛頓(1961年去世)留下的箱子中發現一些化石、牙齒等,類似於在皮爾當發現的東西,而且還發現了用來給化石染色的化學藥品。這似乎可以做為辛頓策劃‘皮爾當人’騙局的鐵證。但是隨後有人指出,辛頓用的化學藥品與用來給‘皮爾當人’染色的化學藥品並不相同,辛頓可能是在騙局被揭露後做的試驗,想搞清楚道森是怎麼造假的。”
且不說對辛頓的指控早在1978年就已出現【119】,4年後甚至還有人在書中詳細地描述了他的作案動機【120】,只說方舟子上面這段話中的最後一句:事實與之完全相反。原來,根據《自然》的文章,“辛頓用的化學藥品與用來給‘皮爾當人’染色的化學藥品”不是“並不相同”,而是“完全相同”:
“現在事實證明,皮爾當的所有遺骸都被用同一個化學配方染色,這個配方就是辛頓發明的。”【121】
不僅如此,這篇文章中還有這樣一句話:
“重要的是,庫洛特和加德納對辛頓箱子中的物品進行了分析,結果表明它們富含鐵和錳,其含量與皮爾當標本中的含量相同。”【92】
見此,一個叫豪爾(Edward Thomas Hall, 1924-2001)的人致信《自然》,根據自己的博士學位論文說,在皮爾當人化石中,並沒有檢測到錳;同時,他還指出《自然》雜誌前一篇文章中所說的“用鉻酸處理化石,以使骨磷灰石變成石膏”缺乏科學根據。【123】也就是根據這樣的信息,有人在“網上反神創論的大本營”寫道:
“對辛頓的指控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完美無缺。加德納提出的動機(關於金錢的爭吵)由於時間不合而不能成立;有關事件發生在1911年,而皮爾當的最早發現是在1908年。更重要的是化學分析不匹配。辛頓的樣品中包含錳,但皮爾當的標本中則沒有錳。辛頓的樣品中不含有石膏(由有機材料生產),但皮爾當的標本中含有。[根據:與Drawhorn的通信]。沃爾什指出,辛頓擁有此材料是有正當理由的,如給奧克利做試驗。無論如何,辛頓根本就不可能是唯一的騙子,因為他在1912-1914年間沒有進入該地點的必要條件。”【124】
這就是方舟子說“隨後有人指出”的來源,因為豪爾本人並沒有說“辛頓可能是在騙局被揭露後做的試驗,想搞清楚道森是怎麼造假的”這樣的話。
問題是,既然方舟子的言論並非杜撰,我憑什麼說“事實與之完全相反”呢?
原來,那篇《自然》雜誌的文章,是根據英國國王學院(King's College)古生物學教授加德納 (Brian G. Gardiner, 1934-)在倫敦林奈學會上做的一篇“主席報告”。【125】而在2003年,加德納又發表了一篇報告,其中針對豪爾關於錳的說法有這樣一段申明:
“與豪爾在其未發表的博士學位論文中的結果相反,我們的火焰吸收分析表明,所有測試的骨頭中都存在錳。E592(右顱頂骨)252ppm; E644 Barkham Mills頭骨443ppm; E615(棍棒)431ppm。”【126】
同樣,針對“辛頓樣品中不含有石膏”的說法,加德納說:
“儘管E615(棍棒)或箱子中的任何骨頭中都不存在石膏,但在欣頓遺囑執行人捐贈的盛放煙草的錫罐中的人類牙齒中卻發現了石膏。”【127】
問題是,當你面臨兩種截然不同的說法時,你是相信一個正牌大學的正牌教授在正牌學術刊物上發表的正牌學術論文呢,還是相信一個業餘網絡寫手在一家傾向性極強的網站上發表的傾向性極強的網文?【128】顯然,網絡混子方舟子對此做出了本能般的選擇。也就是說,方舟子在“科普”之時,不僅從來就不“閱讀原始論文,根據第一手的材料寫作”,他還專門根據道聽途說來與“原始論文”、“第一手的材料”唱反調。因此,他的“科普”——實質上是“偽科普”、“真科唬”——恰如他本人所說,“對讀者的誤導更嚴重,危害性更大。”【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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