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旅遊（不是那種轉往荒郊野嶺跑的旅遊），如果去西方肯定有參觀教堂的內容，那麼在東方就是去遊覽一些寺廟了。不論是跟團還是自助，大部分都是看看建築啦聽聽故事了。如果是教徒進了教堂該幹什麼，我沒這方面經驗；可進了寺廟道觀，就能看到很多上香啊隨喜啊，您要是想比劃比劃絕對悉聽尊便，進教堂能這麼隨意麼？

 

寫關於寺廟這一節，感覺特別費勁，主要原因是寫這個東西得嚴肅點兒，有這個心態才是對歷史的尊重，對他人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尊重。如果以下的文字會產生“冒犯”了誰的感覺，我在這裡先請大家包涵了。

 

以前北京的廟特別多，除了像天、地、日、月、先農、社稷等等這類常規的，關乎國家體制的禮儀性質的壇廟之外，各種宗教各個行業都有自己的活動場所，叫法很多，也不是很統一，咱們就不深究了。有個粗略統計，明清時期北京地區大概有名字的寺廟最多時候約有1400座。1400座，俺們那時候全市所有的公共汽車站有沒有1400個啊，這個密度太大了。由此讓人馬上反應出問題是：這麼多寺廟是靠什麼維持的，不可能所有的廟都跟那誰誰一樣香火鼎盛嘛。更為難能可貴的是，這麼多不同類別的寺廟之間很少發生相互滅絕的舉動，好像都挺包容的。當然了，庚子年燒教堂那種事兒是外來鄉下人幹的，嘿嘿。

 

人類文明發展中有兩個特別一致的現象，一個是祭大自然和祖先，一個就是宗教。捎帶的，涉及這些活動的地方都不差，我指的是辦活動的建築。前面說的“天、地、日、月”等等這類崇拜自然的就不去說了，而祭祀祖先的複雜程度遠比祭祀天、地、日、月更大，規矩更多。

 

漢人都說是炎黃子孫，那麼祭炎帝黃帝是頭一個。到了各朝各代的具體情況時候，皇家是天下第一家，他們家的祖廟就算是天下第一廟了，這就是太廟。北京的太廟在天安門東側，擺在這裡是根據“左祖右社”的要求，朱棣建都北京時候就蓋好了。到了滿人打進來以後，把老朱家的牌位都請出去，安上自家的牌位，這就成了愛新覺羅他們家的了。所以說，這裡只和內容有關，和什麼什麼等等無關。

 

太廟的規制很高，各項設施無不追求盡善盡美，可朱棣修太廟的時候還有這麼一檔子事兒。太廟這種地方是一定要有柏樹的，而原來這個地方靠近元大都的城牆，土質不怎麼好，也有可能是原來的什麼河灘地之類的，總之，種的樹都不活。大家知道，朱棣這人脾氣比較大，特別是當了皇帝之後脾氣就更大了（那是啊，我要是當個什麼“長”之類的，肯定不是現在這脾氣）。太廟的樹沒活，他就殺了一批人，然後接着派另一批繼續種樹。咱們當過員工的都明白，一個項目下來的時候如果老闆說大家好好干啊，，，，，咱們就好好干；如果老闆說這項目有油水，你們看着干吧，，，，，，那咱們幹活的時候就比較走心了；如果老闆說，這個項目，可能就是咱們的最後一個了，，，，，，那，咱們要不就趕緊飛鳥各投林，要不就講一回義氣，真干一回。

 

太廟種樹這一次，大家還真的好好幹了，這是因為那個時候是萬惡的封建社會啊，你跑都沒地方跑。大家去諮詢專家意見，換上最好的土壤（據說換出來的土堆的地方就是現在的沙灘兒），挑最好的樹苗，，，最後來了這麼一個橋段：托某位大臣請朱棣來種第一棵樹，當然寫出來的理由跟天花亂墜一般。

 

