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中的道德與誠實

林曉

一場罕見的汶川地震, 給千萬人帶來了災難, 也給媒介工作者們一個出風頭的機會, 其中尤以道德文章最為搶眼, 什麼世上最牛的官腔 “我是張書記”, 先跑教師範美忠, 等等, 不一而是. 好象這些記者們自己剎那間個個都成了耶蘇, 為了天下萬民不惜被釘上十字架一樣.

張書記看來不是個壞書記, 一被救出就投入了轟轟烈烈的搶險救災鬥爭中去了, 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報答搜救他的人們. 人被埋在地底下時, 其實說什麼話都是可以原諒的, 能記得自己是張書記, 說明他還有生的欲望, 還想到了自己一生混到這一步也不容易. 榮譽, 責任, 愛這些扯不斷的情感才是人在最逆境中生命的支撐. 記得有一次我和我的一位朋友在新墨西哥的大沙漠中遇險, 他對我說他不行了, 我就告訴他, 想想你可愛的女兒剛剛在新澤西的少女選美賽中拿了第一名, 你已經是終身教授, 而我還不是, 怎麼能就這樣輕易的說不行了呢? 他聽完了後, 就頑強地站了起來, 爬在我的肩膀上, 然後我們終於一步一步地走了出來. 在逆境中, 如果對人世間的凡塵沒有什麼留念了, 一旦精神崩潰, 很容易就會撒手人寰. 所以不要嘲笑我們的張書記, 我相信, 經歷了這次生死境遇後, 張書記會更加體會生命的真締和價值的.

關於范跑跑, 為他辯護具有一定的難度. 泰坦尼克號的船長沒有上救生船, 甚至船上的樂師們也堅持到了最後的一刻. 所以即便以西方的價值觀來論, 他也是難逃指責的. 但是讓我們考慮下面兩個極端的案例: 一個幼兒園的老師在給一群孩子上課和一個學術會議的Session Chair在組織一個Minisymposium, 這時發生地震了, 我們對處於同樣地位的老師和Session Chair的道德要求是怎樣的呢? 顯然, 前者對孩子負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而後者卻和被chair的人們具有同樣的逃生權利. 范跑跑的案例應該介於其中, 他的對象是中學生, 已經具有了一定程度的成熟. 在這個年紀, 即便平時上課時, 也會有學生聽的厭煩而隨便離開課堂的. 所以即使他仍然負有號召撤離的責任, 但還是不能和幼兒園老師的職責相提並論的.

當然范美中的博客確是有點挑戰性, 可是仔細分析, 范跑跑在先來後到的選擇上仍然是理性的. 救女兒還是救母親, 這是中國傳統觀念和現代觀念的分界線. 如果別無選擇, 在我看來還是應該救女兒, 事實上, 你的母親也會要求你這樣做的. 一九六零年中國大饑荒, 河南餓死了成千上萬的農民, 我的祖母就是那年餓死的, 面對孩子, 她堅決不吃了, 因為孩子的生命剛剛開始, 把生的希望留給孩子, 是成人的道德.

從統計的角度來說, 人們的道德行為是呈正態分布的, 這種正態分布是採樣分布的(ensemble), 也可以是時序分布的(ergotic). 前者是說在同一時間, 不同人的行為按正態分布, 後者則是說, 同一個人, 在不同的時間的行為也是正態分布的. 一個人做點好是並不難, 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 一個人在某一事件上偏離社會的主流道德也沒有什麼, 只要不是事事偏離社會的主流道德.

和諧社會最重要的特徵是它的寬容. 在美國生活了二十多年讓我最喜歡這個國家的並不是因為這個國家人人都是道德高尚的活雷鋒, 而是她的寬容和包羅萬象. 一個道德一律的社會是令人窒息的. 這裡讓我想起一個故事, 一九六九年我們家下放到農村前, 家裡人坐在一起討論去什麼樣的生產隊, 父親說去一個地主富農和四類分子比較多的地方比較好. 當時很不能理解, 多年後才感慨父親的高見和英明, 那樣的地方道德和輿論一定是多元化的, 人們會更加理性客觀和寬容. 人類社會的容忍度越大, 生活起來就越感到自由和安全.

范跑跑的一個可愛之處是他的誠實. 有人說中國社會的文化就象演京劇, 每一個動作, 每一段唱腔都要十分的考究, 特別是演正面人物的老生, 一出場都要啪的一個亮象. 而西方人卻最討厭不誠實, 尼克松水門事件下台和克林頓的拉鏈門事件最嚴重的問題也在於不誠實. 記得大學時代, 我們有一個政治輔導員, 工農兵學員出身, 因為聽到我對一位女生說了之所以好好學習是因為要報答父母, 在全系的學生大會上公開批評. 在她的眼裡, 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 上大學應該是為了解放全人類才對. 當年我的一位好友, 也曾當過知青的學生黨支部組織委員李晴反駁了她, 他說這些也許都是很多人的心裡話. 多少年過去了, 這個故事一直讓我在道德和誠實之間選擇時, 更喜歡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