同學們，你們不要總以為皇帝是個主宰一切至高無上隨心所欲的人物，其實他時時刻刻都是處於被算計的位置。這麼說吧，從秦始皇到光緒，皇帝的平均壽命只有三十多歲，還不如老百姓呢。朱棣面臨的局面是，去種了這棵樹，如果活了，皆大歡喜；如果沒活，以前的故事早就傳出去了，你朱棣總不能照這個樣子把自己砍了吧，呵呵，呵呵呵呵。結局嘛還是皆大歡喜了，現在就專門有個景點說是這棵樹是朱棣種的。

 

再扯遠一點，還是關於種樹。總設計師南巡的時候，當地官員就請求鄧公給咱們留下些什麼，當然，政策是有了，墨寶嘛也算有了，如果再有那麼一棵樹，，，

樹大根深，樹高千尺，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正好，尚昆同志也在這裡，那就一起種樹吧，植樹造林綠化祖國嘛。

 

於是，在某公園擺開了植樹的陣勢。問題是，如果這兩棵樹挨得很近，，，當然啦，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親密無間，，，可挨得很近怎麼能體現上下尊卑呢。當領導的，考慮問題要全面，要有重點，要有長遠眼光，，，結果是：尚昆同志種的樹比小平同志種的樹位置要低那麼一點。結果是：這種樹是喜濕的，而低一些的地方靠水源自然更近一些；結果是：小平同志種的樹就沒活好。。。小平同志先尚昆同志而去了。。。

 

接着回來扯太廟。等搞起共和了，天下是人民的天下，如果都擺上“人民”的祖先，擺不下嘛，那就誰都不擺了。民國時候有一段這裡改成了“和平公園”，解放後成了勞動人民文化宮，改革開放之後都能進去拍電影，比如《大腕》，到了二十一世紀，這裡都能辦婚禮！到這個地步，這裡跟什麼都無關了，天朝也就成了沒有一塊“聖地”的國度。

 

唉，禮崩樂壞，禮崩樂壞啊。。。

 

當然，眼睛只盯住皇家就太單調了。以前看到過這樣一句話：“有千年的宗族，沒有千年的朝廷（政府？）。那意思，宗族的祠堂比太廟牛多了，源遠流長。。。

算了，祭祖這部分比較亂，就不再說了。

 

問題是，中國人的宗教歷程同樣比較亂，比較雜，再加上大部分的老百姓求神問卜無非要個兒子發點小財什麼的，這麼多因素摻到一起，要想總結歸納一下北京這些寺廟，我現在真的說不清楚。起碼頭一個說不清的東西就是宗教和政府的關係，宗教勢力大了，政府不干；政府壓制宗教了，史書上又罵政府，很少有和諧共處的時候。

 

以前有個說法叫“先有潭柘寺，後有北京城”，那是因為潭柘寺出名的時候北京還是個縣級單位呢。如果再往前找，還能找到比潭柘寺早的寺廟，只是沒名罷了。名氣這個東西，很神奇。大家都學過“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這個“仙”並非只在虛無縹緲間，是可以落實到具體人或具體位置的。山是這樣，寺廟更是這樣。

 

以前在西單電報大樓那裡有個雙塔寺，很牛的一座寺廟。牛到什麼程度？元大都的南城牆修到那裡都得繞着走。原來這裡叫慶壽寺，始建於金章宗時候，到了元朝在白塔寺沒蓋之前它是北京最牛的寺廟。這個寺是宣傳佛家的，有位主持叫海雲，後來他圓寂之後就為他修了一座塔，繼任的主持圓寂之後又修了一座塔，所以簡稱雙塔寺。這個寺之所以出名，就是海雲的徒弟的徒弟，咱們前面提到過的那位牛人劉秉忠。

 

以前的師徒關係經常用情同父子來形容，徒子徒孫發跡之後是一定要報答師父師祖的。劉秉忠設計北京城的出發點，或者說設計思想我們還不能全部掌握，單單就這個城牆繞着寺廟走的做法，絕對是一個炒作，就是要把他師祖給炒起來，也算是徒孫輩兒的一種回報吧。咱們順着這個思路走一下。

 

一般我們能想到看到的回報方式大多是集資啊什麼的，有了足夠的資金就可以擴大規模，提高建築等級之類的。再好一些的可以把寺廟申請個“敕建”的名號，也就是說這是皇上發了話的。劉秉忠的做法更進了一步，因為後人無論是在現場還是在地圖上，只要看到城牆到了這裡繞了這麼一下，必然會提出疑問，要解答這個問題，自然就會把海雲大師連帶他自己的等等等等擺上一遍，這種BSO的手法怎麼樣？啊？着實罕見吶，在下佩服得緊啊。

 

其實近代也有個類似的案例，當初修津浦鐵路的時候，原來是要從孔老二他們家墳地穿過去的，就因為孔家勢力大，楞能讓鐵路繞着走，這跟城牆繞慶壽寺一個意思。順帶說一句，梁思成先生在忽悠的這方面就欠缺得很，僅僅從學術之類的角度考慮論證，而且不能上達天聽，結果別說讓城牆拐彎兒了，連城牆都沒保住。

 

當然了，以前再怎麼牛的到了共產黨這裡就都別得瑟。後來修長安街的時候，梁思成先生建議把雙塔寺當成街心花園一樣留着，東西向車道分別從廟的南北繞行一下，就這樣還是不行，雙塔寺被拆了。如果，如果梁先生有劉秉忠那樣的忽悠的本事，漫說把北京城牆留下來了，就是把中央機關發到通縣涿州什麼的，也不是不可以的，我猜啊。

 

如果雙塔寺境遇算是不幸的話，那也是它待的地方忒礙事。可有一個很牛的廟，一點兒都不礙事兒，保存至今，但是尋常人等還是無緣得見。別說是尋常人啦，就是建築業的專家，都不讓看，這地方就是大高玄殿（也叫大高殿）。絕大部分的朋友都不知道這個大高玄殿，因為自打解放以後，這個地方被某個保密單位給占了，從來不讓人進（給大家提示一下，大高殿西邊幾步路有個大三元酒家，這是北京第一家夠檔次的粵菜館子，是那位老廣元帥（跟假老道沒關係啊）下令辦的）。

 

大高玄殿位於景山西邊，大約是在紫禁城西牆和西護城河延長線偏東一點的位置。當初是嘉靖皇帝要蓋的，說是為他修道煉丹之類的活動用。這位嘉靖就是以前提到的白撿了一皇位的那個，當時他才十五歲。按理說，皇上你也當上了，大家都給你三叩九拜的，該知足了。可這位嘉靖有個特質，或者說是天賦異稟，就是好較真兒（他可是從湖北那旮達來的）。因為他這個皇位屬於兄終弟及，由此在國事活動中涉及的一些禮法上的東西都需要各方面協調一下。一幫老臣原以為咱們這些飽學之士給嘉靖上上課那不是綽綽有餘啊，可是人家嘉靖後邊也有支招的，加之他本人智商又足夠，就從這個繼承問題開始斗，雙方辯來辯去沒完沒了。後來老臣們都扛不住了，而嘉靖依然在這個問題上“堅忍一心”，非得要大家統一思想，前前後後多少年，搞出個歷史上著名的“大禮議”，在這期間都出了人命的。

 

由這個熱議禮法宗法引出的後果之一就是，嘉靖年間修的壇啊廟啊特別多，後世堪可與之媲美的也就是乾隆了。在這裡，我又得語重心長跟大家講到：別以為皇上就那麼為所欲為，想蓋個廟讓戶部掏銀子蓋就是了。您要蓋什麼，得有個說道，得有個講究，要是蓋了一堆千篇一律的，那不成了住宅小區了嘛。但是，要蓋出些花樣來，還得禁得住當下以及後世的點評，或曰“吐槽”。在這方面，嘉靖和乾隆已經是能力相當突出了。而一般皇上儘管都有些睥睨一切的氣質，可多少還是要些臉面的，忒出格的沒太大把握的東西最好束之高閣吧。

 

前面講的都是現在看不到的地方，咱們挑個能去的，就是現在城裡最火的雍和宮。

大家都看過清宮戲，清宮戲必得有四爺，就是雍正。雍正登基前是雍親王，他的親王府就在現在的雍和宮附近。說附近，是因為雍親王府比雍和宮大多了，如果去雍和宮參觀過你會覺得這組建築有種特別細長的感覺。原來的雍親王府還包括有雍和宮東面的一部分，相當氣派了。距離這裡幾百米方家胡同里有個循郡王府，就是老舍先生當校長的那個小學校，跟雍親王府比差距就太大了。然後，距離循郡王府百十來米，就是在下曾經工作和休閒過的地方了，呵呵。

 

四爺當了皇帝以後，原來他住的地方就叫“潛邸”，意思是真龍天子曾經潛伏在這裡。按規矩，潛邸是不能再住人了，因為再住人的話，萬一又“潛”出個皇上（體制外的啊），那就天下大亂了。可這麼一片地方總是空着也不合適啊，雍正時候就把親王府分成東邊的行宮和西邊的喇嘛廟。到了乾隆年間他就把這裡正式確定為雍和宮。乾隆對漢文化的態度我無法準確描述，粗略說來只是個利用的傾向。而他對藏傳佛教，確是很下功夫的。乾隆年間無論是在北京還是在承德還是什麼其它地區，他主導修建的寺廟都有很強的“喇嘛味兒”，或者是藏傳佛教味兒，或者佛教。關於這些，以後有機會再慢慢說了。

 

前面咱們說了，到教堂寺廟無非就看看建築聽聽故事，可到了雍和宮大概沒幾個導遊會從沒進門時候開講。因為，雍和宮前面由牌樓圍起來這塊地方就比較牛了，你別看現在這兒就一停車場，以前這種地方可着北京都沒幾個。原來這種門前由牌樓（或門）圍起來的格式叫阿斯哈門，其實比較正宗的樣板應該是原來大清門，長安左門，長安右門圍起來的這部分，用牌樓代替門好像有些力不從心的樣子。類似的，大高玄殿前面原來也是這個樣子的。最早雍和宮前面的牌樓那些柱子都是金絲楠木，到了日本人打進北京的時候，他們把楠木柱子給運回日本了，換成現在的。讓我們一起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最早的雍和宮是什麼樣子，需要看乾隆時候的地圖。後來，隔三差五就在這裡添置東西，搞得現在進了雍和宮都有些轉不開身兒的感覺，而且什麼時候都人多。一般導遊給你講的大概就是那些絕活之類的，巴特，參觀完這裡你對雍正能有什麼印象嗎，你對乾隆又是個什麼印象，如果你通過遊覽雍和宮得出了這些答案，那就恭喜你了。

 

寫到這裡，我又得重複一下“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時空轉換到了阿美利加，首都華盛頓DC，那裡有個越戰紀念碑，她不同於傳統形式的紀念碑要高高向上，而是向下的；她沒有任何政府的標識，也沒有任何宗教的痕跡，只有兩面黑色大理石牆，牆上鐫刻了所有越戰時期陣亡將士的名字。。。，這兩面牆，一個指向華盛頓紀念碑，一個指向林肯紀念堂。。。，“在祀與戎”的絕美體現。

 

天朝最近的“祀”是什麼時候了，天朝最近的“戎”又在什麼時候。。。

 

令人欣慰的是，這個紀念碑的設計者是位華裔，叫林纓，林徽因的侄女。華人真的“有貨”，美國人也真的“識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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